倘若你以為隻有東方國家才有仙女、女巫、魔法師這樣的人,而且隻有哈倫·賴世德哈裏發那時代才有,那就大錯特錯了。仙女等屬於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時代。毫無疑問,我們今天也應該遇到很多,隻是我們不曉得怎麽和她們相見。
幾百年前,在德國一座大鎮子裏住著一個皮匠和妻子。他們很窮,也很勤勞。男人成天守著街角的小鋪子,有什麽鞋子修什麽鞋。他的妻子則把自家園子裏種的水果和蔬菜拿到菜場上去賣,由於她這個人一向清清爽爽的,蔬菜水果也誘人地擺開來,所以顧客很多。
夫妻倆隻有一個男孩,叫傑姆。傑姆今年12歲,相貌英俊,討人喜歡,個頭比同齡的孩子要高。他常常到菜場去坐在媽媽身邊,幫助顧客把向媽媽買的東西送回家,因此常常得到一朵漂亮的鮮花或是一塊餅子,有時還會得到一小枚硬幣。
有一天,傑姆和媽媽又像往往一樣坐在菜場裏,木板上擺放著漂亮的香草和蔬菜,幾個小籃子裏放著早熟的梨、蘋果和杏子。傑姆大聲吆喝著:
“先生,這邊請!瞧一瞧啊,看看這些卷心菜,看看這些新鮮的香草。瞧瞧這些早熟的蘋果啊,太太,還有這些梨,這些杏子,全都便宜賣啦。快來呀,快來買啊!”
他正吆喝著,一個老婦人走進了菜場。她看上去疲憊不堪,衣衫襤褸,一張瘦消的臉上布滿皺紋,兩眼紅紅的,瘦瘦的鷹鉤鼻子幾乎碰到了下巴。她住著一根長長的拐杖,顫顫巍巍,踉踉蹌蹌,慢慢向前踱著,就好似隨時會倒下去似的。
就這樣,她慢慢踱到了傑姆和媽媽的攤子前,停下腳步。
“你是賣香草的漢納嗎?”她的頭一邊前後擺動,一邊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問。
“沒錯,我就是,”媽媽回答說。“你要點什麽?”
“別急!別急!讓我來瞧瞧這些香草。我不曉得你有沒有我想要的,”老婦人一邊把一雙醜陋的黃褐色的手伸進香草籃子裏,一邊說。她開始用瘦骨伶仃的手指翻動著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香草,還時不時地拿起來,放到鼻子下麵聞一聞。
皮匠的妻子看到自己的東西被這樣糟塌著,非常厭惡,不過卻什麽也不敢說。老婦人把籃子裏的東西都翻遍了,然後嘟囔著:“垃圾貨,垃圾貨;五十年前要好多了——這些全都是垃圾。”
這讓傑姆很生氣。
“你真是個很不講道理的老太太,”他大聲嚷嚷說。“你先是用你那可怕的黃手指把我們的香草翻得亂七八糟,還放在你那長鼻子下麵聞,弄得誰都不敢再來買,然後你還說都是垃圾貨。可是連公爵的廚師都到我們這裏來買香草呢。”
老婦人狠狠地瞪著無禮的男孩,發出刺耳的笑聲,然後說:
“這麽說你不喜歡我的長鼻子,小家夥?好吧,你自己也會有一個的,會長到下巴。”
她一邊說,一邊朝著盛著卷心菜的大籃子踱過去,拿起一棵又一棵,使勁擠一擠,扔回去,又嘟囔說:“垃圾貨,垃圾貨。”
“別那麽用力搖頭,”傑姆焦急地哀求道。“你的脖子細得像卷心菜的根,很容易斷的,你的腦袋會掉到籃子裏去的,那樣誰還會來買東西?”
