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到了,為何還要問我?”晉海川依然不配合。

俞燁城眯起眼睛,盯著他,“你到底是誰。”

晉海川聳聳肩,“你們不是查過了,我是晉海川,滑州人氏,剛到弱冠之年……”

“按你的年紀、經曆,畫工不可能以假亂真,連行家都看不出那並非顧定懿的手筆。”俞燁城抓住他的手腕,一扯就將人拉到自己近前。

傷病在身的人依然是抗拒不了的,跪坐在他的麵前。

他挺直腰板,居高臨下的望著麵前瘦弱的男人,就算是這樣的姿勢,依然感覺不到他是卑微的。

“何況,用短短半個時辰就能做出那樣的一幅畫。”

“因為天賦異稟吧。”這副身體本就是晉海川的,俞燁城奈何不了自己,這讓晉海川有恃無恐,“家裏窮的響叮當,爹娘又死的早,總要有點本事混口飯吃,才不至於餓死,還有精力去念書,去勾引富商。”

“既然有這樣的本事,讓自己活的富貴舒服,易如反掌,為什麽還要勾引富商?”俞燁城冷聲問道。

晉海川道:“因為我好吃懶做。”

“……”

散開的衣衫,讓俞燁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脖子側麵的胎記。

去打聽消息的問人畫了胎記的樣子回來,因為形狀扭扭曲曲,像個四腳蛇似的,所以很容易分辨出來。

他抬起另一隻手,毫不留情的掐住晉海川的脖子。

瞬時,晉海川感到呼吸有些困難,吃力的開口道:“我助俞少爺順利登上水師的船,你居然恩將仇報?”

俞燁城沒理他,指腹狠狠地摩擦過胎記。

依舊紅豔豔的,不是畫的,也不是紋上去的。

真的是晉海川。

他沒有再多的證據去懷疑什麽,隻好鬆開手。

晉海川手腳並用,往後挪了挪,靠回到柱子上喘氣。

月光落得他滿懷,在剛才的爭執中,紗布上的血色擴大了不少。

俞燁城伸手抓住他的外袍就往下扯,這次晉海川沒有阻止,因為他也沒有力氣阻止。

但是,他嘴上不饒人,“我自己的傷自己處理,俞少爺剛剛也答應了不管的,這麽快就食言嗎?”

“就當是給剛才魯莽的行為道歉了。”俞燁城繼續扒下他的外袍,放到一邊。

“這樣啊……”晉海川閉上眼睛,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那我幫你順利搭上鄆州水師的恩情,可得好好記著了。”

俞燁城非但沒有生氣,甚至有點想笑。

他解開紗布,一圈一圈的拆下來,傷口一點一點暴露在他的眼前。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這些傷口,比之前在霍家門口,隔著人群草草看到的恐怖多了。

身上幾乎找不到幾處完好的地方,各種利器造成的傷口有的血肉翻開,有的甚至深可見骨,還有棍棒和拳腳留下的大片淤青。

天氣熱,本就傷口難以愈合,加上舟車勞頓,有兩三處傷化膿,與紗布粘連,他一個不察,扯開來時,血湧了出來。

他不得不湊近一些,更加專心

痛徹骨髓的傷,晉海川卻風輕雲淡,沒有叫過一聲痛,頭頂上隻有緩慢而清淺的呼吸聲。

難以想象晉海川是如何從酷刑中挺過來的,又是如何在奔波的勞苦中麵不改色。

莫說是一介文弱書生了,就是行軍多年的將士,都不可能做到如此鎮定平淡。

一般人早就已經死了,哪能像晉海川這般活蹦亂跳。

晉海川的意誌力太強了,比世間任何人都強,就跟……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擁有堅定的信念與願望,以強大的意誌力扛過腥風血雨。

那麽,是什麽在支撐著晉海川?

俞燁城暫且按下心中疑問,開口道:“你傷口化膿了,我會先去除膿水,再給你上藥包紮,可能會很疼。”

“好。”簡單的回答。

俞燁城道:“你不怕嗎?”

“怕有用嗎?”晉海川反問道。

俞燁城取來幹淨的巾子,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擦去血跡和膿水。

瘦弱的身子除了胸口的起伏,連細微的顫抖都沒有。

他不由地抬起頭,望向晉海川的臉。

臉色蒼白,但不掩他眉目間的清俊傲骨,似乎因為恢複了些力氣,他又睜開眼,抬眼望著當空的明月,眼神專注極了。

月亮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俞燁城想到,十幾年來的每一個八月十六,隻要大夥兒有空,便會聚在一起。

那個人也喜歡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吃著月餅,笑著說話。

他說,“願我們年年歲歲都能相聚在這月色之下。”

其他三人先後附和,隻有他呆坐在角落裏,默默無聲,不敢表達出一絲一毫的心意。

於他來說,看到那一抹溫柔開懷的笑意,已是心滿意足。

可是……俞燁城不敢細想,他的心一陣陣的刺痛,手上便失了分寸。

手指不算太重的按在傷口上,晉海川還是猛地一顫。

俞燁城回過神來,連忙撒開手道歉,再仔細一看,頓時駭然。

胸口上少了一點血肉。

從傷口來看,是被硬生生揪下來的。

晉海川覺察到俞燁城再無動作,注意到他的眼神,再低頭看了看自己殘缺的身體,無所謂的笑了笑。

反正遭受毒打和屈辱時,這副皮囊裏的又不是他。

他不會在意這些。

和要做的事情相比,不足掛齒。

隻要活著就行。

“你留在鄆州吧。”

耳邊響起俞燁城的歎息。

晉海川張口拒絕,“不。”

他就知道被俞燁城看到傷勢,一定會以此為借口,要求他留在鄆州,甩開他這個大包袱。

俞燁城繼續擦拭傷口,“你的傷,不適宜長途跋涉。一個不慎,你會死在半路上。”

“不會。”

他的語氣相當篤定,俞燁城皺了皺眉,“你既然大夢初醒,改邪歸正,何苦白白送死,你還很年輕。”

“走水路安逸多了,我才不會死呢。”晉海川的語氣頗像個任性的孩子,“俞少爺,沒有我的話,你們能想到來鄆州嗎?也是我讓您順利上了鄆州水師的船,你莫不是想做過河拆橋的小人?”

俞燁城耐著性子,“不如這樣,我給你信物,你留在鄆州休養到傷好,屆時憑著信物到東都,找到須昌侯府,我會繼續收留你,推薦你去官學讀書。”

“不好。”晉海川還是一口拒絕。

“你到底在渴望著什麽?”俞燁城終於問出之前好奇的問題,“足以支撐你在這般酷刑裏活下去的信念,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