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宛感到鼻子一陣發酸,眼睛裏有大量的水汽在聚集,很快凝聚成珠。

“哭吧,為這個唯一疼你愛你的女人,再也沒有人會如她這般愛你。”心底有個聲音說。

眼淚已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媽!”

從她記事起孟世青就取代了她母親的位置,養育她、照顧她,既是姑姑又是母親,既是啟蒙良師又是心靈密友,一點一滴的往事,一點一滴的感情,全部浸**在這兩行鹹鹹而溫暖的淚水中。

淚水沉默肆意地流了好一陣,葉宛才用紙巾擦淨眼淚。

“媽,你怎麽回來了?是不是葉爸發現什麽了?”她輕輕地問。按照宜江的風俗,孟世青由宜江嫁到瑞縣,按理應該葬在瑞縣,除非是離了婚,才會回到宜江市。可見,那個秘密最終還是被葉天成發現了。孟世青婚後一直未有孩子,所以葉天成才同意先收養葉宛,之後幾年,葉天成帶孟世青拜醫求藥,多年未果。誰也不知真正的原因,居然是孟世青有意為之。

有多少事,也如這件事一樣,隨著孟世青的過世而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葉宛伸手輕輕地撫了撫照片上的人,然後獻上一朵她生前最愛的白瓣**。

這時,她看到孟世青的骨灰盒前也插著一束黃瓣**,枝葉葳蕤,花瓣金黃,新鮮異常,顯然和祭奠孟世農的人為同一人。

葉宛祭拜完孟家列位先人,並不急著回去,她想去一趟離陵園不遠的枕雲寺。

枕雲寺雖是名寺,葉宛一共隻去過兩次,一次是很小的時候,孟世農帶著她去了一次;另一次則是和林緯一起,那是深秋,她和林緯爬完瑞山,順道去的枕雲寺,當時正逢枕雲寺大修,寺廟的很多地方都不得而入。

葉宛心裏想著,便舉步欲走。

還沒有走出安息堂,就看到不遠處走來一人,身材高瘦,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左手持著一個公文包,一邊走一邊講著電話。

安息堂是緬懷先人的地方,來這兒的人通常神色肅穆,衣著以素為主,顏色非黑即白以示莊重,但很少會有穿正式西服前來,今天天氣極好,葉宛也隻穿了件黑真絲襯衫,而來人不僅穿著西裝外套,還帶著公文包,一看就是商務人士。

葉宛並不見怪,她的腦中隱約閃現出一個高瘦的身影,仿佛也是這般。

大概真是有心靈感應,葉宛剛想到這兒,此人正好回頭,兩人四目相對,葉宛立即怔住了,這個到陵園穿正裝、頭發還用啫哩一絲不亂地定著型的人居然是公司老總孫翰明!

兩人離得不遠,孫翰明看到是葉宛,眼中的意外並不比她少。

隻聽孫翰明對著手機說:“我剛到陵園,一會兒過來,你們不用等我。”

按掉手機,孫翰明大步流星地朝葉宛走了過來。

“你怎麽也來了?”孫翰明問。

在這裏看到他,葉宛連嗓子眼都冒著意外,腦中剛閃現出他的身影,他居然就回頭了,一股激動之情纏.綿於心頭,仿佛有無數的話欲說出口,可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孫,孫總好,我是來看我父親,今天是他的忌日。”

“哦,你的父親是在這裏?”

“是。”

“你不是瑞縣的嗎?”

葉宛見孫翰明攏起眉峰,想起麵試時,他曾問過自己是哪裏人,她自稱是瑞縣人,想必他是在奇怪既是瑞縣緣何葉落宜江。

葉宛“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孫翰明看她似乎不願多加解釋,便沒有再問,隨意點了點頭。

“您呢?也是來祭拜先人的?”葉宛大膽地問了一句。

“是。”

“哦——”葉宛不知道接下去該和孫翰明談些什麽,她一直記得他曾對她說過的話,要她忘卻他的身份和地位,把他當作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可是站在安息堂這種地方,即使不是上下屬關係,也會有所顧忌,怎麽可能像朋友那般寒暄?

葉宛正猶豫著,孫翰明又有電話打了進來。

想到自己一會兒要去枕雲寺,左右不是的她準備先行告辭。

“那……我先走了?”

孫翰明接起電話,眼色示意葉宛表示已經知道。

葉宛這才轉身離開。而她那顆原本無所掛礙的心,因為孫翰明的意外出現而變得有些飄忽不定起來。

瑞山鬱鬱,草木青青。葉宛順著長長的登山石階往山上走。一級一級平整的石砌台階,如同天梯,筆直闊暢地通向山巔。

走到一半,葉宛停下腳步,所站之處較為平闊,視野也好,一眼望去,可以看到瑞山的大半風貌,瑞山不以雄偉陡險為勝,卻也是山勢巍峨、奇峰疊起。而環繞山巒的梅江,如同一條銀色的飄逸緞帶蜿蜒鋪展。在這片漫天的晨光裏,可以看見一座寺廟隱於山麓之間。

半山的風有些大,剛好吹幹她因登高使出的一身薄汗,山風滌**全身,每個毛孔裏都透出無比的愜意和鬆懈,葉宛整個身心都陶醉了,她仰頭閉目,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空氣,然後張開雙臂輕輕揮舞舒展全身,就像一隻衝開束縛破繭而出的蝴蝶,在爛漫的山野中慢慢張開初翼。

山光水色間,忽然聽見一陣清越的鍾磬聲,時隱時現,飄渺空靈,猶如天籟之音,又如冥冥的神靈召喚,感應了她的心靈,葉宛正欲側耳凝聽,忽然覺得肩頭被人從身後輕輕地拍了拍,她嚇了一大跳,連忙睜眼回看,居然是從後麵趕上來的孫翰明。

孫翰明眉目深深地望著葉宛,語氣溫和無比:“看你一副享受的樣子,在這兒站這麽長時間,頭不暈嗎?”

聽他的口氣好像一直都在旁觀,剛才她旁若無人地享受身心自在,動作也隨意,居然全部落入他的眼,葉宛的玉臉不免未語先紅,低下頭輕聲說:“不暈。”

“你這是去枕雲寺?”

“是——”

“那一起走吧,順道。”不待葉宛回答,孫翰明往上連跨了兩層石階。

他平和的語氣中透露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嚴,葉宛沒有別的選擇,順從地跟在孫翰明的身後。

有幾次,葉宛都欲言又止,很想問他,為何如此待她,是因為她是田瀾的女兒嗎?既然他要走,為何又要把她調崗?但話到口邊,她又咽回肚子裏,看著孫翰明高大的黑色背影,那身幹練沉穩的職業裝,仿佛在提醒她:他是她的老板,她憑什麽身份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