“你不喜歡細脖子嗎?”老婦人笑著問。“那你不會有的,你的頭將緊挨著肩,這樣就不用擔心會掉下來。”
“別對這孩子胡說八道,”媽媽最後說道。
“你要是想買,就請快點。你把別人給擋住了。”
“好吧好吧,我就買,”老婦人說道,滿臉怒氣。“我買這六棵卷心菜,不過你瞧,我必須拄著拐杖才能走路,什麽也拿不了。讓你的孩子幫我送回家,我會給他報酬的。”
小家夥有些怕老太太,不肯去,於是哭了起來,不過媽媽卻命令他去,因為她想要是不給這樣一個衰弱的老年人幫個忙,那是不對的。於是,小家夥一邊哭,一邊把卷心菜放在籃子裏,跟著老婦人穿過菜場。
花了半個多小時,她才來到鎮子的一個偏遠的角落,最後,她在一座破爛不堪的小房子前停了下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舊鉤子,塞進門上的小洞裏,門於是一下子打開了。她們走進去後,傑姆是多麽驚奇啊!屋子裏裝飾得富麗堂皇,大理石的牆壁和天花板,烏檀家具上鑲嵌著黃金和寶石,平滑的玻璃地板讓小家夥摔了好幾跤。
老婦人掏出一把銀哨子吹了起來,聲音響遍了整個房子。許多豚鼠頓時從樓梯上跑下來,不過傑姆卻覺得眼前的一幕很滑稽,因為豚鼠們全都用後腿走路,腳穿果殼鞋子,身穿男子衣服,頭上還戴著最流行的帽子。
“我的拖鞋在哪裏,懶鬼們?”老婦人一邊敲著拐杖,一邊叫嚷道。“我還要站在這兒等多久?”
它們衝上樓去,抬下一雙皮裏椰子拖鞋,老婦人把鞋穿上。如今她一點都不瘸,腳步一點都不拖遝。她扔掉拐杖,拉著小傑姆,快步走過玻璃地板,來到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看上去像是個廚房,裏麵堆滿了鍋碗瓢盆,有幾張紅木桌子,沙發和椅子上套著最華麗的套子。
“請坐,”老婦人和藹地說。她讓傑姆坐在沙發的一個角落裏,在他麵前放一張茶幾。“請坐下,你走了很遠,提著那麽重的東西,我得送給你點東西。稍微等一等,我給你燒點湯,你喝了後,一輩子也忘不了。”
說完之後,她又吹起了哨子。穿著男人衣服的豚鼠首先走了進來。它們全都係著大圍裙,腰帶上掛著刀、湯勺之類的東西。在它們身後,一群鬆鼠一蹦一跳地走進來。鬆樹也用兩條後腿走路,穿著土耳其長褲,頭上戴綠色天鵝絨小帽子。它們似乎是打下手的,因為它們爬上牆去,把鍋碗瓢盆、雞蛋、麵粉、黃油、香草拿下來,抬到爐子旁邊。然後老婦人開始忙活起來,傑姆看得出她正在給自己煮點特別的東西。終於,湯開始沸騰起來,她端開鍋子,把裏麵的東西倒進一隻銀碗裏,放到傑姆麵前。
“來,我的孩子,”她說。“把這湯喝了,我這些讓你喜歡的東西你就全都會有的。你將成為一個聰明的廚師,不過真正的香草——不,你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香草。你媽媽為啥不把它放到她的籃子裏呢?”
孩子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不過他卻很了解那碗湯,非常非常鮮。媽媽常常弄些好吃的給他,不過似乎全都沒有這碗湯好吃。香草和香料的香味從碗裏飄出來,湯又甜又辣又濃。他喝完之後,豚鼠點起了阿拉伯香,漸漸地滿屋子都是嫋嫋輕煙。輕煙越來越濃,氣味幾乎讓男孩受不了。他提醒自己必須回到媽媽身邊去,可以他剛站起來想走,又迷迷糊糊地坐了下去,最後他躺在沙發角落裏睡著了。
他做起了怪夢,夢見老婦人把自己的衣服全都脫掉,用一張鬆鼠皮把自己裹上,然後自己就和其它鬆鼠和豚鼠走在了一起。這些鬆鼠和豚鼠個個態度友善,彬彬有禮,服侍老婦人。
他首先學會了用油清洗她的椰子鞋,再把它們擦幹淨。然後他學會了捕捉小小的太陽蛾,放在最細的篩子裏搓,然後用搓好的細粉做成柔軟的麵包給沒牙的老婦人吃。
就這樣,他學會了一種又一種工作,每一種期限為一年。到了第四年,他被提升到廚房工作。在這裏,他從打下手開始,一直做到點心師,手藝精湛無比。他幾乎會做各種難做的菜,會做兩百種不同的點心,會煮各種香草味的湯。他全都學會了,學得又快又好。
在他和老婦人一起生活了七年之後,有一天,老婦人臨出門之前給他下了一道命令,要他宰殺一隻雞,去毛,在膛裏塞上香草,然後在她回來之前烤好。他一絲不苟地照辦。他扭斷雞脖子,放進沸水裏,小心地把毛全都拔掉,然後把皮擦淨擦光。在儲藏室裏,他注意到一隻半開著的碗櫥,記憶中從來沒看見過。他偷偷往裏一瞧,看見裏麵有不少籃子,籃子裏散發出強烈而好聞的氣味。他打開一隻籃子,發現裏麵有一種罕見的香草。莖和葉綠中帶藍,上麵開著一朵介於淡紅與深紅之間的黃邊小花。他凝視著小花,嗅著花香,發現小花散發出的奇怪香味就是老婦人給他做的那種湯的香味。但是香味太濃,他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打噴嚏,最後他醒了過來!
