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在這,洛琪連說話都先打好腹稿。

她請示蔣月如,有人想來醫院探望,時間上怎麽安排。

蔣月如沒精力跟生意場的那些人虛與委蛇:“我清靜兩天。”

洛琪心中有數,“您就安心靜養,其他事我會妥善處理。”放下帶來的鮮花,她站在病床邊,靜等蔣月如的其他吩咐。

蔣月如近期去不了公司,醫生叮囑她靜養兩月,不止是手術原因,她常年操持公司,積勞成疾,渾身上下各種毛病。

她安排洛琪接下來兩周的工作,重中之重是蘇城的一個合作。

蘇城的這個項目是集團未來兩年重大項目之一,蔣月如本來想等簽了約再做手術,奈何身體捱不住。

以她目前的恢複情況,無法參加簽約儀式,如果安排公司其他高層過去,分量又不夠,隻能蔣盛和這個老板親自去,才顯合作誠意。

她交代洛琪:“定了下月十號簽約,沒法推遲,到時你陪蔣總過去。”

洛琪應下:“好。”

想到要跟蔣盛和一道出差,心理壓力莫名驟增。

蔣月如又吩咐:“你趁簽約前,把項目詳情匯報給蔣總。”

洛琪剛要回話,一道不由分說、自帶壓迫感的聲音插進來:“洛助理,你回公司準備一下,下午三點鍾匯報給我。”

洛琪轉臉,看向蔣盛和回道:“好的,蔣總。”

剛才進病房沒敢直視蔣盛和,現在才看清他的穿著,深灰色運動長褲,黑色T恤,腳上是運動鞋。

胳膊上的肌肉線條清晰流暢,恰到好處,額頭上似乎還有汗。

應該剛鍛煉過。

他眉眼狹長,不言笑時透著清冷。

洛琪跟他對視短短一瞬,“蔣總,那我先回公司。”

蔣盛和略微點了下頭。

洛琪飛快收回視線,轉過身去,麵對蔣月如,她聲音不由柔和:“蔣董,晚上再來看您。今晚我陪護,陪您說話解悶。”

蔣月如緩緩抬手,一擺,雖沒力氣但利落勁依然,“都別來。”她開玩笑說:“你們一個個都煩,不想看到你們,眼不見為淨。”

這‘一個個’,除了她,大概是在吐槽蔣盛和。

洛琪最了解蔣月如,說一不二,“那我明天下班過來。”特別強調:“過來匯報工作。”

蔣月如笑說:“這可以。”

洛琪告辭,輕輕帶上房門離開。

蔣盛和站起來,打算衝澡換衣服去公司。黑色T恤濕透,貼著腹部,勻稱的腹肌隱約可見。

VIP病房裏給陪護家屬提供了簡單的鍛煉器材,在洛琪來之前,趁著姑媽睡著,他做了幾組鍛煉,鍛煉還沒結束,姑媽睡醒。

緊跟著洛琪過來,他沒來得及換衣服。

“今晚還是我陪護。”蔣盛和邊說邊向裏麵房間走去。

“不用,你回家該幹嘛幹嘛。”侄子陪護了她兩夜,再熬夜身體吃不消。蔣月如衝著侄子背影,“這麽著急對接?還必須得三點?”

蔣盛和駐足轉身,“明天一天我都有會,後天出差。”隻有今天下午有空。

而這些,他作為老板,剛才沒必要對洛琪這個助理去解釋。

洛琪回到辦公室,找出蘇城項目的所有資料,將重點再過一遍,熟記於心,以免蔣盛和待會問她相關細節時,因緊張漏掉關鍵。

正看著資料,堂妹打來電話。

洛雨跟往常一樣肉麻,“姐,想沒想我呀?有多想?”

“想了你一秒。”

“哇,你想了我一千毫秒,這麽多。”

說完,兩人都笑出來。

笑夠了,洛雨聲音正經起來,“姐,在幹嘛?”

“公司,加班。”

“你不是說這周跟姐夫回蘇城訂婚宴酒店?加班沒回去?”

“回了,酒店訂好了。”

洛琪暫時放下手頭的資料,拿著水杯去倒水,告訴堂妹,她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裴時霄因為項目出了問題沒空回。

洛雨憤憤不平,冷哼道:“什麽破項目呀,難道比結婚還重要?他公司哪個不是人才?缺了他項目就沒法補救,天就塌下來了?姐,你以後不要去理解男人的不得已,他不會感動不會感激!”

洛琪無聲一笑,堂妹向來護短。

“不氣。”她轉移話題,“找我什麽事?”

