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終於出來了!
站不穩,這是湯森的第一感覺。
“冷靜,不穩狀態隻是錯覺。”湯森告訴自己:“現在調整呼吸,慢慢的吸口氣。”
微涼空氣帶來的刺痛,從鼻翼開始一直蔓延到喉嚨和肺部。這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劇烈,就連腹部的肌肉都開始**起來。
簡單的說,湯森是個人,正式一點說,他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智慧有感情的人。按照生物學的定義,他屬於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大中華後裔,紅色帝國背景。
“忍住,疼痛是複蘇的正常跡象。”湯森壓抑著睜眼的強烈衝動:“先從活動手指開始。”
從手指到腳趾,再到各處關節,湯森花了半個小時才完成對身體的初步控製。控製,這是個多親切的形容——自從進入生命凍結係統之後,這種感覺就此與他無緣!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麵?因為生活奔放,所以湯森中了毒。那是一種昂貴高效到無以複加的毒素,有個冷漠而貼切的綽號叫“碳十四”,任何生物一旦被這種毒劑沾上,就隻有漫長的時間才能解除。
遠遠超過人類壽命的時間。
本來他已經想好要怎麽告別人世,但最後還是被親伯父騙進凍結係統。被帝國科學院第一副院長欺騙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一直認為搞科技的書呆子永遠不能騙到自己,但事實證明他錯了,一個“分析殘餘毒素以造福帝國”的理由就把他帶進溝裏。
從此他就迷失在暗啞的噩夢中,與世界隔離,再無法察覺歲月的流逝。
“體內的毒素應該衰減完了吧?或者是凍結係統自毀時限已經到了?這玩意的壽命是多久?一百年?還是一千年?”恢複機能的手臂從碎裂的固定套中抽出,指尖沿途檢索到的信息並不令人放心:“果然,科學怪人的話都是騙人的……無論怎樣都好,我絕不會再回到這個鬼玩意裏麵!”
自己在這個容器中待了多久?他完全沒有概念,記憶中的一切都仿若昨曰,但那永無止境的混沌夢境卻還在腦海中縈繞著。
當然,夢境隻是一種浪漫的說法,實際上那種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我這也算是複蘇了吧?”湯森給自己打氣:“我第一眼會看到怎樣的世界?鮮花?美女?還是捕獸用的鋼叉?”
飄**而來的氣味很複雜,這是一種鮮肉被烙鐵壓過,毛發、血液和皮肉燒焦後的混合產物,類似難民營裏的生肉作坊。但他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推論,因為生命凍結係統的內部喚醒時間是三天,這段時間足夠讓他分析外部環境,他也知道外麵有兩個或者兩隻生物在遊**。
兩個生物至少已在外麵停留了三天,在這段時間裏,它們一直試圖弄開凍結係統。也正是這種鍥而不舍的敲打,讓湯森明白到自己處境險惡——如果自己還在帝國科學院,那麽無論人畜都不可能如此粗暴,就算不幸掉到敵人手裏,他們也會小心翼翼。
盡管複蘇後腦袋一直渾渾噩噩,但湯森起碼的判斷力還在,他明白,自己熟悉的那個時代大概不在了。也許隻是時過境遷,也許已經星移鬥轉……
莫名的悲傷隻在湯森心頭持續了一瞬間,立即就被強烈的求生欲望頂替。我受夠了,既然我還活著,既然我湯森還活著,那麽我就要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
神奇的是,“活著”這個詞一旦在腦中閃現出來,無數的意念也就跟著紛至遝來,其中最有分量的不過八個字“排除危險,確認環境”。
湯森勻勻的吸口氣,慢慢的睜開眼睛,穩穩的踏出一步,這些縝密的反應好像吃飯要用手一樣自然。湯森粗略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這幾乎是個封閉的環境,兩根火把的光亮映出一大片殘垣斷壁,濃重的信仰祭祀風格,顯得古舊而蠻荒。
有沒搞錯?自己居然趟在一個宗教古跡裏?
嘴角泛起的苦笑中,赤身[***]的湯森開始移動,無數連接在身上的管線被拉斷崩脫。這就意味著他真正脫離了生命凍結係統的懷抱,盡管這些管線在三天前就已經失去功用,但至少還能給他一點心理上的慰藉,然而在此之後,無論遇到什麽都隻能靠他自己了。
真他奶奶的悲劇!
拖著渾身的管線,搖搖晃晃走下金屬梯,地麵上的小突起紮在腳心,有點痛,卻讓湯森逐漸興奮起來。他略微撐開眼皮的縫隙,一具還在冒煙的焦黑的屍體立即映入了眼簾,那種怪異的造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但這大概就是焦糊味的源頭。
新生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死亡,還真是諷刺。湯森的嘴角**一下,目光從屍體上移開,又看見了另一具介乎屍體與活人之間的物體——它有類似人的形態,但胸部以下的皮膚已經碳化,胸部和雙手的皮膚被大麵積燒傷,唯一完好的是臉部,驚恐就是它全部的表情。
看見了走出白霧的湯森,已經縮在牆角的它,開始瘋狂揮舞手臂,嘴裏還不斷的吼叫著,音量很大。湯森一個字都聽不明白,但湯森知道它距離死亡僅有半步之遙,因為從醫學標準衡量,它的燒傷麵積已經超過紅線,而自己現在的體力……顯然還不夠挽救它。
它最多存活三小時,沒必要去白費力氣,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湯森的腳步越來越穩健,他饒過吵鬧的生物,取下一根插在牆上的火把,提高戒備來到唯一的入口處——這是狹窄的石製甬道,以近乎四十五度的斜角向上延伸,陰森森的,猶如黑暗中噬人的怪獸嘴。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立刻上去的時候,放在甬道邊的一堆物品被火光照到了。
在看見這堆物品的第一眼,湯森的心跳就有點紊亂,因為放在最上麵的分明是一副金屬盔甲,還有一支帶鞘短劍和一張弓。且不說這些東西的質地、造作工藝的粗糙程度,它們都具有同樣的屬姓,冷兵器!
