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鄰裏

正午明亮的陽光從窗外透射進來,灑在屋中每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本來在這個農閑時候,搬個躺椅在院子中曬太陽是村裏大多數人的愛好,不過現在那些原本躺在自己院中的人都集中在了文家。

屋子中央,一個兩鬢發白的老婆婆用火折子點燃手中香,然後按照東南西北的方向順時各朝拜了三下,最後將香插在供案上的香爐裏,並顫顫巍巍的跪在供案前的蒲墊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

一係列動作做完以後,旁邊的文爹將供桌邊的銅盆放在屋中央,往盆裏倒了些水,又往盆裏放了些錢幣、幾個銀裸子,嘴裏念念叨叨的說著“讓我們安安富貴連年”等一些吉祥話。

等文爹準備工作做完後,文娘為文安安的小棉襖、棉褲脫掉,將**裸的她遞給先前的那個婆婆。

雖然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嬰兒身,但是對於心理年齡已經二十五歲的文安安來說,還是有點不能接受在眾目睽睽之下赤條條的樣子。可是又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意思,文安安隻好扭動著身子,盡量找個合適的姿勢把自己重要部位蓋起來。

眾人看著文安安扭動的身子,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小丫頭想用手遮蓋著屁屁等一些羞羞的部位。可是隨即又想到這個隻不過是出生一個月的嬰兒,又被自己的想法弄的一笑。嗬嗬的看著一臉別扭樣的文安安。

老婆婆一邊抱著文安安,一邊從旁邊拿出一個棒槌。看見棒槌的出現,文安安卻被嚇了一跳,她隻見過洗三用柚子葉和柳條什麽的將水撒到嬰兒的頭上,還沒看過用棒槌的。難道說要是不哭的話,用這個棒槌打人?雖然文安安肯定有文爹文娘在,也不會真的打,但是看見那比自己大腿還粗的棒槌,文安安還是心有餘悸,也不敢再胡亂扭動,隻乖乖的窩在老婆婆懷裏。

感覺文安安不再扭動,老婆婆那張**似的老臉朝文安安笑了笑。然後轉過頭用棒槌在盆裏攪了攪,嘴裏喃喃說道:“一攪二攪三四攪,病痛苦難都攪跑,五攪六攪七八攪,福壽康祿往裏跑”

說完放下手中的棒槌,用手舀一捧水,對著文安安的頭就澆了下來。

現在是十一月多,本來就冷,這一捧涼水澆下來,激的文安安立馬打起哆嗦,眼淚也不受控製的脫眶而出。雖然沒有大哭,但是嗚嗚咽咽的聲音還是從嘴裏冒出來。

不過沒有人體諒到文安安現在的痛苦,反而是周圍還一片叫好聲,什麽“響盆了,響盆了”“好兆頭啊好兆頭”的聲音此起彼伏。

在一聲聲叫好聲中,老婆婆用那雙長滿厚繭的手磨礪著文安安細嫩的皮膚,聲音洪亮的唱念道:“洗洗頭,聰慧有;洗洗臉,富貴久;洗洗身,康福現”

在老婆婆唱祝的過程中,周圍的人把銅錢、裸子、棗子、桂圓、鏡子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放進銅盆裏,使得銅盆裏的水溢了出來。

洗完身子後,老婆婆用梳子象征性的梳了梳文安安的光禿禿頭,道:“一梳百順”,然後又用梳子背麵描著安安的眼睛、眉毛,接著唱念:“左描眉,長成絕世大美人;右梳鬢,完美姻緣天注定;點朱唇,能說會道持家翹;撲粉麵,開枝散葉家興旺。洗三唱念得祝福,一生一世都幸福”

一係列的做念唱打後,文安安的洗三才算真正完成。

文柳氏邀請屋裏屋外大叔大嬸留下來吃洗三麵。所謂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在農村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但是為了大家吃喝方便,文柳氏還是將席麵分開,男人們在隔壁文安澤兄弟兩的房間,女人們在洗三用的正房。

