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

溫路寧驚訝地挑了下眉,繼而聽到對方說“好巧”,有些想笑。

姚遠再次開口:“不知溫老師能否賞臉一起吃個飯?”

美人相邀,該是八輩修來的福氣。可惜溫路寧沒有這個興致,搖頭拒絕:“確實很巧。不過吃飯還是算了。”

姚遠了然,四周又看了看,說:“溫老師的車還沒有修好嗎?就當我道歉,希望溫老師不要拒絕。”

看慣了冷臉,乍一見對方彬彬有禮,溫路寧不是很習慣。思考了一下,他換了種說辭,“道歉我接受了,吃飯就不必要了。接下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下次有時間再說吧。”

很明顯的敷衍。

姚遠目光一沉,將車門一關起步朝他走過來。就在這時,右側忽然傳來摩托的聲音。

溫路寧先是一愣,繼而臉色一變,脫口而出:“小心!”

但還是晚了。

一名戴著頭盔的男子騎著摩托飛速駛過,正好是姚遠的位置。姚遠反應算快,側身躲開,不至於車輪從腳上碾過。但因為對方出現的太讓人措手不及,摩托還是擦過他的身側,砰地將他撞得往後一退,摔在了車上。

姚遠的五官頓時痛得糾結了起來。

溫路寧大步走過去,將對方輕手扶起來的同時問道:“有沒有事?”說著就要伸手去查看對方右邊的肩膀。

姚遠這時反而笑了,不顧傷痛,開口道:“這下溫老師得賞臉吃飯了吧。”

車由溫路寧來開,姚遠坐在副駕駛位上,墨鏡被他扔到車前台,外套也扔在後座。右臂的疼痛感已經過去了,他試著動了動,會痛,但沒有大問題。解開右手的袖口,姚遠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撩起來看一看,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這時沉默開車的溫路寧說話了:“去醫院吧。”

姚二少愣了下,立即拒絕,“不用,去吃飯。”

溫路寧沒再說話,打了個方向,朝右。大概過了十分鍾,姚遠察覺到了方向不對,他轉頭,一字一頓道:“我說了,不去醫院,去吃飯。”

溫路寧目視前方,遲疑了一下才說:“先去醫院,再去吃飯。”

姚二少幾乎是眨眼間就冷了臉,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方向盤,力氣之大震得溫路寧眉頭一跳。車猛地在路邊停了下來,發出巨大的摩擦聲。

溫路寧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弄的有些惱火,轉頭就想開口,可就一眼,他看到了姚遠冷酷堅持的神色。不知為什麽便說不出口了。

姚遠的脾氣本來就不定,且容易發怒。他不願意的事情,就算是親生父親都沒辦法勉強。所以他一旦堅持不去醫院,那就真的是摔破了腦袋也不會去。此刻他也忘了自己心裏要追人家的目的,臭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尷尬,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車卻再次緩緩駛開。

姚遠頭望著窗外,發現變了方向。

本來他以為溫路寧會將車開去雲色,或者隨便找個地方放下他也有可能。但最後停下的地方,卻是一家粵菜餐館門口。

姚遠的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樣冷冽了,瞥了眼招牌,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溫路寧也看向他,對上了便說:“吃飯。”話落便開門下了車。

姚遠不動。等溫路寧下車後繞過來,將副駕駛門打開後,他才走出來。

這家粵菜餐館他聽過,但沒來過。也算是餐館中的高檔消費店。兩人進去後便有服務生指引他們來到包廂。偌大的包廂就兩人,姚遠隨便挑了裏麵一個位置。溫路寧卻在他落座後跟著服務生出去了。

姚遠以為他是去點菜,便沒在意。左手在桌麵上輕輕點著,抬頭打量環境。過了會兒,煙癮上來了。他便點了一根,一口口吐著煙氣。

剛才撞到的是右手大臂,痛意還在,隻是不強烈。明早應該會淤青,幸好這個季節也不用穿短袖,沒人會看見。

想到這兒,姚遠打了個電話給許安平,將這事兒說了,那頭一聽立馬急了。

“你說什麽?被撞了?!嚴重嗎?!”

