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武德縣秘辛——饑餓的媳婦

五、武德縣秘辛——饑餓的媳『婦』(本章免費)

這件事發生在唐開元二十八年,地點在武德縣,也就是今廣西象縣以西。

武德縣有一戶人家,家裏有三口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同她的兒子與兒媳共居。

這家人口不多,家境甚為貧寒,屋子裏麵空空『**』『**』,米罐子從來都沒滿過,基本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天天為如何填飽肚子發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每天做飯的時候,就是媳『婦』最頭疼的時候。婆婆年老,身體又弱,出於孝道,有好吃好喝肯定要先可著她來,丈夫要出門幹活,維持生計,體力消耗大,總不能腹中無食,饑腸轆轆,長此以往,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要是家裏的頂梁柱倒了,她們這個家,也就算完了。思來想去,擺在她麵前唯一的選擇就是刻薄自己,將自己的那份口糧勻出來一些,裝在丈夫和婆婆的碗裏。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有得吃,但吃不飽,日子長了,也受不了,那可是慢刀子殺人!女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走起路來,腳下無根,心慌氣短,象個紙紮的人在飄。造化弄人,忍饑挨餓的人,嗅覺卻比誰都敏感。東家殺豬,西家燉肉,那香噴噴的味道,鑽進鼻孔裏,象一雙雙小手一樣,一下一下地撥弄著她的味蕾。真想就這麽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將鄰人手裏的肉骨頭奪下來,送到自己那瘋狂叫囂的腸胃裏去呀。

什麽時候能吃上一次飽飯,哪怕一頓也好,就是立刻死去也行啊。媳『婦』心想。可是馬上,她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赧:唉,真是越活越不長進了……

日子如流水,一天一天過去。對這樣的人家來說,今天同明天,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掙紮求活罷了。就象山間的狼蟲虎豹,頭上飛來飛去的燕雀,辛苦覓食是每天的第一要務,如果不想出去幹活,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不同的是,媳『婦』懷孕了。這是她同丈夫的第一個孩子。

添丁進口,即便是對於這樣的貧寒人家,仍然是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這個貧寒的小家,也要有後代誕生了。婆婆還請了村裏最靈異的巫婆,給媳『婦』的肚子卜了一卦,結果十分令人滿意,這個破敗的家將會誕生一個男『性』繼承人。繼承什麽?繼承那永無休止,至死方休的饑餓嗎?媳『婦』心想。孩子出生,意味著家裏又添了一張嘴。現在這日子都是勉強維持,家裏再多一個人,該是個什麽境況,媳『婦』簡直不敢去想。可是,丈夫同婆婆非常高興,尤其是婆婆,每天盯著她那日漸隆起的腹部,疊滿皺紋的臉上,笑得象花一樣。而丈夫,每天出去得更早,回家的時間則更晚了。每天回來,都累得象一灘爛泥。

突然之間,她的飲食起居得到了異常周到的愛護和看顧。母以子貴,原來真有這樣的事。現在,她是這個家庭裏麵最重要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另外兩口人的視線。連做飯漿洗這樣的事,婆婆都輕易不讓她幹了。田地裏的農活,更是落到了丈夫一個人的肩上。

興許是因為身懷六甲的緣故,一個人的營養,需要兩個人分享。忽然之間,媳『婦』飯量大增,她再也無法用理智來控製自己對於食物的渴望,手一拿起筷子,就無法停下來。現在是倒過來,母子倆將自己的口糧勻給她,吃飯的時候,也是盡可能地把飯菜往她的碗裏裝,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好像比嚼在自己嘴裏還要香甜的樣子。可是,她還是吃不飽,吃不飽,腹中仿佛有一千張長著尖牙利齒的小口,貪婪地咀嚼著,永無饜足。

生產的日子一天一天臨近,婆婆事先儲備了一些糧食,這是從牙縫裏省下來的,加起來也不過是幾鬥麵,一罐米罷了。預備媳『婦』生產以後,給她補養身體,他們誰餓著都可以,可不能餓著自己的孫子!