他躺在老婦人的沙發上,驚奇地望著四周。“呣,真是好奇怪的夢,”他自言自語道。“啊呀,我敢發誓我曾變成了鬆鼠,和豚鼠等等為伴,並且還成為一個大廚師。我要是告訴媽媽,她一定會笑掉了牙!我竟然在一個陌生的房子裏睡了一覺,卻不到菜場去幫她的忙,但願她不會罵我!”
他跳起來,準備離開:因為睡得太久,他的身體仍然有些發僵,尤其是脖子,他的頭很不容易動彈。他笑自己真蠢,到現在還打瞌睡,鼻子不是撞到牆上,就是撞到碗櫥上。鬆鼠和豚鼠一邊跟在他身後跑,一邊抽泣,好像它們也想走似的。到了門口,他請求它們跟他一起走,但是它們全都調過頭去,迅速跑回屋裏去。
鎮子的這一部分很偏僻,傑姆不認識這裏的許多狹窄的街道,彎彎曲曲的讓他困惑。還有那些人群,也讓他困惑不解,因為這些人非常激動,好像看到什麽西洋景似的。從他們的談話中,他猜想人們正準備去看一個小矮子,因為他聽見他們喊:“瞧那個醜小矮子!”“他的鼻子真長,瞧他的頭擠在兩隻肩膀中央的樣子!啊,再看看他那醜陋的黃爪子!”他要是不急著去找媽媽,他也會跟去看的,因為他也喜歡看巨人和侏儒之類的演出。
等他到了菜場後,他很困惑。媽媽就坐在那兒,籃子裏盛著一大堆的水果,因此他感到自己不可能睡了那麽久。不過他卻感到媽媽很傷心,因為她隻是用手支著頭坐在那裏,根本不和行人打招呼。他走近了,感到她的臉色比平常要蒼白得多。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辦,不過最後他溜到她身後,把手放在她的臂上,對她說:“媽咪,怎麽回事?你生我的氣嗎?”
她迅速轉過身,大叫一聲,嚇得跳了起來。
“你想要幹什麽,你這個醜小矮子?”她嚷嚷道。“滾開,我受不了你這套把戲。”
“親愛的媽媽,你是怎麽啦?”傑姆又問道,心裏非常害怕。“你一定是不舒服了。你為什麽要把你的兒子趕走?”
“我已經說過了,滾開,”漢納氣哼哼地回答。“就憑你這把戲,你什麽也別想從我這兒得到,你這個妖孽。”
“哦,天啦!哦,天啦!她一定是精神失常了,”小男孩嘟囔著說。“我怎樣才能把她送回家去呢?親愛的媽媽,請仔細看一看我。你難道看不出我是你的親兒子傑姆嗎?”
“瞧啊,你聽見過這樣無禮的話嗎?”漢納衝著一個鄰居說。“你瞧瞧這個可怕的小矮子——你敢相信嗎?他竟然想讓我以為他是我兒子傑姆呢!”
於是全菜場的婦女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使勁地咒罵,說他真不要臉,竟然開起漢納夫人的玩笑。她們說自從七年前那漂亮的小男孩被偷走之後,漢納夫人就一直傷心不已。她們威脅說要是他不立即滾開,他們就揪住他,撓他。
可憐的傑姆弄不清是怎麽回事。他隻曉得那天早上自己和媽媽去了菜場,幫著擺好攤子,去了老太太的家,在那裏喝了些湯,打了個盹,如今回來後,她們卻說已經過了七年。她們還把他叫做醜小矮子!哎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當他發現媽媽真的不願理他時,他流著眼淚走開,傷心地沿街朝著爸爸的鋪子走去。
“我來看看他是否還認識我,”他想。“我要站在門口,跟他說話。”
來到鋪子後,他站在門口,朝裏麵望。皮匠正忙著幹活,所以一開始並沒有看見他。他偶然抬起頭來,終於看見了來客,手中的鞋子、線等一下子都掉在了地上。他嚇得叫了起來,“我的老天,那是什麽東西?”