他吐了口煙,“還好,沒死。你給我調查一下,是從哪冒出來的人。”說實話發生這樣的事姚遠該心情不好才對,可想起溫路寧開車時抿著的嘴角和目不斜視的眼睛,似乎也沒有那麽糟糕。

至少這頓飯是吃了。

說話間溫路寧回來了,姚遠便隨便結了個尾把電話掛了。接著注意到溫路寧手上提了個藥箱。

詫異間,溫路寧已經走了過來,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將藥箱打開,拿出了一袋冰和一隻雲南白藥。

姚遠盯著溫路寧的一連串動作,開口:“不用了。”

溫路寧不語,將一切準備好之後才說:“把衣服脫了吧,我交代了服務生先別進來。”

“不嚴重。”他很堅持。

這情形就好像再現剛才發生的事情。

溫路寧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東西,盯著姚遠的雙眼,認真道:“這件事總歸是與我有關係的,我不喜歡欠別人。”

姚遠很少見對方如此嚴肅的表情,心下一怔竟然就點了頭。

褪下袖子的右臂已經紅腫得很厲害了,能料到明天會變得多恐怖。溫路寧將冰塊包在布袋裏,輕輕地貼到了紅腫的部位。姚遠冷抽了一口氣。

他抬眼看了眼對方,“忍著些。”

姚遠沒說話。

他現在的姿勢是有些狼狽的,一半穿著衣服一半光著。右手臂上的紅腫與其他部位的嫩白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看了兩眼,因為馬上又來的第二波疼痛皺起了眉頭。好在他身材還算不錯。

可惜一心手上動作的溫路寧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

冷敷隻持續了幾分鍾。溫路寧拿毛巾輕輕拭去胳膊上的水跡,然後拿起了雲南白藥。藥是噴霧,擔心對方太疼,也不敢下手去揉。輕輕按捏了一陣,溫路寧收回了手。將東西收拾進藥箱。

等到他洗完手出來時,姚遠已經穿好衣服了。

“我先去還藥箱。”

這邊結束後,他點的菜也終於依次上來了。沒有多點,但每一道都十分之精致,經過廚師的細心料理和擺放,讓人看了便有食欲。

過了這麽久,兩人都感到了餓意。

吃飯的時候姚遠提起方才的事情,問道:“看溫老師動作那麽嫻熟,想必是照顧慣了人吧?”

溫路寧笑了笑:“照顧多了自己罷了。”

“哦?”姚遠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溫路寧卻隻是笑,不打算多說。

“今天溫老師幫了我一次,我得說聲謝謝。”

“謝謝就不用了,你被撞也有我的關係。也沒有什麽大忙。”他想了想,又說:“不需要一直叫溫老師,直接叫名字就行了。”

姚遠聽聞笑了。他的笑容可不像溫路寧一樣,仿佛緩緩流水直沁人心。反而讓人想起今日課堂上溫路寧說的話,猶如短期綻放的燦爛火花,灼熱到耀眼。

點點頭,“好,溫路寧。”

既然對方已經改過了稱呼,溫路寧便也自然地換了叫法,“這家店的菜是不錯的,姚二少不妨多吃些。”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姚遠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姚二少比想象中要有名。”這家粵菜館也算出名,名人名流時有光臨。因為是高檔餐館,服務生都比較有素質,不會輕易打擾客人。但剛才在外麵,還是有人問他,能否進去要個簽名。想想姚遠的性格,溫路寧抱歉地拒絕了。那人失望的表情他記得很清楚。

姚遠像是突然來了興致,追問:“是嗎?怎麽個有名法?”

溫路寧很多年前養過一隻小哈士奇,皮得不得了。每天都纏著他出去玩,酷愛玩飛碟。姚遠現在的表情竟然讓他覺得與哈士奇求陪同時的表情十分相似。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給對方聽的,想了想,說了個溫和的答案,“至少我隔壁桌的老師是很迷戀你的。”

“哦。”這答案沒甚意思,姚二少頓時失去了興趣。

悶頭吃了幾口菜,他想起什麽似的開口:“你明天有時間嗎?”

