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黃昏,山穀深處,轉過山腹通道,裏麵山穀星星點點,無數火堆燃燒得正旺。
這裏是一片凹地,所有的樹木都已經被砍伐了下來,除了四周的天然屏障大山上,數裏之內一望無際,在山穀入口處豎立起了七八個高大的哨塔,從營地往裏走,建起了高大的城牆,城頭點起了上百堆篝火,火把斜斜放置在架子上,照耀得整個營地燈火通明。財力雄厚的青嵐宗,竟然將偌大一個山穀變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
一隊隊的巡夜護衛在營地中來回的巡查,每三人一組,每一麵城牆一共十二組,在牆頭中一刻不停的巡視,弓手在哨塔上打著嗬欠,懶洋洋的持著長弓。
“來人止步!”陳昂原本還想再進去看得更仔細一些,卻不料已經有暗哨發出指令,四匹快馬立刻趕來截住了陳昂,陳昂微微皺眉,隻得推說是外地人迷了路,這才在幾名騎士的狐疑神色中轉身離開。
“似乎沒有這麽輕鬆啊!”陳昂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幾名騎士遠遠的跟隨著自己,顯然警惕性極高。
他轉頭看了看那灰蒙蒙的大山,頓時有了主意,一口氣奔出數裏,這才拋棄了馬匹,轉道向山上奔去,及至深夜時分,陳昂才登上一座高山,低頭看去,遠遠見到山下城池中井然有序,城中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仗著一身輕功,陳昂勉強從山上爬了下來,卻不料這一側的城頭依然有數十名警衛,當真是戒備森嚴,甚至這一麵城牆連個大門都沒有,看來當年設計城池的工匠也有幾把刷子,就算有人從山上往下放火、投擲,也完全不會波及到城池內部。
不死心的陳昂沿著城牆下一路疾行,卻實在找不到一絲機會,當真是水潑不進,不得已,陳昂從懷中摸出短劍,運起九龍撼天訣的神識,將龍息之火加持在短劍上,頓時無堅不摧,切石如豆腐一般,陳昂用短劍插進城牆中挖出一個個小坑,這才艱難地爬上牆頭,見守衛稍有懈怠,立刻閃身飄進城內,總算混了進來。
一間小木屋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手捧書卷,將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略一凝力,那椅子竟然動了起來,燭光下看的分明,那並不是一個普通的椅子,而是被改裝,成為一輛非常精致的輪椅,老人輕輕搖動了扶手幾下,椅子下四個輪子緩緩轉動起來,帶著老人推到窗前,老人凝視著外麵的月色,點頭自語道:“算算時間,也該來了。”
靜默片刻,老人忽然微笑起來,身子向後靠去,舒服的靠在輪椅上,左手輕輕一動,輪椅轉了一個圈子,輕笑道:“客人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來說話?”
房門一動,陳昂輕盈的躍了進來,當見到房間裏隻是一個殘廢的老人之後,陳昂迅速反手關上了房門。
“不知前輩怎麽稱呼?”陳昂正麵麵對那個老人,淡淡的開口道。
“我隻是一個廢人而已,”老人笑道,“怎敢當前輩一說?”
“和外麵的那些廢物相比,您老人家才是一等一的高手!”陳昂冷冷的回答了一句,“以我的修為,就算是在三丈以內,能聽到我的動靜,除了人王境界的高手之外,最多一隻手就能夠數的過來,但是剛剛我隻不過是喘了幾口大氣,吹落了幾片灰塵,距離這裏最少也有四五丈的距離,敢問這位老先生是怎麽聽到的?”
老人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搖頭道:“好聰明的小娃娃,我倒是失策了,不過你也有所不知,老夫這腿殘廢了六七十年,腿上的本事沒什麽用處,這耳朵倒是越來越靈便,雖然也不是飛花落葉皆入耳的程度,不過也差不了太多。”
“飛花落葉皆入耳?”陳昂大大的吃了一驚,以他現在的實力,就算是陸恭也無法做到這個程度的,可想而知,這個老人的武功是多麽的可怕。
“閣下修為驚人,料想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陳昂做夢也沒想到胡亂找的一間小屋,竟然還住著這樣的大高手,心中暗暗吃驚,卻悄無聲息的後退幾步,抱拳朗聲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這姓名嘛……老夫自從殘廢之後,數十年不曾用過自己的名字,名字倒是忘記了,不過我這輩子,唯一值得一說的事情,也就是帶出了幾個好徒弟,”老人微笑道,“想必你也曾經聽過他們的名字。”
“哦?”陳昂心中微微一驚,拱手道,“敢問前輩的令徒是?”