“晚上好,先生,”男孩一邊走進,一邊說。“你好嗎?”
“不好,小先生。”爸爸的回答讓男孩吃了一驚,因為爸爸沒認出他來。“生意不景氣。我全是一個人幹,年紀越來越大,而雇個人手又太貴。”
“你不是有個兒子嗎?他可以慢慢學你的手藝?”傑姆問。
“我是有過一個兒子,叫傑姆,如今本該是個二十歲的壯小夥子,可以幫我的大忙。可不是嗎,他才十二歲,就那麽聰明伶俐,學會了很多東西,而且長得也很好看,討人喜歡,顧客都喜歡他。唉!唉!天道難測啊。”
“你的兒子哪去了?”傑姆用顫抖的聲音問。
“天曉得!”爸爸回答說。“七年前,他在菜場被偷走了,我們再也沒聽到過他任何消息。”
“七年前!”傑姆嚇得哭了起來。
“沒錯,是七年前,我老婆哭著嚎著回來說兒子一整天還沒回來,那一幕就好似是在昨天。我總是想,也曾說過,這種事遲早會發生的。傑姆是個漂亮的男孩,人人都喜歡,我老婆很為她驕傲,喜歡讓他把蔬菜等提到有錢人家,在那裏受到寵愛。不過我卻常常說:‘小心一點——這個城市很大,有很多壞人——要盯著點傑姆。’事情果然如此。有一天,一個老太婆來買了很多東西,多得她自己拿不動。我老婆心腸好,於是就把男孩借給她——從此我們再也沒見過他。”
“你說那是七年前?”
“沒錯,是七年。我們請人找過了,挨家挨戶找過了。很多人都認識那個漂亮的男孩,都喜歡她,可以一直沒找到。那個買菜的老太婆似乎也沒有人認識;隻有一個九十歲的老太太,她說那可能是香草仙子。香草仙子每過五十年到城裏來買一次東西。”
經爸爸這麽一說,傑姆也就越來越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如今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變成了鬆鼠,服侍了老婦人七年。他想著想著,心中充滿怒火。他的七年青春被偷走了,他得到了什麽?學會了擦椰子拖鞋,學會擦玻璃地板,被豚鼠教會了炒菜!他站在那裏思考著,直到爸爸問他:
“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年輕的先生?要我為你做一雙拖鞋?”他笑了笑,“還是為你做個鼻套子?”
“你和我的鼻子有什麽關係?”傑姆問。“我為什麽需要個鼻套子?”
“怎麽說呢,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嘛,”皮匠說。“不過我得說,要是我有這樣的鼻子,我會為它做一個紅皮套子的。這個不錯,想一想它能給你帶來多大的保護。事實上,你肯定會不斷撞到什麽東西上。”
男孩被嚇呆了。他摸一摸鼻子,很厚,有兩隻手那麽長。這麽說老婦人已經改變了他的模樣,原來這就為什麽他自己的媽媽會把他叫做醜小矮子的原因!
“先生,”他說,“你有鏡子嗎?讓我來照一照?”
“年輕的先生,”爸爸回答說,“你這付尊榮可沒什麽好自豪的,不用浪費時間照鏡子了。況且我這裏也沒有鏡子,你要是實在想照的話,最好去找剃頭匠烏班,讓他借給你。他就住在街對麵。再見。”
說完,他輕輕地把傑姆推到街上,關上門,繼續幹活。
傑姆穿過街道,來到剃頭鋪。傑姆從前認識他。
“早上好,烏班,”他說。“我能不能在你的鏡子前麵照一會兒?”