溫路寧聽後頓了頓,放下筷子。

然後問。

“姚二少,你究竟想做什麽?”

話說到這份上,該明白的都明白,不該明白的也應該明白了。姚遠可沒有掩飾的打算,同樣放下筷子往背後一靠,說:“想做什麽?約你啊。”

是約還是泡當然就不好說了。

溫路寧不這麽想,他無奈一笑,說:“姚二少看上我哪一點了?”據他所知,姚遠前前後後數不清的伴兒裏麵,可沒有一個和他類型一樣的。溫路寧左思右想不覺得自己附和乖巧漂亮聽話的標準,於是便想不通了。

“溫老師,難道沒有聽過口味也是會變化的嗎?”姚遠故意加重了“溫老師”三個字,又問:“還是溫老師已經有伴兒了?”

“沒有。”

“不喜歡男人?”

“也沒有。”

姚遠驚訝地眨了下眼,“看不出來溫老師是這麽坦誠的人。”

不是坦誠,是無所謂。

溫路寧對這些從來都看得很淡,身邊的所有朋友都知道他的性取向。在很多年以前,這就已經不再是值得在意的大事了。

這麽些年來他身邊一直沒有人,白辰跟他提了很多次,也介紹了很多人,但都被他拒絕了。甚至連家裏的長輩也提起過這個問題,他們曾經也不理解過,但時間久了,眼見他一直單身,也不再堅持,該催促也催促。

可如果他本人沒有這份心,別人再怎麽著急也是無用功。

其實溫路寧有時候下班回家,麵對大而空的房子,也會感到寂寞。也會想是不是應該找個人了。一個人走完生命的路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堅持。可一旦想到會有一個人出現,占據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又會本能產生排斥。

怎麽說呢,溫路寧是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人。即便其實心底有那份渴望,他也不會允許自己那樣做。

再說,即便真的要找個伴了。也一定不會是姚遠。

姚遠太不符合他的標準了。

喜怒不定的脾氣性格,複雜的身份背景,城府極深的心思,最重要的,是來路不明的目的。

相信對方是突然對自己產生了興趣?

溫路寧沒有那麽傻。

才見了幾次麵,不用說第一次見麵的衝突,第二次見麵車子被砸,第三次見麵生意糾紛。他覺得依自己對姚二少不多的了解,對方也應該卯了勁地想找他麻煩才對。而不是坐在這裏一副“我要追求你”的姿態。

或許,這也是找麻煩的方法。

“那溫老師有喜歡的人?”

“嗯?沒有。”

“溫老師很討厭我?”

溫路寧嘴角牽起一個笑,“不至於。”

不至於就是有些了?

姚遠不由有些煩躁。

但他不會表現出來,而是很具自信的開口。

“那有什麽理由拒絕我追求你呢?溫老師。”

意思很明顯,我追求你隻是我的事情,與他是沒有關係的。

溫路寧想了想,似乎真的找不出理由拒絕。不過既然追求已經是對方單方麵的事情了,是否接受甚至是否理會也隻適合他自己的選擇了。想通了這個,他也不再堅持拒絕。

一頓飯雖然吃得波折,姚二少光榮地身負傷痛回去,但因為交代了自己的心思,他其實是感到輕鬆的。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溫路寧能夠在短短的幾十分鍾相處中察覺到他的意圖,就證明對方不笨。想到對方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

心想,也許不僅是不笨,還可能是極其聰明。

越來越有意思了。

吃過飯後姚遠提出送溫路寧回家,被拒絕了。

“你的胳膊開不了車,送了我我還要送你,還是我送你吧。”

姚遠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上車後就直接報了自己住的公寓。溫路寧一路把車開到樓下的停車場,然後兩人並肩走了出來。夜晚的風有些涼,姚遠有些懶就隻是將外套披在肩上。溫路寧站在他對麵,還是今日在教室裏見到的那身衣服。由於身高的差距,姚遠需得微微抬頭才能看到對方的眼睛。