媳『婦』的肚子一天一天地膨脹起來,他們的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了。那天晚上,陣痛提前發作,女人腹中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降臨到這個世上來。人生人,嚇死人,這家的男子那天正好有事出門,家中隻剩下婆婆和媳『婦』,婆婆跑來跑去,忙著燒水、準備被褥和其他一些生產時需要的雜物。產『婦』痛苦的呻『吟』聲,從四麵漏風的房子裏傳出去,叫鄰居的老太太聽見了,也趕來幫忙。還好,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在殷紅的血泊中,一個健康的男孩落了草。

產『婦』滿頭大汗,神情疲憊,安靜地躺在炕上,在剛才的那場你死我活的角力中,她已經透支了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

婆婆看著懷裏的孫子,簡直樂得合不攏嘴。把大人孩子安頓好之後,兩個老太太就來到灶間,給產『婦』準備晚飯。

罐子裏的米剛下到鍋裏,就聽房裏傳來一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呻『吟』聲。兩個老太太正在灶間忙得熱火朝天,一邊添火做飯,一邊絮絮地說著話。對產『婦』屋子裏傳來的呻『吟』聲,開始的時候也沒在意。而且,那聲音著實細小,灶膛裏幹柴劈啪做響,將那聲音掩去了大半。

可是,後來,那聲音一陣緊似一陣,而且比以前高了許多,兩個老太太停下手裏的活計,支起耳朵,細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是兒媳。隻聽她嘴裏不停地念叨:

“我好渴,我好餓,我好渴,我好餓……”

聲音裏充滿了不可忽視的急迫和焦灼。

兒媳現在是這個家的功臣,婆婆也不敢怠慢,一迭聲地應著:“就來了,馬上就好。”媳『婦』聽了這樣的安撫,稍稍停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又開始呻『吟』起來。渴啊,餓啊,渴啊,餓啊……

生產之後,想吃飯當然是好事,就怕她不想吃呢,那樣的話,孫子可就喝不到母親的『奶』水了。在媳『婦』不住聲的催促中,飯菜終於做好了。老『婦』馬上用盤子和碗盛起來,端到媳『婦』眼前。女人勉強支起疲弱的身子,眼中光華大盛,那眼神,綠幽幽的,如同餓狼一樣。她拿起碗筷,朝眼前的飯食發起了進攻,須臾之間,碗裏的飯菜便被一掃而空。媳『婦』一個人竟然吃了好幾個人的飯食,兩個老『婦』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也難怪,折騰了那麽長時間才把孩子生下來,現在,終於可以飽餐一頓了。婆婆心想,正要安頓媳『婦』躺下,讓她睡個好覺,好好休息一下。誰知道,女人的頭還沒沾上枕頭的邊,便又充滿渴望地望著婆婆:

“媽,我還沒吃飽,我……我還是很餓。”媳『婦』對自己的要求也很不好意思,眼神猶疑,不敢與婆婆對視。

婆婆無奈,隻好又取了一升麵,做成麵湯,端給媳『婦』。唏哩呼嚕的一陣吞咽,轉眼之間又是風卷殘雲。這哪是吃飯,分明是往胃裏倒嘛!還沒有來得及感歎,望著空『**』『**』的盤子,媳『婦』嘴裏蹦出來一句話,差點嚇老太太一個跟頭:“我……我還要!”

老太太的臉不由得拉了下來,就算你剛才折騰得筋疲力盡,你於這個家有功,也沒這麽個吃法啊。那麽多糧食,可是全家人幾天的飯食。當著外人的麵,表現得如此沒有家教,象個什麽樣子。可是,媳『婦』剛剛生產,而且,鄰居又在旁邊看著,總不能落下一個虐待媳『婦』的名聲。所以,婆婆雖然心裏不快,還是點頭照辦了。