“樂意效勞,”剃頭匠笑著說,裏麵的人也全都笑了起來。“你是個漂亮小夥子,長著天鵝般的脖子,雪白的手,小巧的鼻子。難怪你很虛榮,你愛照多長時間就照多長時間。”
剃頭匠一說完,鋪子裏哄堂大笑。與此同時,傑姆走到鏡子前麵,傷心地盯著鏡中的像,眼淚不覺流了下來。
“難怪你認不出你的孩子,親愛的媽媽,”他想。“當年你為他的相貌自豪時,他可不是這個樣子。”
他的眼睛小了很多,像豬眼睛,他的鼻子巨大,掛下來,蓋過嘴和下巴,他的喉嚨幾乎完全不見了,他的頭僵硬地固定在脖子上。七年前,他剛滿十二歲,和那時相比,他並沒有長高,卻往橫裏長,他的背和胸長成兩大塊,像兩隻大口袋。他的兩腿又短又細,他的兩隻胳膊卻像壯漢的胳膊,兩手又大又黃,十指又細又長。
然後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老婦人的那天早上,想起了她的威脅,於是一言不發,走出了剃頭鋪。
他決定再去找媽媽,發現她仍然在菜場上。他求她安靜地聽他說,跟她講自己跟老婦人走了的那一天,講自己童年的許多事情。他告訴媽媽仙女如何對他施了魔法,他如何服侍了她七年。漢納不知道該怎麽想——這個故事太奇怪了。她似乎無法想象她那漂亮的男孩和這個醜陋的小矮子會是同一個人。最後,她決定去找丈夫談談這件事。她收拾起籃子,叫傑姆跟著她,徑直朝皮匠鋪走去。
“瞧瞧,”她說,“這家夥說自己是我們丟掉的兒子。他告訴我說七年前被一個仙女偷走,施了魔法。”
“真的嗎?”皮匠生氣地打斷說。“他對你這麽說了嗎?等一等,你這個惡棍!我一個小時前剛告訴他這些,完了他就去騙你!這麽說你是被施了魔法,我的兒子是你?你等一等,讓我來給你施魔法!”
說完,他抄起皮帶,使勁抽打傑姆,直打得他哭著跑開。
過後,可憐的小矮子隻好到處遊**,既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到了晚上,在一個教堂的台階上躺下來,睡了一夜。第二早晨天剛亮,他就醒來,開始思考怎樣才能謀生。突然,他想起了自己是個好廚師,於是決定去找活幹。
天剛一大亮,他就出發去宮殿,因為他曉得統治著這個國家的大公最喜歡美食。
他來到宮殿後,所有的仆人都圍著他,取笑他。他們的叫聲和笑聲越來越大,最後把總管給引了過來。他跑過來大喊道:“看在上天的份上,你們能不能安靜點?你們難道不曉得陛下正在睡覺嗎?”
有些侍從立刻跑走了,另一些卻指著傑姆。
的確,看到這滑稽的一幕,連總管本人也覺得忍俊不禁,不過他還是下令其他侍從走開,把小矮子領進自己的房間。
聽說傑姆想做廚師,他說道:“你搞錯了,小夥子。我想你應該做大公的侏儒,是不是?”
“不,先生,”傑姆說。“我是個經驗豐富的廚師,您要是好心地帶我去見大廚,他也許會發現我有些用處。”
“好吧,隨你的便,不過請相信我,你要是做大公的侏儒,工作會輕鬆得多。”
說完,總管把他領到大廚的房間。
大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聲笑了起來。
“你是個廚師?你以為我們的灶台那麽低?能讓你看得見鍋裏?哦,我的小家夥,把你送來的人肯定是想開你的玩笑。”
不過小矮子並不氣餒。
“在這樣的宮殿裏,一兩個雞蛋,一丁點黃油和麵粉,再加上稍許香料,算得上什麽?”他說。“你說說想燒什麽,把我要的原料給我,你就等著看我的。”
他費了很多口舌,最後才說動大廚,讓他試一試。
他們走進廚房,很大很大的廚房,起碼有二十個灶,隨時都點著。一道清澈的溪水從廚房流過,廚房的一頭養著活魚。廚房裏的一切都是最好最漂亮的,一群群廚師和打下手的正忙著做菜。
當大廚和傑姆走進廚房時,人人都肅立不動。
“陛下午餐想吃什麽?”大廚問。
“先生,陛下想要丹麥湯和紅漢堡布丁。”
“好的,”大廚說。“你聽見了嗎?你覺得能做嗎?布丁你肯定不會做的,那是個秘方。”