文柳氏將供桌收拾妥當後,與平時一家吃飯的桌子拚在了一起,然後招呼眾人坐下,自己去廚房端菜和飯。

因為入了冬,市麵上蔬菜基本上很少。不過文柳氏還是滿滿當當的弄了一桌子的菜。

文安安看著像變魔法似的將一盤盤菜端上來的文柳氏,都有點佩服自己的這位娘親是怎麽弄出這樣一大桌子的菜。

炸成金黃色的豆腐、整齊擺放的白斬雞、飄香四溢的蒸粉肉、紅紅綠綠的蘿卜粉絲湯、油水十足的豬肉燉粉條、顏色鮮亮的陳醋白菜、還有醋嗆銀芽、土豆胡蘿卜炒的臘腸、熏肉湯麵、蒜薹炒雞蛋,最後是一大海碗的洗三麵,以及一些油糕、糍粑等零嘴點心。滿滿一桌子菜,是色香味俱全。看的連文安安都口水直流。可是沒辦法自己隻能呆在一邊,幹看著流口水。

這一桌子菜端上來,也惹著在座的大嬸們一陣唏噓,先不說在冬天這一桌子菜顏色鮮亮、葷素搭配得當的菜色,光是每盤菜的分量就十足,別說她們一群娘們,就連隔壁的大老爺們吃完也得挺著肚子。能夠看得出來主家真是十分用心招待他們。

“文妹子,你看你也太破費了,弄這麽一大桌子菜,我們哪能吃的玩啊”說話的是前麵被文安澤稱為林嬸子的那個婦人,可以看得出來,她在這群人中地位比較高。

林嬸子剛一落,坐她對麵的白胖胖的婦人就一臉不滿的道:“喲喂,不愧是村長夫人啊,連別人想什麽你都知道啊”。

本來文安安還沒有注意到這個人,可是她那尖尖細細的嗓音一出聲,就將原本有些嘈雜的笑鬧聲蓋了過去。聽著這讓人恨不得掐斷的聲音,就知道這人估計長的也是一臉尖酸刻薄像。可是當文安安望過去,雖然沒有預想的刁蠻樣,但是這人的長相卻惹得文安安笑出了聲。

那位大嬸長的倒是白白胖胖,但是可笑就可笑在她那雙小眼睛上,如果眼睛是細長型勉強能夠看,關鍵是這位大嬸愣是長了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再加上兩邊腮幫橫肉的擠壓,硬生生把眼睛變成綠豆似的兩個點。如果遠一點看還以為饅頭上按著兩個小黑點,鼻子有些塌,嘴巴倒是挺小氣,但是配上這副樣子怎麽也秀起不起來。一張臉給人的感覺光是大,五官什麽的更沒有似地。

在座的有好些好像與那位饅頭大嬸不對付。旁邊一位就嫌棄的看著二牛娘用筷子在菜盆裏左扒拉,右挑挑撇撇嘴不滿的道:“二牛他娘,話可不能這麽說,畢竟林嫂子也是一片好意,再說我們也都覺得文澤他娘做的有點多了”

“我們哪像有些人哪呐,為了吃別人一頓飯,恨不得連著三天不吃飯,把肚子騰空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話真犀利,相當於打人耳光了。能說出這麽犀利的話的人,文安安倒是認識,就是住在她們家前麵的成家嬸子。這位成家嬸子倒是和文柳氏合得來,三天兩頭的來自家串門,為人即爽朗又仗義,就是愛八卦,嘴巴也毒了點。文安安還聽文娘在聊天中提起,這位成氏還被稱為八卦之霸,誰家有幾隻老鼠洞她都知道。

“嘭”聽到明著諷刺自己的話,二牛娘再是胡攪蠻纏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怎麽著,合著今天這群老娘們都是來跟自己吵架的。想吵架,自己也不是好欺負的。

眼看二牛娘就要擺開架勢開罵,文柳氏趕緊過去將人攔了下來。

“嫂子們都消消氣,今天是我們家安安的洗三,大家就當給我個麵子。咱們今天都痛痛快快的,別鬧那些有的沒的。今天那,我還準備了一些米酒,平時光看他們老爺們喝了,今天咱們也樂嗬樂嗬”然後把二牛娘按回座位上,又快步從廚房抱來一個酒壇子回來,為大家到起酒來。