他從來不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可剛才上車,不知出於什麽緣由,就那麽將地址報了出來。大概是清楚對方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如何。

姚遠這時才察覺到,溫路寧的身上其實有一種能夠讓人安心的氣質。

“如果嚴重的話,明天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

“溫老師陪同嗎?”姚遠抬起眼,也隻是隨口說了一句,不過下一句他說的無比認真,“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一定會經常見麵的。”至少在兩個星期內是這樣的。

溫路寧的身後,卻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遠。”

莫北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從幾米開外的陰影裏走出來,來到兩人麵前。他個子與溫路寧差不多,今日戴了副無框眼鏡,顯得十分書生氣,竟然與溫路寧產生了幾分相似。他好似沒有看到溫路寧,隻是對著姚遠柔聲道:“阿遠,這一天你去哪裏了。我在你家外麵等了很久都沒有見你回來。”

姚遠冷冷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沒事,我就先告辭了。”溫路寧開口。

姚遠“嗯”了一聲,然後又說:“溫老師不留一個電話嗎?”

“二少應該不需要吧。”

“主動留和我自己調查的自然是不一樣的。”

溫路寧想了想,說:“那就當時我主動留給二少的吧。”

溫路寧走後,樓下隻剩下了姚遠和莫北兩個人。莫北的臉色很難看,他一直注視著那人背影走遠,才收回視線。可觸及姚遠更加難看的臉色,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張了張嘴,“阿遠……”

姚遠留給他冷漠的一瞥,頭也不回地擦肩走進了大樓。

莫北在身後看著他的身影,卻是提不起跟上去的勇氣。

第二天是周末,溫路寧一早答應了白辰去打球。便起了個早,換了身運動裝出了門。打球的地點是他們經常去的一家私人會所,不過相比白辰,他去的算少了。那裏是專業的運動會所,遊泳館足球場網球場高夫球場等等等等應有盡全。

他們今天約了打網球,溫路寧便隻背了一個大大的網球包,裏麵裝著替換衣服和一支球拍。

白辰已經到了,竟然還帶了伴兒。溫路寧看過去,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大美女。

“給你介紹一下,我女朋友。”

溫路寧打趣地瞥了他一眼,不打算揭穿這是第幾次介紹女朋友給他認識了。而且,連名字都懶得介紹,真的算女朋友嗎?

白辰對此表示不在意。將女朋友留在休息區後便拉著溫路寧上場了。

溫路寧其實不擅長網球,水平中上吧。不過白辰也半斤八兩,兩個差不多的人湊在一起打,也能打個旗鼓相當。休息區的美女對看比賽沒興趣,一心隻盯著白辰看。溫路寧看到後,心下覺得好笑。

兩人不以輸贏為目的,也沒有人計分,來來回回幾局後,便下場休息。

美女為兩人遞過來水。

溫路寧笑著道了謝。

“喂喂,別勾引我的人啊。”白辰用肩膀撞了撞溫路寧。

美女貼到白辰身上,也不顧這人剛出了一身臭汗,嬌笑道:“白少~”

溫路寧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白少?”

白辰瞪他一眼。

休息間,身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有會所經理的聲音。應該是又有人來了。白辰無意間轉了下頭,卻在瞥見某個身影渾身一僵,幾乎是本能地轉頭朝溫路寧看去。

溫路寧察覺到他不太正常的視線,差異地“嗯?”了一聲後,下意識地朝來人方向看去。

身後不遠處,由經理帶領著,果然又來了幾個人。均是運動裝束,四男兩女,兩個男人走在前麵,後麵一男一女邊閑聊邊跟著。

如果說將鏡頭放慢,溫路寧這個回頭的動作其實用了挺久,而白辰的表情在發現他轉頭的時候,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不過他不知道,溫路寧第一個看到的人,其實是走在前麵的姚遠。昨天才剛見麵,今天無甚區別。不過似乎少了份輕佻多了份嚴肅。

姚遠那張臉太惹眼了,不論在何處都能一眼被發現。

然後,溫路寧的視線便掃到了後麵的人。

那張以為已經忘記了的臉。

記憶霎時間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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