“就這些?”傑姆問,這兩樣他都經常做。“太容易了。給我一些雞蛋,一塊野豬肉,這些個根莖和香草用來做湯。至於布丁,”他低聲對大廚說,“我需要四種不同的肉,一些料酒,一隻鴨髓,一些生薑,還有一種叫做‘包醫’的香草。”
“啊呀,”大廚驚叫道,“你在那裏學會燒菜的?沒錯,正是這些原料,不過我們從未用過那種叫做‘包醫’的香草。我敢肯定香草一定會使味道更好。”
這下子傑姆可以一試身手了。他幾乎夠不著灶台,不過他把一塊木板放在兩張椅子上就行了。所有的廚師都站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敬佩他幹活的那股麻利勁兒。最後,一切準備停當,傑姆下令把兩樣東西放在火上燒,一直燒到他下令為止。然後他開始數:“一、二、三……”數到五百時,他叫了聲:“好了!”兩隻鍋被移開,他請大廚嚐一嚐。
一號廚師拿來一隻金勺,洗了洗,擦幹淨,然後遞給大廚。大廚神情嚴肅地走近,嚐了嚐,咂咂嘴。“一流,絕對一流!”他驚歎道。“你絕對是個廚藝大師,小家夥,這種叫做‘包醫’的香草使它別具風味。”
他正說著,大公的貼身侍從走進來,通知說大公已經準備好吃午飯了,於是午餐立即用銀盤子端了出去。大廚把傑姆叫到自己的房間,可是還沒來得及問他,就傳來命令,要他立即去見大公。他匆匆穿上最好的衣服,跟著傳令官走了。
大公看上去非常開心。大廚進來時,他已經吃光,正在擦嘴。“今天的午餐是誰做的?”他問。“我得說布丁一直做得不錯,不過我想從來沒有今天這麽好吃。是誰做的?”
“事情很奇怪,陛下,”大廚說,然後把事情和盤托出。大公非常驚奇,立即派人去把小矮子找來,問了他很多問題。當然,傑姆不能告訴他自己曾被變成一隻鬆鼠,而是說自己沒有父母,是一位老婦人教他燒菜的。
“你要是留下來的話,”大公說,“每年你將得到五十達克特,此外還有一件新外套和兩條新褲子。你必須親自為我做午飯,指揮他們做晚飯。你將被稱做助理大廚。”
傑姆磕頭謝恩,答應一切都聽新主人的。
他立刻開始工作,廚房裏有了他,人人都很開心,因為大公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當菜肴不對他口味時,曾向廚師扔過盤子。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他甚至沒再抱怨過,一天吃五頓而不是三頓,樣樣都覺得好吃,天天在長胖。
就這樣,傑姆度過了兩年,深受尊敬和關懷,隻是一想起父母,他就不禁傷心起來。日複一日,天天都差不多,直到發生了下麵這件事。
侏儒長鼻子——人們一直這麽叫他——有個習慣,盡量自己去采購東西,一有時間,他就到菜場去購買家禽和水果。一天早晨,他來到鵝市,想買幾隻肥鵝。如今誰也不會嘲笑他,人們曉得他是大公的特別廚師,他的鼻子朝向哪一個賣鵝的婦女,哪一個就覺得受寵若驚。
他注意到有個婦女離開人群坐著,身邊有很多的鵝,可是與其他婦女不同,她既不吆喝,也不自誇。他走近這位婦女,摸了摸,掂一掂量她的鵝,發現這些鵝都很不錯,就連籠子買了三隻,扛在厚實的肩上,回宮裏去。
他走著走著,突然覺得其中兩隻就像其它的鵝那樣嘎嘎地尖叫個不停,而第三隻卻隻是靜靜地坐著,像人一樣,時不時地發出一聲長歎。“這隻鵝病了,”他說。“我得趕緊把它宰了,處理好。”
然而這隻鵝卻清楚地回答:
“擠得太緊,
我會咬人。
要是你扭我脖子,
我讓你早見閻王。”
小矮子非常害怕,把籠子放在地上,鵝用一雙哀傷睿智的眼睛盯著他,又歎了口氣。
“天啦!”長鼻子叫道。“這麽說你會說話了,鵝小姐?這一點我可從來沒想到!好吧,別擔心。我不會傷害像你這麽一隻稀罕的鳥兒。不過我敢打賭你並不是生來就長著羽毛的——有一陣子我自己不也是個鬆鼠嗎?”
“你說得對,”鵝說。“我並不是生來就具有這付可怕的模樣的。啊!誰能猜得到偉大的韋瑟博爾德的女兒咪咪竟然會被宰掉成為大公的盤中餐?”
