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周五，下班鈴聲整點響起，葉宛第一次踩點下班。

空電梯來了，大家蜂擁而入，昌明公司的外地員工比較多，大部分都住公司宿舍，又都是年輕人，到了周末大家都喜歡聚在一起玩。

“今晚去哪吃？”有人問。

“聽說中山路上新開了一家火鍋，要不去那裏？”

“我同意，吃完剛好可以去好樂迪唱歌。”

葉宛靠電梯門口站著，她和他們不算熟稔，所以保持沉默。

電梯在28樓停下了，進來不少人，其中有曾在項目部一起共事的琳達和高陽，見了葉宛直打招呼。

“葉宛，你晚上有活動？”站在電梯裏麵角落的周丹忽然問她。

葉宛被問得莫名：“沒有啊。”

“你說你，平時一個人，周末也是一個人，又不加入我們的聚會，是不是有情況啊？”

她這麽一說，其他幾個跟她要好的女生立即附和：“就是，什麽情況，說說唄。”

不明真相的琳達好奇地問：“葉宛，這麽快就交朋友了？”

葉宛哪裏知道周丹的小心思，人多一附和，又經琳達這麽一問，仿佛她真有什麽事瞞著大家似的，不由地苦笑：“天天兩點一線，哪有時間交朋友啊？”

周丹“嘿嘿”幹笑了兩聲：“這可是你說的，有朋友可別不介紹給大家！”

葉宛一笑了之，卻見高陽側過頭，正目光熾熱地注視著她，然後他低下頭來給她發了條信息。

聽到短信聲音，葉宛打開來看，是高陽發來的。

“新崗位習慣嗎？”

“謝謝關心，挺好。”

“別客氣，有什麽困難不要硬扛著，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葉宛笑了笑，不再接他的話，高陽對她有意思，她不是一點感覺沒有，隻是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不想給他錯誤的暗示。

兩人隻顧著發短信，卻沒留意到周丹一直臉色不佳地注視著他們。

葉宛踏著夕陽的餘暉朝公寓的方向走去，四月的傍晚天空透徹，雲彩遼闊，可她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經過小區門口時，一群西裝革履的中介正在殷勤地發傳單，這幾年宜江房價扶搖直上，房產中介遍地生花，本來葉宛見到中介都是繞道而行，此時卻心念一動，她走上前，旁邊正好有個年紀相仿的男子在谘詢。

“什麽？一室一廳要2000？太貴了吧？”

葉宛也嚇了一跳，這邊的公寓居然這麽貴，昌明不過是象征性地收她每個月300元，她自嘲地一笑，不比不知道，原來昌明的福利優勢這麽明顯。

“你這是才租房嗎？在這個地段全裝全配這個價到哪裏找！”

“以前是住單位……”

“現在還有提供住宿的單位？”

年輕人澀然一笑：“算了，工資才多少？我再去別處看看了。”

“要想便宜隻能找人合租。”

葉宛心有戚戚地看著年輕人走遠的背影，這些在工業區工作的年經人貼著類似標簽：單身小白領、買不起房子。

中介看到葉宛，立即招呼道：“美女，租房還是買房？”

買房？葉宛望了望標著震撼超低字樣的標價，不由地苦笑，一個月的工資連一個平方都買不起。

葉宛抱歉地笑了笑：“買不起呢。”

中介見她是漂亮女孩，格外熱絡，遞過宣傳單道：“沒關係，看看我們的房源，不管是自住還是租賃，都能滿足您的需要。我們和很多像您這樣的白領女客戶，用租房的錢省下來付房款，絕對劃算！上麵有我的電話，隨時恭候為您效勞！”

葉宛順手接過宣傳單，上麵寫得極是煽情：“寵愛自己多一點，給你漂泊的心一個溫暖而安穩的家。”

想當初她剛回宜江時，房價已經高企，因為林緯有房子，她也就沒再想過買房的事。出國兩年再回來，房價更是望塵莫及。現在，她在這裏形單影隻，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連朋友都沒幾個。

而現在，她連換工作的勇氣都失去了。

飯後，屋裏有些悶，葉宛推開臥室窗戶，對麵樓宇燈火零星，春風繾綣吹動著床幔，半痕新月遙遙掛在西天，讓人神思怔忪，這樣的周末沒有約會，沒有飯局，枯坐了在冷清的房間裏，還能幹什麽呢？