女人躺在**,清晰地聽到體內胃腸的蠕動聲,那些聲音先是在耳邊低語,接著匯成宏大的宣言,它們不停地說:我餓,我餓,我餓……

啊!她的體內,仿佛潛藏著一個無底洞,深不見底,黑不見底,隻有食物,數不清的食物,才能把它填滿。那些聲音,她就算使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抗拒。在那些它們的驅迫下,她支起還在酸疼流血的身體,費力地從炕上爬下來,四處搜尋,循著味兒,找到了擱在牆角的一個粗陶罐子,對著陽光一看,那裏麵,放著幾張幹巴巴的麥餅。——那是給丈夫留的。『婦』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食器抱在懷裏,將麥餅一張一張地吃到自己肚子裏去。那東西堅硬異常,幾乎噎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也顧不上喝水,隻是一心一意地嚼著,享受著食物滑下喉嚨,滑入食道,滑進胃裏的那飽滿充實的感覺。

婆婆把飯食燒上,心裏總覺得不對勁,媳『婦』今天這是怎麽了,她也生過孩子,可沒象媳『婦』這樣。萬一媳『婦』有事,那孫子可怎麽辦啊!於是便囑咐鄰居家老『婦』盯著灶頭,自己蹩回屋子,看看媳『婦』和孩子的狀況。剛推開門,就見媳『婦』抱著一個大罐子,滿嘴的餅渣,正狼吞虎咽呢!婆婆見此情景,又是生氣,又是驚恐,那是留給兒子的,媳『婦』竟然把它們都吃了!就在剛才,她還吃了那麽多東西!她跑到廚房,將自己看到的情況跟鄰家老嫗說了,希望能解一時之『惑』。鄰居老太太聽後,也瞪著渾濁的眼睛,大張了嘴巴,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我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事啊!”

鄰家老『婦』這麽說,婆婆更加六神無主了。心想,這還了得,照這麽吃下去,就算有個金山銀山,也不夠她吃的啊。何況我們小門小戶的,糧食能塞滿牙縫就不錯了!她實在忍不住了,正待發作,卻見兒媳在百忙之中倒出嘴來,開口道:

“婆婆不要生氣,我把孩子吃了,就好了!”

這是什麽話,兩個老太太麵麵相覷,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兒媳『婦』接下來的動作,則完全消除了他們的疑『惑』。隻見她把孩子從炕上抱起來,端詳了一陣,然後剝掉裹著嬰兒的繈褓,把白花花的孩子倒提起來,就要往嘴裏送。兩個老太太大驚失『色』,撲上前去搶奪,不成想,兒媳『婦』忽然變得力大無窮,兩個老太太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看著手捧孩子,口中咯咯作響,大快朵頤的兒媳,婆婆和鄰家老『婦』的神經終於不堪其負,慘叫一聲,奪門而出。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回過神來,惦記著屋子裏的孫子,雖然心裏怕得要命,仍然強打精神,推開房門。屋子裏麵靜悄悄的,這安靜在平時會讓人感覺舒適,可是今天,卻隻能令人背後發冷,隻見繈褓如同蛇蛻一樣,堆在地上,裏麵空空如也。媳『婦』背對著她,雙手下垂,手裏的孩子也不見了蹤影。

聽見婆婆從外麵進來的聲音,媳『婦』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她那形狀優美的嘴邊,淌下一道殷紅的鮮血。尖俏的舌頭伸出來,貪婪地『舔』了一下唇角,仿佛意猶未盡。

婆婆目瞪口呆,嚇得幾乎要昏過去。

“總算是吃飽了!”

媳『婦』長歎一聲,“我馬上就要走了,也沒有什麽東西留下。婆婆要是可憐我,就找個地方,把屍首埋了吧!”說罷,心滿意足地躺在**,一會兒的功夫,便沒有了氣息。

隻留下床邊驚駭欲絕,手足冰冷的老太太,和**那具漸漸僵硬的屍體。

有句古話說,虎毒尚不食子。即便象老虎那樣凶猛的野獸,對自己的幼仔,也有著愛憐之心。古書中也經常有這樣的記載,說是饑荒年代,人們仔饑餓的驅迫下,經常會幹出一些瘋狂的事,人吃人的事情時有發生,然而,骨肉相連,誰都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於是便“易子而咬其骨”,互相交換孩子吃。可是,這個事件裏的『婦』人,便是一個活生生的反證!

(出《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