洛雨不想給堂姐添堵,努力平複心情,聲音變溫柔,“看中一款新包,兩個顏色,我覺得都挺好看,拿不定主意,一會發給你看看,你選個喜歡的。”說著,威脅道:“必須得選,我和缺心眼送你的結婚禮物,你要不選,我兩個顏色都買下來送你。”

“姐,我掛了啊,馬上把圖片發你。”

洛琪剛要開口,洛雨已經切斷通話。

缺心眼的大名叫洛辛,洛雨和洛辛是龍鳳胎,洛辛是哥哥,不過洛雨從來不喊哥,都叫他缺心眼。

他們是三叔家的孩子,自從她家公司破產,欠了幾千萬債務,洛雨每年都想著法子送她包和化妝品,然而洛雨的工資並不高,自己舍不得用,卻以各種理由買了郵寄給她。

洛雨總是嘻嘻哈哈說:姐,你是蔣董助理,用的方麵得講究。我天生麗質,不需要這些。

洛雨發來包的圖片,洛琪沒拒絕,選了一個自己喜歡的顏色。洛雨給她買的所有禮物她都記著,等以後洛雨結婚她送上一份大禮。

兩點五十,洛琪換好工作服,拎上筆記本電腦,抱著三個文件盒去蔣盛和辦公室。

總裁辦公層的值班前台直接讓她進去,沒用登記。

整層樓靜悄悄的,洛琪高跟鞋的聲音格外清楚,偌大的秘書辦公區隻有兩人加班,她隻認識居秘書,另一人沒打過交道。

六年前她入職遠維集團,居秘書帶過她半年,她私下稱呼居秘書師父。

居秘書聞聲抬頭。

洛琪口型喊她:“師父好。”

居秘書笑,衝她揚下巴,兩人心照不宣。

洛琪走近,居秘書站起來,瞬時恢複秘書該有的嚴肅,禮節性寒暄兩句,示意她:“蔣總在裏麵。”

洛琪沒耽擱,快步過去。

蔣盛和辦公室的兩扇門都敞開來,她騰出手,象征性在門板上叩兩下,“蔣總。”

“進。”蔣盛和頭也沒抬。

洛琪走到辦公桌前,將筆記本和文件盒放蔣盛和辦公桌上。他在看文件,換上了商務白襯衫黑西褲,工作時從他身上找不到一絲隨和。

蔣盛和終於抬頭,指指桌前的椅子,“坐。”

洛琪打開文件盒,把幾份文件依次擺在蔣盛和右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又快速摞起空文件盒放置桌角,這才坐下。

利用開電腦的時間,她努力適應蔣盛和的強勢氣場,盡快進入工作狀態。

今天的工作對接少說得三四個小時,筆記本電池不一定夠用,她帶了充電線。

蔣盛和餘光瞥見了充電線,伸手:“插頭給我。”

辦公桌上有內置插座,不過在蔣盛和那側,洛琪夠不到,於是把充電線插頭遞過去,“麻煩蔣總了。”

蔣盛和沒回應,插好插頭。

洛琪打開文檔,看一眼蔣盛和,他還沒翻看紙質文件,她耐心等待。

時隔多年,她再次坐在蔣盛和辦公桌對麵匯報工作,上一次像這樣的情形是在國外,她還在讀大學。

也就是那年,她家公司破產,父親欠下外債,供不起她在國外的學費和生活費,她隻能靠打工養活自己。在一位校友幫助下,她拿到了遠維資本的實習offer,也就是蔣盛和持股的公司。

實習薪資非常可觀,支撐她順利畢業。

遠維資本的幾大股東背景深厚且複雜,其中蔣盛和表哥是股東之一,她進入遠維資本實習就是在蔣盛和表哥的項目團隊裏。

表哥是典型的花花公子二世祖,風流刻在骨子裏,但風流隻對外,對團隊的員工愛護有加,對她和其他兩個實習生頗為照顧。

實習期間她表現出色,有機會留下。實習的最後一個月,她做的一個項目方案得到表哥的認可,並將方案推給蔣盛和。

蔣盛和給了她五分鍾時間當麵介紹方案的重點,那是她第一次跟蔣盛和接觸,由於緊張,又沒太多工作經驗,表現得連她自己都不滿意。

等她介紹完重點,蔣盛和一言未發,蹙著眉翻開方案,粗粗瀏覽了第一頁又合上,“回去忙吧,看完給你回複。”

那是他跟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等了一個月始終沒等到蔣盛和的郵件。

她沒留在遠維資本工作,一個月後回國,父親在重重打擊下病倒,母親陪他去北京看病,情況不樂觀,需要手術。

生活一貧如洗,巨額債務的壓力,父親又病重,母親的身體也垮下。她回國一邊照顧父母,一邊找工作。

機緣巧合,她應聘到遠維資本的母公司,遠維集團。

再次見到蔣盛和是在三年後,他回國接管遠維集團,那時她已經是蔣月如的助理。

她不再是上學時的發型,妝容也變得成熟,不再用英文名,蔣盛和似乎沒認出她。

當年結束實習,她的內部郵箱被公司收回,不知道郵箱注銷前蔣盛和有沒有回複她,有沒有認可她的方案。

不過這些早沒了意義...