“別激動,咪咪小姐,”傑姆安慰說。“沒有人會傷害你的,這就像我是個誠實的人、是陛下的助理大廚那樣不容置疑。我將在自己的房間裏給你安個窩,把你喂得飽飽的,我一有空就來陪你聊天。我會對其他廚師說,我把你養肥是為了給大公做一道特別的菜肴,而我一逮著機會就把你給放了。”
鵝眼裏噙著淚,謝了謝他,而小矮人也信守諾言。他把另外兩隻鵝宰了給大公做晚飯,卻在自己的一間房子裏給咪咪搭了個窩,借口要親眼看著把她養肥。他隻要不幹活,就來陪她聊天,安慰她,用各種好吃的菜喂她。他們都把各自的經曆都告訴對方,因此傑姆曉得鵝是住在哥特蘭島上的巫師韋瑟博爾德的女兒。他和一個老仙女發生了爭鬥,老仙女憑借奸詐和背信棄義占了上風,進行報複,把他的女兒變成一隻鵝,帶到這個遙遠的地方。在長鼻子講了自己的故事之後,她說:
“我對這件事多少了解一些,從你說告訴我的,我知道你被施了香草魔咒,也就是說,如果你找到讓你醒過來的那種香草,咒語就會被解開。”
這對傑姆來說並沒有多少安慰,因為他到哪裏去找那種香草呢?又怎麽找呢?
就在這幾天,大公要迎接一位客人,是他的朋友,鄰國的王子。他派人去找長鼻子,對他說:
“這下子該你顯一顯本事了。來做客的這位王子吃過無數珍饈,除了我之外,誰也比不過他。他是個大行家。他一到,你一定要讓他驚喜連連。同時,菜肴要保證不重茬,否則我會不高興的。你需要什麽就買什麽,不要吝嗇。你要是需要把金子和寶石熔化,就去把它們熔化。我寧願變成個窮光蛋,也不願在他麵前丟臉。”
小矮人一鞠躬,回答說:
“一切都照陛下的吩咐。我將盡全力讓您和王子開心。”
從這時起,除了在廚房裏,其它地方幾乎看不到小廚師。一群助手圍著他,聽他指揮,看他烤燉煎炸,進行調味拚盤,做出各種菜肴。
王子在大公的宮殿住了兩個星期,非常開心。他們一天吃五頓。看見客人高興的樣子,大公對小矮人的才幹非常滿意。第十五天,大公派人把小矮人找來,介紹給王子。
“你真是個絕妙的廚師,”王子說,“毫無疑問,你曉得什麽東西是好的。在我做客這段期間,你從未重複過一道菜,所有的菜肴都很可口。不過請告訴我,你為什麽從來不上被稱為點心皇後的帝王甜點?”
小矮人感到害怕,他從未為聽說過這種點心皇後。不過他卻鎮定地回答說:
“我在等待,希望殿下能夠多留一段時間。我想在您臨行前的那一天,用這種皇家點心來進行慶祝。”
“說得好,”大公哈哈大笑。“那麽我想你是準備到我死那天再招待我了,因為你還沒給我做過呢。不過你得想點別的告別玩意兒,明天帝王甜點必須出現在餐桌上。”
“聽您吩咐,”小矮人說,轉身離開。
不過他卻一定也高興不起來。丟人現眼的時刻似乎就要到來,因為他壓根就不曉得怎麽做這點心。他非常沮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咪咪可以在房間裏四處走動,她看見傑姆愁眉不展,就走到他身旁,詢問怎麽回事。她聽完之後,說:
“開心點,我的朋友。我對這點心很熟悉:我們在家裏經常吃,我能猜得出是怎麽做的。”她告訴他用什麽配料,然後又說:“我想沒關係的,即使有些給忘了,他們也不會發現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塊精美的點心擺在餐桌上,四邊是用鮮花做成的花環。傑姆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走進餐廳。當他走進時,侍從正在把點心切開,裝給大公和他的客人。大公吃了一大口,一邊咽,一邊直翻眼睛。
“哇!哇!這的確該稱作點心皇後,同時我的小矮人也可以被稱作廚師之王。你不這麽想嗎,親愛的朋友?”