既然主家都這樣說了,畢竟都是鄉裏鄉親的,再鬧起事來對誰都誰都沒有好處,所以大家也都打著哈哈各自吃菜喝酒。

文柳氏看著也沒有什麽事情做了,就將文安安抱在懷裏坐到桌子前吃席麵。文柳氏旁邊的是成家的,右邊是林嬸子。兩人看到文柳氏坐下,都趕忙的將凳子向這邊挪了挪,湊在一起說起話來。

林嬸子看見成家的也靠過來,努著嘴朝向對麵說道“成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都是什麽人,範得著和她過不去嗎”

成氏聽到這話,順著林嬸子的方向狠狠翻了個白眼,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文柳氏碗裏,才幽幽的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樣子。你們不知道,前天她又去找李寡婦的麻煩。也不瞧瞧她家那口子的熊樣”本想再說些什麽,可是成氏覺得這個話題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討論,也就將後半句咽了下來,自己舀了碗蘿卜湯喝了起來。

八卦啊八卦,在這沒有電腦沒有電視的時代,八卦就成為了文安安唯一個生活樂趣了。文安安八卦之魂剛被喚醒,正準備繼續聽下去,可是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這說話最忌諱漏一半藏一半,尤其是對於聽眾來說,根本就是個折磨呀。文安安就感覺心裏有隻小貓爪在那撓啊撓,難受的不得了。

文氏感覺到懷裏的女兒不安分的扭動,認為是嬰兒不舒服,於是調整了下抱著女兒的姿勢,讓她更舒服些。

文安安還想再掙紮一下,看能不能‘扭轉乾坤’的時候,剛才還有些吵鬧的屋子安靜了下來。文安安正奇怪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感覺自己被抱著站了起來。

“嫂子,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這是我帶來的一些賀禮”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文安安順著那甜糯的聲音望去。眼前的這位姑娘給文安安第一印象是嬌弱惹人憐。一米六的個子,嬌小可愛。凝脂賽玉的鵝蛋臉,柳葉彎眉丹鳳眼,眼波流轉間似有無限情義在裏麵。小巧玲瓏的鼻子,端的是恰到好處的弧度,添一點太過生硬,刪一下太過平庸。雖然整體看,這位姑娘並沒有多麽美豔動人,但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韻味,又為她增添了一抹亮色。

忽然間文安安懂得了屋內那些女人們變安靜的理由,這樣一個存在,對於在座的大多數女人來說是種挑戰,也是種威脅。

文柳氏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詭異的氣氛,將文安安遞給旁邊的成氏,拉著那位姑娘手笑道:“唐姑娘,你的好意嫂子心領了,但是東西我不能收”

姑娘?古代女子一般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子,這位姑娘看起來有二十幾歲,還沒有結婚,看來是名古代的剩女。嘖嘖嘖,同道中人啊。

“嫂子你還是收下吧,這是我……我和我娘的一點心意”唐姑娘推著手中的籃子,堅決要讓文氏收下。

為了盡早結束這種尷尬的氛圍,沒有辦法,文柳氏隻好將籃子收下,剛要請她坐下,就聽見唐姑娘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內傳開來:“嫂子,我就不吃飯了。我娘還在家等我呢”

也沒等文氏回話,唐姑娘掃視了一下屋內的人,擺擺手走出了正屋。看著這個情況,文柳氏也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立即從旁邊禮品中挑了些雞蛋、小米、紅糖什麽的,追著那姑娘而去。

當那位唐姑娘剛一離開,屋內就像是油鍋裏滴了一滴涼水,嘩的一下炸開了,嘰嘰咕咕的說話聲和剛才那樣的安靜恍若兩個世界一樣。

此時,依偎在成氏懷裏的文安安,腦袋也像浸泡在油鍋一樣,被炸的轟轟作響。隻因為剛才那姑娘離去時瞟來的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