洛琪及時打住回憶的思緒,專注看電腦屏幕上的文檔。

“簽約那天,賀萬程出席?”蔣盛和瞅了一眼洛琪,問道。

洛琪秒進工作狀態,“對,賀董明確過要出席簽約儀式。”

賀萬程是蘇城那個項目合作方的董事長,蘇城人,人十分隨和,普通話夾雜著濃濃的蘇城口音,聽上去很親切,五十多歲,和蔣月如年紀差不多。

本以為三四個小時能結束加班,結果三個小時過去,討論的內容才過半

窗外光線暗下來,天將黑未黑。

三個小時裏,洛琪隻在蔣盛和接電話的幾分鍾裏,腦子裏那根弦鬆弛了片刻,其餘時間一直緊繃,不敢有半點分神。

蔣盛和看手表,早過了晚飯時間,叫來居秘書,“叫幾份外賣,今晚要辛苦你們了。”

居秘書心道,一點不辛苦。她和另一位同事過來隻是陪同,坐在工位上刷刷劇,根本不算加班,但有加班費拿。

老板下午打電話給她,臨時通知她來公司加班,又特意說了句:不用你們忙什麽,洛琪過去跟我對接蘇城的項目。

於是她通知了另一位男同事一起來公司‘加班’。

居秘書公事公辦的口吻問洛琪:“洛特助,有什麽忌口的嗎?”

“我不吃辣,其他都可以。”洛琪飯量小,“下單時給我那份特別備注一下,飯菜都減半,麻煩你了。”

居秘書笑:“不麻煩。”

蔣盛和放下手裏的文件,去了洗手間。

老板不在場,居秘書出去前送了一個特標準的Wink給洛琪。

洛琪笑,也回她一個。

居秘書的孩子已經上小學,還跟以前那樣愛玩鬧。

蔣盛和從洗手間回來,見洛琪還是跟之前一樣,筆挺的端坐在桌前。

“休息十分鍾再繼續。”他發話。

洛琪做助理以來,習慣了這樣的坐姿,即使是會議中場休息,也不會露出慵懶狀態。

蔣盛和坐下來拿起水杯喝水,她不知道要和不熟悉的老板說點什麽合適,避免冷場的尷尬,她拿上杯子去外麵的茶水間倒咖啡。

她站起來往門口走,蔣盛和看過去,目送她背影幾秒。

等洛琪端著熱乎乎的現磨咖啡進來,正好十分鍾過去,休息結束。

蔣盛和早洞悉她心裏在想什麽,為了避開跟他說話,實在難為她,要踩點進來。

他剛要說“開始吧”,洛琪的手機嗡嗡振動。

洛琪放下咖啡杯,忙拾起手機,是裴時霄的電話,她沒接,直接按斷。

裴時霄以為她生氣了,消息隨後進來:【怎麽不接電話?晚飯吃了沒?】

洛琪迅速打字:【加班,在老板辦公室。】

手機反扣桌上,洛琪拿起鼠標。

幾秒鍾過去,手機又振動,她沒拿手機看。不用看也知道裴時霄回她什麽,無外乎讓她先忙,等結束了再回他電話。

蔣盛和瞅她一眼,沒多言。

在網頁版微信上給保鏢發消息:【現在打我電話。這條不用回。】

叉掉對話框,保鏢的電話隨後進來。

蔣盛和拉開抽屜,找了一包煙。

他很少抽煙,辦公室備的煙都用來招待朋友。

對洛琪道:“你先看文件。”拿上手機和那包煙出去。

洛琪沒多想,以為老板有重要電話,不方便當她的麵接。

到了辦公室外麵的走道盡頭,蔣盛和接通:“沒事了。”掛斷。

拆開煙盒,磕出一支咬嘴裏,片刻後又拿下。

隻帶了煙出來,忘記帶打火機。

蔣盛和揉了兩下手裏的煙,扔到旁邊垃圾箱。

窗外,天已經黑透。

沒煙抽,他抄兜看窗外。在走道待了幾分鍾,給足洛琪回複消息的時間,這才回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