發了好一會兒呆，忽然，她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連忙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欄輸入“孟世農”。

歸國那天，她沒有勇氣去畫展看一眼，這些天又被工作的事忙得幾乎忘記，可在她心裏深處，一直惦念著這事。

這次畫展辦的成功，本以為排在最前麵的一定是跟畫展相關的新聞，誰知卻是孟世農的網上靈堂。

虛擬的靈堂，配上黑白經典色，畫麵中央矗立著一塊漢白玉墓碑，熟悉的容貌，讓葉宛心頭一震。

照片上的人目光慈愛地看著她，仿佛把她的委屈她的孤獨都看在眼裏。打小的記憶裏，他都沒用過這麽溫暖的眼神看過自己，她伸出手輕撫那微白的發鬢，指尖觸碰的，是冰冷的液晶屏幻象。她不知道，他曾經烏黑的鬢角早已染上秋霜。

以前，關於孟世農的點滴，都是林緯親口來告訴她。她雖不想聽，但至少知道，那個人還好好地在那兒。

如今卻是，天人永隔。

葉宛不由地鼻子一酸，喃喃說道：“對不起……”

倘若當初不是在和林緯鬧分手，一直關機拒見他，她也不會錯過孟世農的死訊。

這件事她在心裏自責很久，也曾遷怒於林緯，可是林緯畢竟比她做得多一些，這些生平簡介、祭文悼詞、還有紀念相冊，一看口吻就知是林緯做的。

葉宛沒有勇氣在上麵留言，隻是對著孟世農的墓碑畢恭畢敬地獻上了一朵百合。

孟世農作為著名畫家，網上關於他的大小信息自然不少，葉宛一頁一頁認真地翻看，就像拾掇曾經遺漏的時光，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官方資料裏，孟世農有過短暫婚史，離婚後女兒隨母。但坊間的流言蜚語卻很多。她的收藏夾裏就有這麽一條：畫家孟世農情係堂妹，終身未娶，並為之殉情，油畫代表作《問花花不語》是其對愛情的直白。

那幅畫她見過，上麵畫的是堂姑孟世青，在那個落日熔金的黃昏，年輕的孟世青穿著藍色衣裳，手握著長長的麻花辮梢，站在柳樹下，望著河流對麵暮靄四起的村莊。

整個畫的素描和色彩部分都非常細膩，而冷暖色彩的極大反差既映襯了畫中人內心的淡淡憂鬱，又宣泄著作畫人熱烈而矛盾的感情。

葉宛沒有跟孟世農學過任何繪畫技巧，可是她對於藝術卻有天生的領悟和鑒賞力，但為了去江大，她又選擇了與藝術風馬牛不相及的工商管理專業。可最後呢？卻從事了一份她想都沒想過的財務工作。

不可避免地想到當下處境，既來之則安之，她有財務基礎知識，加上勤學認真，就算周丹不願帶她，她最多是多繞點彎，不用多久，這些工作她一定可以上手，可是，接下來呢？張雨生完孩子回來，周丹回到原來的位置，那她呢？她將何去何從？

這是始終困擾她的問題，讓她無法解脫，她不想工作之餘還被負麵情緒影響，揉了揉幹澀的眼，關掉了網上靈堂的網頁，繼續瀏覽關於畫展上展示的作品圖片。

這些作品都是林緯精心挑選出來的，很多作品都不陌生，她的雙眼曾見證了這些作品的誕生。對於同在藝術界的林緯來說，成功舉辦這麽一個畫展，成全孟世農的同時，也是成全他自己。

看著這些圖片，葉宛忍不住點開了林緯的名字。

一張剛被頂成熱貼的圖片驀然躍入眼前，畫麵很是清晰，是在一家西餐廳偷拍的，照片上的林緯正笑意淺淺地往江晚晴的無名指上戴鑽戒，男的英俊體貼、女的溫柔可人，怎麽看都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圖片下麵還配有一行文字：知名書法家人前向記者女友求婚粉碎分手流言。

兩年前的戲碼又在重演，葉宛遽然關掉了網頁，心頭一片酸澀。

兜兜轉轉兩年，不管是工作，還是愛情，一切又回到了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