“青嵐三子!”
此言一出,陳昂頓時一驚,後退了兩步,沉聲道:“青嵐三子乃是青嵐宗上兩輩的弟子,一身修為已是塵世稍有,前輩是青嵐三子的師父,莫非是聖境的大高手?”
見到陳昂的神情,老人反而嗬嗬笑了起來,搖頭道:“聖境?唔,似乎很多年前就已經突破人王境界了,至於是不是聖境,老夫其實也不太清楚。”
聽到老人的房間裏有動靜,外麵很快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外麵問道:“老祖,可是有什麽事情麽?”
“無事,來了一個小朋友,不管你們的事情,你們去休息吧,不要靠近這裏!”老人的語氣極為平淡,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令人無法抗拒。
外麵似乎遲疑了片刻,腳步聲再度響起,顯然是來人已經退去。
“青嵐三子,跟隨我學藝二十年,當時我才不過九十出頭,”老人微笑道,“雖然這幾個小家夥天賦不怎麽樣,不過勝在肯刻苦鑽研,總算有所小成,我看他們所擅長的各不相同,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便將我自己的武學之道一分為三,分別傳授給他們三人,希望他們能夠取長補短,三人聯手,等他們領悟出了武學的精髓奧秘,自然天下無敵。”
陳昂不敢做聲,靜靜的聽著那個老人說話,卻是暗暗運轉九龍撼天訣,將龍息之火握在手心,隻要那老人稍有發難的動作,立刻暴起偷襲,將這老人絞殺當場。
“雖然他們不來找我,我卻一直在暗中注意著他們,聽說他們後來終於領悟到了三光並濟的道理,我很是欣慰,以為後繼有人,想不到,三人還沒有武功大成,便已經死在血神宮的手裏,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青嵐三子死了?陳昂神情一動,急忙追問道:“據我所知,青嵐三子已經離開了徂徠山門,並沒有看到他們的屍體。況且青嵐三子既然身為人王之境,即使是同為人王之境,料想脫身也並不困難,想要擊殺他們,談何容易?”
那老頭兒哈哈笑道:“人王人王,雖說在塵世間人王之境已經算是武學大宗師的頂尖人物,但是相比聖境高手,卻還差得遠哪!”
提到聖境高手,陳昂心中一動,立刻想起當時站在一旁的沈雲霞,但是即使連小鳳凰幾近戰死,沈雲霞都無法出手,又怎麽會輕易破戒出手擊殺青嵐三子?就算沈雲霞出手,那鄒靖、冷一夫等人又去了哪裏?當下開口問道:“前輩又怎麽知道青嵐三子已死?莫非你已經看到了他們的屍體?”
“那倒是沒有!”那老頭兒搖搖頭,微笑道,“但是我便是知道他們已經死了!”
這個解釋聽起來似乎全無道理,但是陳昂卻感覺這老頭並非信口開河,說不定真有什麽感應,當下並不追問,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說完,陳昂轉身要走,卻聽老人嗬嗬笑道:“不著急,不著急!我瞧閣下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快要觸摸到人王之境的邊緣,莫非閣下的修為另有起源?”
好厲害的老頭子!陳昂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這老頭隻是看了自己一眼,說了幾句話,竟然就猜測出自己的真實修為,境界之高,實在神乎其神。
“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到了這個地步,陳昂索性豁出去了,嗬嗬笑道,“我的武功,先是從一個小家族而來,後來又自行閉關修煉,之後入得徂徠山門,誰知道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不過前輩,您現在跟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陳昂估摸不出這個老頭兒跟自己閑聊的真實心思,索性不再去跟老頭兒玩什麽花槍,開門見山的問道:“我徂徠山門一眾弟子,是否就在青嵐宗手中?”
那老頭嗬嗬笑道:“在不在青嵐宗,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我對你頗有幾分興趣,不要走,陪老頭子聊聊吧!”