王子吃了幾小塊,嚐了嚐,仔細檢查一下,然後神秘地譏笑道:“這糕點的確做得很好,不過正如我說料,這帝王甜點用料不全。”
大公勃然大怒。
“好你個狗廚子,”他怒吼道,“你怎敢這樣對我?我要把你的腦袋砍掉作為懲罰。”
“請您饒恕,別砍我的頭,陛下。我是嚴格按照配方做的,什麽也沒落下。問一問王子,我還應該在裏麵放什麽。”
王子笑了。“我敢肯定這種點心你一定做不過我的廚師,長鼻子朋友。你曉得嗎?裏麵缺了一種叫做‘美味’的香草。這個國家不曉得有這種香草,但是它卻使得點心具有特殊的風味,沒有了它,你的主人永遠也嚐不到完美的甜點。”
大公更加憤怒。
“我一定要吃到完美的甜點,”他咆哮到。“這個混蛋明天要麽做出完美的甜點,要麽掉腦袋。滾,惡棍,我給你二十四小時。”
可憐的小矮人匆匆趕回自己的房間,把苦水傾訴給鵝聽。
“噢,就這些?”她說。“那麽我可以幫助你。我父親曾教給我識別各種植物和藥草。真幸運,現在是一彎新月,藥草隻在這時候出來。請告訴我,這宮殿附近有椰子樹嗎?”
“有啊!”長鼻子叫了起來,感到大大寬慰。“在湖邊,離這兒隻有兩百碼遠,那裏有一大叢。你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這種香草隻長在椰子樹的樹根附近,”咪咪回答說。“我們立刻就去找。把我夾在腋下,出了門,放我下來,我會去找的。”
他照她說的去做了,不久他們就來到花園,他把她放下來,她搖搖擺擺地盡快朝湖邊跑去。傑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在她身後快跑,因為他曉得自己是否有命就看它能不能成功了。鵝到處尋找,卻沒找到。她在每一棵椰子樹下尋找,用翅膀翻遍了每一棵草,卻什麽也沒找到,而黃昏卻漸漸迫近。
突然,小矮人注意湖對岸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樹。“瞧!”他喊道。“讓我們到那邊去碰碰運氣。”
鵝撲扇著翅膀在前麵跑著,他用兩條小腿在後麵拚命追著。這棵樹有一大片樹蔭,樹蔭下幾乎漆黑一片。突然,鵝站住了,歡快地撲扇著翅膀,采摘了某種東西,遞給她那大吃一驚的朋友,對他說:“就是它,這裏還有很多,所以你不會缺乏的。”
小矮人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這棵植物。它散發出濃烈的香甜氣味,使他想起了被施了魔法的那一天。莖和葉綠中帶藍,開著介於淡紅與深紅之間的黃邊紅花。
“真是奇跡!”長鼻子叫了起來。“我確信就是這種香草把我從鬆鼠變成了目前這種樣子。我應該做個實驗嗎?”
“別急,”鵝說。“采一大把香草,讓我們一起回到你的房間去。我們拿上你所有的錢和衣服,然後再試一試這香草的魔力。”
於是他們回到傑姆的房間,傑姆把省下的五十達克特以及衣服和鞋子打成一個包袱。然後他把臉埋進那把香草中,呼吸香草的芳香。
在他呼吸芳香時,他的全身劈劈啪啪作響,伸展開來;他感到頭從肩膀上伸出來;他往下看看鼻子,發現鼻子越長越短;他的胸和背變平了,腿長長了。
鵝驚奇地望著他。“噢,你是這麽高大英俊!”她叫起來。“感謝上蒼,你大變樣了。”
傑姆合起雙手,表示謝意,內心充滿感激。不過快樂並沒有使他忘記他欠自己的朋友咪咪的恩情。
“你解救了我,”他說,“沒有你,我永遠也不能恢複原樣,而且很快就會被砍頭。我會把你帶回你父親身邊,他肯定曉得如何解除你的魔法。”
鵝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後他們設法悄悄地溜出宮殿。
他們一路順風,巫師很快就解救了女兒,對傑姆千恩萬謝,送給他很多值錢的禮物。他立即趕回老家,父親一下子就認出這個英俊富有的年輕人就是他們失蹤已久的兒子。他用巫師送給他的錢開了一家店鋪,生意很紅火。他的壽命很長,過得很幸福。
還有一點我不能忘記:第二天,大公下令說,如果傑姆沒找到必需的香草,就要砍他的頭,可是小矮人卻不見了。傑姆的突然失蹤在王宮裏引起很大混亂。王子暗示說是大公把廚子給放跑了,因此違背了自己的諾言。事情以兩個王子之間的戰爭為結,史稱“香草之戰”。經過多場戰爭,犧牲了無數性命,兩家終於議和,史稱“甜點和約”,這是因為在慶祝和平的盛宴上,王子的廚師上了點心皇後——帝王甜點,大公宣稱味道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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