裏麵兩個生物顯然是人無疑,但什麽時代的人才會隨身帶著冷兵器而且放在顯眼位置?盔甲的皮質的、短劍是捶打的、弓身是刀削的,總之,全是最最簡單的玩意!
“這種玩笑不好笑!”哆嗦著插好火把,按捺住心中不妙的想法,湯森開始在包裹裏翻檢起來。很快,無可辯駁的證據就出現了,獸皮的腰帶、亞麻的服裝、手工縫製的盛水皮袋、包裹零碎物品的包袱……然而令人絕望的是,沒有任何一件東西帶有湯森熟悉的時代風貌。
更確切的說,在湯森眼中這些東西全是古董!
“這是個什麽見鬼的時代!核戰之後?”湯森心裏開始發毛,**的身體也愈加冰冷。無奈之下,他隻能把一套勉強能接受的衣服穿上,腰帶不會扣隻能胡亂紮起,然後咬咬牙抓起火把向上攀登——不能確定、目前為止一切都不能確定,也許這兩個人隻是偶然帶著這些古董來野營的!一定是這樣!倆混蛋就是閑的蛋疼,就是帶著古董來野營的,是不是不行啊?!
“幻覺,都他媽是幻覺!”橘黃色的火光照耀著前後五米的範圍,湯森盡量不去看其中的壁畫和浮雕,但目光卻忍不住一次次掃過那些古樸線條。
未曾見過的文字、不可辨識的動植物,除了人類之外,其他所有物體都充斥著徹底的異域風——從手法上看,壁畫年代非常久遠,誇張成分很少,明顯處於藝術想象和表現手法都很匱乏的時期,所以說,其中的東西都應該取材於現實才對。
以湯森的卓越見識,一路上的圖像居然完全陌生,他就像掉到銀河係外的野人部落。這滿牆長有雙翼的載人海膽,被獵取的碟狀光影,伴隨武士的直立行走的蟲子,還有擺攤買賣物品的植物……
可以說,每一組圖像都像是打向湯森的拳頭,直把他打落絕望的深淵。
快到出口了,湯森察覺到空氣的流動更快,也更冷了一些。於是他收拾起支離破碎的心情,拔出剛剛入手的匕首,屏住呼吸,貼住牆角,順著陰影“滑”了出去。
出口被遮掩在大片樹林中,細密的枝條上滿是小葉,正在夜風中“嘩嘩”的搖動。明亮的月光斑點照在地麵上,顯得很是淒清——湯森的視線在樹幹間來回掃描,很快發現了地底兩個倒黴蛋造成的痕跡。聯係這些線索,他已經在腦中推斷出兩人的進入過程,然後逐次擴大搜索範圍,最後得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結論:兩個人,隻有兩個人到達此處並進入地下。
好吧,不管怎麽說,他暫時安全了。
湯森呼出一口氣,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伸手擦去額頭的汗。隨著上揚的視野,一個曲線優美的上弦月出現了——這讓湯森霎時神清氣爽。月亮啊,跟記憶中差不多的月亮啊!跟可以人為艸作的壁畫浮雕比起來,這個才是能說明問題的標誌物,太可靠了!太貼心了!
湯森笑了,笑得很欣慰,幅度也很大,就跟人生贏家似的。
但在喜歡夠了視線下移的時候,他臉上的視線笑容卻在瞬間凝固,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溫柔的上弦月在他的正前方,而地上,他自己在月光映照下的影子也在正前方。
很簡單的常識,影子絕不會出現在光源和照射物體的中間。難道說……自己身後還有其他更強的光源嗎?像臨刑前的死囚那樣,湯森緩緩的轉過頭去,他艱難萬分的抬起雙眼。但是,跟他心中呐喊的相反,他看到另一個月亮高掛天際!而且是巨大的滿月!
兩個月亮!
湯森無聲的張大了嘴,眼睛瞪得牛眼那麽大,白癡一樣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痛苦萬分的倒下——但是倒地僅僅三秒鍾,他就帶著一身落葉蹦起來,雙眼閃爍著野獸般的光芒。
不管怎麽樣,不管天上幾個月亮,我要活下去!好好活著最重要!
“……當你掉進完全陌生的環境,不必去詢問原因,你應該立即實施自救!首先,你需要一切能夠找到的資料和資源,收集它們、分析它們,你才能保證最起碼的安全!但在這之前,你至少要獲得必須的工具……”在倒地的三秒鍾內,這段話深埋在記憶中的教誨回響在湯森腦中,還有說這段話的人:“總參情報局生存訓練中心,首席理論教官。”
“不能死!不能死!至少你不能馬上死!”湯森嘴裏念叨著,用撿來的樹枝掃去自己和兩個倒黴蛋留下的痕跡。在做完一切要進入坍塌大半的入口的時候,他猛的停住身,一臉怨恨和悲憤看向空中的巨大滿月,狠狠的罵了一句:“你大爺的!”
然後,他才義無反顧的鑽進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