陳昂眉頭一揚,就要發作,身子一動,似乎想要撲上去,右手一揚,沛然之極的龍息之火噴湧而出,幾乎與此同時,陳昂飛身後退,身子猛力撞擊在小門上,就要奪門而出。
轟隆一聲巨響,陳昂的後背猛然撞擊在那看起來薄薄一層的小門上,以陳昂此時的武功來說,別說是一層木板,就算是一堵磚牆,也照樣一撞就垮。
但是讓陳昂都料想不到的是,他的後背重重的撞擊在小門上,那小門竟然似乎變成了鋼鐵一般的堅硬,即使是以陳昂的修為之深,撞在小門上,竟然被小門反彈回來,一個趔趄,險些往前栽倒。
陳昂臉上變色,驚道:“好高明的本事,隔體傳功,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當世中首屈一指。”
那老人不僅沒有絲毫的得意之色,反而頗為惋惜的搖搖頭,歎息道:“不行啦,老了,倘若換成十幾年前,就這一下,你至少要在**躺上三五天不可。嘿嘿,龍息之火,一直隻是聽到傳聞,卻從來沒有見過,原來世間還真有能夠掌控龍息之火的高手啊!”
“三五天?”陳昂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神色,反而嘿嘿一笑,輕笑道,“今天就讓你見見我的本事!”
聽到陳昂大言不慚,老人反而有些驚訝,神情頓時凝重起來,雖然陳昂的修為在他眼裏實在算不得什麽,但是龍息之火百年未曾現世,功效世人均不知曉,想必自然有獨特的本事。
那老頭兒推動輪椅,緩緩移動到陳昂麵前,頗為好奇的看著陳昂的動作,慢慢抬起一隻手來,可想而知,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老頭兒,下一招必然是石破天驚,威力無比。
陳昂嘿嘿一笑,雙掌一翻,掌心中龍息之火蓬蓬勃發,紅白交相輝映,斐然之極,又是聲勢浩大,那個老頭兒眯縫著眼睛,隻等看清陳昂的出手,才好防禦反擊。
突然霹靂一聲大喝,震得那老頭兒不禁微微一怔,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卻見陳昂已經飛身躍起,轟隆一聲巨響,生生撞破了屋頂,如飛而去。
“什麽?”那老頭兒猝然之下,竟然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直到陳昂飛躍而起的時候,他還在凝神靜氣,全身勁氣瘋狂湧動,打算迎接陳昂的全力一招,卻沒想到他竟然沒有淩空下擊,反而衝破了屋頂,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老頭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屋頂上已經隻剩下一個大洞,陳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破洞中。
“哼!”老人雙手同時揚起,轟隆轟隆兩聲巨響,卻是那堅實的屋頂,竟然被老頭兒一掌打穿,灰塵飛揚,殘磚斷瓦不斷掉落,可見這個老頭兒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之後,心中該是何等的惱怒。
原來陳昂一下撞不破小門,便已經知道這個老頭兒武功深不可測,因此陳昂在判斷出老頭兒實力遠超自己的時候,就已經無時無刻不在琢磨如何逃跑的事情。
因此在剛剛的較量中,陳昂並沒有上前拚命,而是一反常態的不斷計算雙方的實力對比,因此陳昂故弄玄虛,利用龍息之火逆轉運行,果然讓老頭兒好奇心大起,沒有輕易出招。
一旦迷惑住了那個老頭兒,他的注意力自然全部放在和自己過招上,在房門牆壁的注意力自然就會被轉移,這個時候,陳昂準確的抓住了那個可怕老人的唯一一個小破綻,突然撞破了房頂,讓那個老頭兒一記重拳揮舞在棉花上,這份難受勁,自然是由那個老頭兒一人承擔了。
陳昂行險逃跑,自己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一路飛奔,口中不語,心中卻是極為憂心,遇到了這樣的老怪物,完全沒有什麽道理可講,就算要講道理,也是會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來看,偏偏這個老怪物的武功又高的出奇,起先看到他雙腿殘廢,還多少有些同情輕視的意味,但是現在陳昂心中最大的想法,就是盡快逃離,跑的越遠越好。
這個老家夥,當真是深不可測!
陳昂想起了那次與龍千山的苦戰,聖境根本還是他無法接觸到的境界,和他交手的修為最高明的也就是大成之境的龍千山,從剛剛那刀光劍影,危機四伏的房間出來,陳昂將龍千山和那古怪老頭兒聯係一起來想,結論很現實,也很殘酷,龍千山甚至連一招都接不下來,便會被這個老頭兒徹底擊殺。
“怎麽辦?門派的弟子們都還在青嵐宗手裏啊!”
