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彷徨

從肖鎮長那回來後,薛二就回到了他們的班房。可是在屋裏等了半天的時間,也沒有見一個人回來。

薛二看著空****的屋子,焦急的用手指敲擊著桌麵,“咚咚”的聲音讓聽者更是煩躁不安。

當最後一下敲擊聲停下的時候,薛二朝著門口躲躲藏藏的身影喊道:“你們幾個傻站在那裏幹什麽呢,還不快點進來”

黑子幾人見這樣,也知道躲不過去了,於是才慢悠悠地走進了門。

薛二見他們慢慢吞吞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忍著怒氣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這都什麽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吩咐你們查的事情查到沒有?”

聽到薛二這樣問,黑子他們更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可就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

見他們吞吞吐吐的樣子,薛二這次倒真是急了,拍著桌子大吼道:“怎麽回事,你們倒是出來個人說話啊”

看到薛二真的生氣了,他們也知道不能再繼續隱瞞下去,於是眾人交換了下眼神,最後還是黑子不安的從幾人中走出來,然後從身後拿出幾張紙遞給薛二道:“這兩張是畫師按照死者的樣貌畫出來的”

薛二皺著眉頭接過畫紙,一邊翻看一邊道:“有沒有將這些畫紙貼出去?有百姓來認人了嗎?”可是當他翻到第二張畫像的時候,聲音卻突然戛然而止。

黑子看著靜默不語的薛二,小心翼翼的道:“這個人名叫宋七明,外號七哥,曾經”

“曾經因為向一個書生收取保護費,因為那傻子書生不願意給,就與另外幾個混混合夥將他的腿給打斷了。後來事情鬧大了,他們就逃跑了。最近聽說在咱們這一帶出現過”薛二手緊緊捏著畫像,語氣卻平靜的接著黑子的話繼續道。

後麵的大林擔憂的望著著薛二,好一會兒才怯怯地道:“薛頭,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除了宋七明,不是還有一個人麽,當然是繼續查了”黑子聽到大林的問話,暗罵他兩聲不中用,又怕這時候不小心觸怒到薛二,隻好一副‘你傻啊’的表情怒瞪著大林道。

“貼畫像的是想先放一放。還有,你們都出去,我想冷靜一下”

既然薛二都這樣說了,黑子他們雖然還是很擔心他,但也隻好走了出去。

寂靜的屋子裏麵,隻有薛二坐在那裏呆愣的看著手中的畫像。他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麽情緒去麵對這個等待了多年的消息。憤怒?遺憾?還是高興?他甚至在腦子裏麵不斷的想著,如果上午在樹林裏,他沒被陳瘋子叫住,而是蹲下身查看屍體,如果當時就發現死去的人是宋七明,他會不會上前再去補幾刀。

他不知道,因為現在不是那個時候。不過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當看到宋七明的畫像呈現在眼前時,內心深處除了不可置信以外,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絲絲欣喜。

是的,欣喜,自己尋找了三年之久的仇人,在幾個時辰之前,卻橫屍在自己麵前。即使不是他殺的,但他依然能夠感覺到心中一個聲音不停地,不停地對他說:“就是這個人,這個毀了他哥一輩子的人,居然死了,真是死有餘辜。而且幸好,幸好髒到自己的手,這樣既報了仇,又可以理所應當的過自己的生活”

這種想法剛冒出頭,就像是為滋生在陰暗處的病菌提供了溫床,緩慢的一點點侵蝕著他的思想,吞噬他的理智,直至要將他淹沒在無盡的瘋狂中才肯善罷甘休。

薛二又想起早上回來時,老百姓們說的話——‘為民除害’,原來不隻是他們那些個‘民’得了好處,就連他這個‘小官’也受了益。

突然間,他的腦子裏又有浮現一片記憶,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他與文清岸坐在唐老板的小酒館裏,為什麽文家人在哪裏,他們怎麽遇到的,他自己已經有些記不得了。

唯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文清岸說過的一句話,即使現在他還能夠清晰的記起文清岸說話時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語氣,他說:“就因為你穿上了這身衣服,做事情就要對得起你這身衣服”

對的起這身衣服啊,可是……

“二弟,你怎麽站在門口,咋不進屋呢?”正當薛二還在想著那句話的時候,一聲略帶驚訝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順著聲的方向,薛二轉過頭,見是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抬頭望望日落的夕陽,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居然回到了大哥的家。

薛氏見小叔子也不答話,隻是站在門口發呆,於是扶著腰身上前推推他道:“二弟,你這是怎麽了,可別嚇著嫂子”

被薛氏這樣一推,薛二倒是清醒不少,抬手將嫂子手中的籃子接過來,勉強的扯出個笑容:“我哪裏有什麽事情,嫂子可別瞎想,隻是最近事情有些多,剛才就想的有點入神了”

薛氏也知道最近鎮上鬧的沸沸揚揚的人命案,隻道真是如他所說在想事情,也就沒有繼續深究。然後一邊往家裏走,一邊高興的道:“就是因為這個案子,害的你好久都不見人影,最近一個人可是累壞了吧,趕快進屋,等會兒我和娘給你弄點好吃的補補”

