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劉修祈緊緊皺著眉,他摸著火辣辣的臉頰,一臉的不服。

與他麵對麵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父親劉啟真。

劉啟真的臉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滿臉的怒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你這逆子!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知道這傳出去是要掉腦袋的麽?”

“這話雖不中聽,卻都是實話,不然你犯得著生這麽大的氣?!”他吸吸鼻子繼續道:“父親你這太子當得真是夠窩囊!”

“啪”又是一個耳光狠狠落下來,打得他有片刻眩暈,他踉蹌幾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沒有跌倒,可他仍然不肯屈服。他覺得自己沒錯,劉啟真當了三十年太子真的是夠窩囊,整天被那些叔叔伯伯欺負挖苦不說,現在換做他被戲弄,做父親的卻不能保護他,這個太子位根本是虛晃的,指不定那天就飛了!

“逆子!逆子!!”劉啟真暴跳如雷,對劉修祈一頓拳打腳踢,要不是母親出手阻止,打殘了也說不定。

“孩子還小,你和他較真什麽?”

“小?小能說出這種話?!他這是謀反!”劉啟真盛怒未息,一氣之下竟拔出腰間佩劍。

明晃晃的劍光反襯在他眼中,寒光乍現,冰冷至極。

“你瘋了?!”母親和他都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狠!

“娘,你別護著我。”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漬,一臉桀驁,輕蔑的笑:“就算今日爹不殺了我,他日被從太子位上拉下來,我也是被旁人容不得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今日來個痛快!”

母親更加吃驚的看著十二歲的他,怎麽也料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也有些怒了:“祈兒,快住口,給你爹賠罪!”

“我隻是說實話,何罪之有?!”骨子裏比誰都倔強的他還是不肯認錯。

他看見母親看他的眼神,有種不認識他的神情。

“你出生的時候,請法師來算過命,結果連連搖頭,眼中呈現惶恐:“你的人生開始或許會很順利,但是十二歲時有劫難。”難道這就是劫難?”母親喃喃道。

父親雖然沒有真的殺了他,但是關禁閉是難免的,他被鎖在房裏半個月之久,不料剛出就一道聖旨下來說太子謀反,全家發配。

父親是真的謀反嗎?

是不是和那天的爭吵有關?

如果真是這樣,如果父親是因為那天的話而謀反,那他不是使全家蒙難?

不,不是那樣的。

他要問個清楚。

但是父親根本不理他。

直到死,也沒個答案。

但是他一家不能白死,縱使父親無能,也終歸是他父親,可憐的是他溫柔的母親,曾經的大楚第一美人竟無辜的死於荒郊野外,紅顏薄命。

那些不堪的往事啊,為什麽,越是想忘記就越是不能忘記,就好像母親離開他前最後的眼淚一樣,她溫柔的聲音在多少個午夜夢回時分都縈繞在他耳邊:“祈兒,你要活下去。”

——他當然要活下去,不僅活下去還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很精彩很張狂很為所欲為——終有一天他會站在那俯瞰眾生的寶座上,讓所有不想見的都消失,讓所有喜歡的都陪伴著自己,直到死。

*****

朝陽殿。

楚桓王看著玉玲瓏。

漆黑的眼瞳裏,如雲一般翻卷著微妙的情緒,他的神情素來平和高雅,冷如冰雪,唯獨對她偶爾會展現溫情一麵,可是今天不不知怎麽了,被這樣看著,她竟然忍不住心虛——雖然沒什麽好心虛的。

見完長陽王回來,他不怎麽說話,在院落中走走停停,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玉兒,在你眼裏,劉修祈是怎樣一個人?”他突然問。

“他……”她竟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些年,也算是一同成長,但是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卻說不清楚。

她隻是一心一意的去做他所要求的,他所希望的,卻從想過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叫她做這些。也許不堪去想吧,自己作為一個殺人工具還能期待主人有多一絲的憐憫或者別的什麽情緒?根本是妄想。

“陛下為什麽這樣問?”

“聽說你們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那時候他還流放在外是麽?”

“恩。”她應了一聲,這些年來,劉修祈處心積慮的想回來,為此不惜一切手段,而他也終於得償所願回來了。

“劉修祈十六歲就開始為朕做事,這麽多年,他的‘影’恐怕已經令人聞風喪膽。”劉梓宣微微歎息。

“影”當然令人聞風喪膽,這裏匯聚的高手,所使得手段,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被“影”盯上的目標絕無活口,即便這個人將自己保護得再好也沒有用。

但是他這話什麽意思?

想必通過調查,劉梓宣對“影”是知道的。

但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呢?他知道的越清楚是否意味著“影”越危險?