陳昂剛剛逃出小屋數丈,已經被守夜的青嵐宗弟子發現,呐喊著朝陳昂追來,對付這些低級弟子,陳昂自然凜然不懼,連殺四人,奪路而逃。
此時的陳昂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可奈何,自從自己與人交手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全然束手無策的老怪物,竟然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就要落荒而逃。
刺殺?下毒?還是拚命激出體內那條小龍?都不妥,但是就這樣逃了?陳昂自己也不甘心,更何況蟈蟈等弟子還在他們手上。
眼見追趕陳昂的青嵐宗弟子越來越多,陳昂長歎一聲,正要與他們交手,忽然見到衝在前麵的一個瘦小身影極為眼熟,細細一看,不由得險些叫了起來。那青嵐宗弟子連連朝陳昂打了幾個眼色,陳昂會意,不與他們交手,徑直登上城頭,一縱身,已經躍下城牆,轉眼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見到陳昂潛入大山,青嵐宗弟子縱然有心搜山,卻也無可奈何,鼓噪一番,隻得安排加派守夜人手不提。
陳昂逃出城外,尋了一處僻靜之處,果不多時,那個瘦小身影慢慢搜尋過來,陳昂笑道:“小丫頭,你怎麽來了?”
那瘦小身影哼了一聲,怒道:“什麽小丫頭,素師姐也不知道叫一聲?”
陳昂笑嗬嗬的說:“好好,素師姐,你怎麽躲在青嵐宗?”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多日不見的公羊素,戴小樓的得意傳人。
公羊素嘻嘻一笑,搖頭道:“師父說要煉出天下第一的正氣丹,有一味藥材隻有青嵐宗這邊才有,所以他帶著我到青嵐宗暫住,明天我們就要走啦,誰知道今天碰到你。”
陳昂知道以戴小樓這樣的丹師,天下任何武學門派都是敬若上賓,因此他來到青嵐宗毫不稀奇,點頭道:“原來如此!”
公羊素的大眼睛轉了幾圈,笑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啦?還和青嵐宗的人動手,莫非出了什麽事情麽?”
陳昂長歎一聲,當下便將事情起末原原本本的告訴公羊素,沒想到公羊素毫不在意的說:“這算什麽?叫我師父煉上一爐毒藥,下在水源裏,保管他青嵐宗上下死得幹幹淨淨……不過這樣的事情,打死師父他都不會去做啦!”
煉毒?陳昂心中一動,沉吟半晌,展顏笑道:“你師父不肯做,我來做!不過我手上沒有現成的藥材,還望素師姐……”
還沒等陳昂說完,公羊素已經興致勃勃的笑道:“要下毒?好說,你缺什麽藥材?我管保去弄出來,不過事先說明,青嵐宗自己的丹士水平不弱,你倘若要煉製尋常的毒藥,隻怕很快就會被人看出來,而且青嵐宗到底是名門大派,清毒散、茗濟丸之類的解毒聖藥自然所存不少,所以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陳昂皺眉思索良久,突然展顏一笑,道:“我需要的藥材很簡單,尋常藥店都買得到,你先備好放在你們的房間裏,等你們走後,我再過去。”
公羊素附耳過去,聽陳昂細細說來,低頭想了一想,驚訝問道:“這是什麽藥方?你到底是煉補藥還是毒藥啊?”
陳昂嗬嗬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你去吧!”
公羊素雖然不解,但是見到陳昂一臉的從容,當下想了想,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等她回到居住的別院,一眼見到戴小樓正在喝茶,剛要溜進房間,便聽到戴小樓淡淡的說:“剛才去哪兒了?”
公羊素自知瞞不過戴小樓,嘻嘻一笑,將事情本末道來,戴小樓忍不住搖頭道:“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別說他現在修為不足,就算成為人王之境,又能如何?這青嵐宗成名數百年,並非靠幾個俗世宗師就能立足,否則的話,隻怕早就滅門了。”
公羊素笑道:“師父,那小子大概也碰了釘子,所以他打算下毒呢!”
下毒?戴小樓眉頭一皺,搖頭道:“笑話,別說聖境宗師,就算是人王之境,都不是尋常毒藥能夠暗算,至少為師現在就煉不出能毒殺人王境高手的毒藥來。”
公羊素格格笑道:“我也不清楚,不過他給了我一個方子,要我準備好藥材,等咱們明日走後,他再來煉製。”
“胡鬧!”戴小樓胡子一翹,怒道,“什麽方子?快快說來!”
聽完公羊素的丹方,戴小樓也是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搖頭苦笑道:“好小子,我似乎明白一些了,也罷,素素,你去準備藥材,咱們明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