薛二低頭瞅瞅籃子裏的手帕絲線,略帶責怪的向前麵人道:“嫂子你又做這些活計了吧,我都說了多少回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可得注意點。銀錢方麵,我不是每月都拿了點過來麽”

聽到小叔子的責怪,薛氏則不以為然的回頭笑笑:“這點活計還累不到你嫂子我,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做點小玩意賺點家用呢。再說你的那些錢,都是要以後留著娶媳婦用的,用來補貼我們算怎麽回事啊”

薛二還想張口說些什麽,一聲稚嫩的‘小叔’卻將他的話給打斷了,接著迎麵就撲過來一個圓滾滾的身體,薛二見狀那個在耽擱,立即蹲下身接住她,然後又帶著她在空中轉了幾個圈,隻聽到小丫頭咯咯的笑個不停才肯作罷。

當聽到小孩子的笑聲後,一個矮小精瘦的老太太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當看見院子裏的情形後,立刻擺手衝薛二喊道:“趕緊放下,放下,等會兒再把孩子給摔著了,那麽大了個人來,還沒個輕沒重的”

得了訓斥,薛二隻好將小丫頭放下來,故作可惜衝著小女娃道“妞妞,奶奶不讓,下次小叔趁著奶奶不注意,咱們再玩”

老太太走到薛二身邊,輕拍他笑罵道:“沒個正形,趕快回屋洗洗,等會兒你哥回來,咱們就開飯了。最近你也不來,也不知道做什麽那麽忙,連你娘都忘了吧……”

聽著自己娘親的碎碎念,薛二此刻卻覺得原本慌亂的心都平靜了下來。

等到薛大回來後,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起了晚飯。飯後,薛氏與婆婆去了廚房洗碗,而薛二則和自己的哥哥坐在屋子裏聊天。

薛大覺得今天自己的弟弟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平常的時候,隻要家裏有他在,屋子裏的說話聲就從來沒有間斷過。可是今天晚上,除了自己來到以後,這個話嘮弟弟和他寒暄了幾句,幾乎就沒有見他說過什麽。

看著盯著茶杯沉默不語的薛二,薛大碰碰他的胳膊,擔憂的道:“今天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薛二將目光從茶杯上移開,望向這個與他有七八分相像的臉龐。現在的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問問這個他一直仰慕的大哥。

最近陰天下雨的時候,腿還會不會

疼?當時養傷的時候,是怎麽熬過來的?當被人打斷腿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他對於現在的生活,滿不滿意?後不後悔,因為這一條腿,要放棄寒窗苦讀了幾十年的學業,而隻是窩在這樣一個小鎮上當個雜貨鋪的小商人?

心痛嗎?惋惜嗎?後悔嗎?仇恨嗎?

可明明有那麽多問題,最後說出口的,卻變成了一句平淡的複述:“哥,你的人生不該如此的”

薛大哪裏想到沉默了半天的弟弟,最後會說出這樣一句話。看著弟弟眼中濃濃的痛苦,薛大自己反而雲淡風輕的笑笑道:“都過去了,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他知道,因為這條腿的原因,這個弟弟心裏始終有個疙瘩。於是薛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瘸的是我又不是你,真不知道為什麽你比我還在意。老哥我現在過得很好啊,和咱娘,你嫂子、妞妞還有你,一家人能夠平平淡淡的在一起,我覺得……”

“如果你再見到那些人,你會怎麽辦?”薛二打斷大哥狀似輕鬆的安慰,問出了多少年不敢問的話題。

這一次,回答他的,確是永無止境的沉默。

踏著夜色,薛二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聆聽著自己靴子碾過路邊石子的聲音。

在意啊,那個時常安慰自己的大哥是在意的啊。突然,他又想到了文清岸的話“就因為你穿上了這身衣服,做事情就要對得起你這身衣服”

怎麽做算是對的起?怎麽做算是對不起呢?

一直以來,他以為隻要是觸犯了律法,隻要是殺人越貨就是惡,就要將他們繩子依法,這就是正義。

可是今天的事情卻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聽聽百姓們怎麽說的,‘老天開眼’,‘為民除害’。他不敢、他不能做的事情,今天都有人為他做了,而且是大快人心。

如果以後他抓住了這個犯人,那麽會有多少流氓混混因此躲過一劫,又會有多少個像他大哥一樣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所以,這一回,不抓,才是真的對得起起百姓,對得起他這身衣服。

抬頭望著朦朧的月光,那皎潔的銀光似是會洗滌去他心中的沉重,讓薛二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似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薛二對月輕語:“這一次,我,隻要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就好了。”

可是,薛二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他認為前半生罪正確的決定,卻讓他後悔內疚了一輩子,甚至用自己的後半生去彌補這個錯誤。

作者:今天發文有些晚,快過年,荼蘼也不是知了,得吃些人間煙火,所以出去置辦了些年貨,嘻嘻,所以更晚了,請大家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