她心緒翻湧,極力不想露出不安的神色。

但是劉梓宣還是看出來了。

他淡淡道:“隻要劉修祈老老實實的,‘影’當然也會安然無恙。隻不過……”

她皺了皺眉,並不說話。

——隻不過劉修祈一直將劉梓宣當做敵人,對天子寶座恐怕也是垂涎已久。

但是劉梓宣全都看在眼裏,他不是不知道,隻是裝糊塗。

為什麽呢?

他是不是有絕對的把握會壓製住劉修祈,所以根本不屑於對他進行製裁?

但是以她對長陽王的了解,他並不是這麽容易擺平的角色。

這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她並無心介入,但是命運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們越來越緊的束縛在一起。她現在到了想逃也逃不了的尷尬境地。

劉梓宣的手攀上一枝白梅,修長的手指觸到花瓣,輕輕一彈,一片小小的花瓣便在空中飛舞。

飛舞的花瓣伴隨著他的聲音飄過來:“玉兒,你還愛他麽?”

她聞言一愣,抬眼望向劉梓宣,隻見他平如鏡湖的眼瞳裏有不同尋常的刹那波動,這種波動反而令他生出一種別樣的驚魂動魄的詭豔。

潔白的花瓣在他們之間,輕飄飄的落在地麵上,她幾乎可以聽見落花的細碎聲音。

她有片刻的失神。

他問這做什麽?

她不過是劉修祈的一枚棋子,而且現在看來已經毫無利用價值。

而她對劉修祈,是一種曾經近乎執拗的仰慕,這種仰慕隻是一廂情願,隻是少女情懷寄托的一個對象,會隨著時間慢慢模糊漸漸蛻變,最終會變成心裏的一個小秘密,一個她永遠不想讓別人知

道秘密。

原來他早看出來,或者猜到一些還不確定,然後來向她求證的。可是為什麽是今天,為什麽現在他偏偏要提出來?就像要把一道曾經血淋淋的好不容易才結痂的傷口硬生生的再撕扯開——劉梓宣,他有必要這麽**這麽殘忍嗎?

或者,之前的那些問題隻不過是個引子,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知道的。

她朱唇輕咬,娥眉擰起。

“不想回答是嗎?”他冷冷的看著她。

如此為難的樣子——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怕說了得罪他?

怕牽連了劉修祈?

她在護著他,是嗎?

他從知道她的身份開始就有些好奇,聰明如他不難猜到這種可能。

夜鶯如此死心塌地的為長陽王賣命,可以理解為報恩,但是忍受換膚之痛,去和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同床共枕,這絕不是為了報恩能做出來的。

除非愛一個人願意為他犧牲至此,夜鶯恐怕也算天下最癡情的女子之一了。

但是他並不希望這是真的,每當他覺得自己多喜歡一些她,越克製不住心中好奇,就越想知道答案——或者就算他猜到了答案,可心裏卻希望她說不,這種一種微妙的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情緒。既期待又害怕。

以她的性子,今日就算用強硬手段逼她她也未必會說,但是,但是……劉修祈!他開始有點嫉妒他。

他可以讓她這麽為難。

他比他早這麽多年認識她。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為他把她送進宮,可能到現在他們都不相識。

命運,真是太奇怪太不可捉摸的東西。

好吧,今天就放過她吧,她總是能叫他心軟的,她是天生的尤物,是他今生的羈絆,是他最不忍心傷害的人。

“你現在可以不回答,我知道你對劉修祈忠心耿耿,不是輕易會背叛的人,朕也欣賞你的勇氣與忠誠,但是下次朕再問你的時候希望聽到的回答是——從來未有。”

因為你能愛上的隻有眼前這個人……他幾乎說出自己中所想,但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戛然而止。

他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帶著幾近微微的哀慟之色。

玉玲瓏凝視著劉梓宣,似乎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這樣仔細這樣毫不回避的看他。

白衣勝雪,黑發如綢。

他的相貌的確與劉修祈有些相像,甚至同樣冰冷的氣質,但是他的眼瞳似乎更加黑,黑得好像洪荒盡頭,無邊無際,多看一會兒便有一種快要被吸進去的錯覺,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潤,他的唇薄厚適中,有著好看的弧線,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但是現在他沒笑,也不像平時那樣冷靜從容,而是顯得有點落寞,有點憂鬱。

如此近的距離卻讓人覺得在這天地間孤單得好像唯有他一人。

為什麽她的心隱隱覺得一絲疼痛呢?

明明他可以像從前一樣把她攬在懷裏,低喚她:玉兒,玉兒……

可是他卻選擇這樣的方式表白。就好像那天他揮劍刺向自己的決絕。

她不能忍受。

“也許,會有那麽一天。”她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手,觸碰到他的手指,這樣才讓她覺得他們並不遙遠,他並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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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