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摸過方謙一肩骨的手還在燒著，她心虛地回答：“好、好看……”
是真的好看。
方謙一是那種即便穿軍大衣也能穿出民國軍閥氣質的人。所以說氣質這種東西，真的是打娘胎裏帶的，普通老百姓再怎麽努力也不行。
“就這件吧。”方謙一決定了。
“好的，先生，那請您這邊付款。”銷售小姐大概是好久沒看到像方謙一這種冤大頭了，聽他說買的那一瞬間，葉燃仿佛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太陽。
五萬九千九啊，就這麽一下就沒了，葉燃感慨萬分，說不定這還可能是方謙一買過的最便宜的一件。
葉燃跟著方謙一來到收銀台，看到他又要刷那張黑色百夫長，不免好奇心大漲：“老板，你這百夫長真的沒額度限製嗎？”
“有，但是一般很難刷到。”方謙一頓了頓，“怎麽了？”
“沒事，就好奇，”葉燃眨眨眼，“那你這卡設密碼了嗎？”
這種級別的卡，總得設密碼吧？
但葉燃又覺得，如果逼格這麽高的卡還需要密碼支付，那就太low了，怎麽地不得有個更高級的支付方式？
“設了，密碼是用我的……”
葉燃背對著出口，隻見方謙一眼裏突然閃過一道光，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那張最起碼值一千萬以上的黑色百夫長，甩撲克牌似的甩到了她懷裏。
“老板你……”葉燃莫名其妙，幹什麽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方謙一已經截住了：“小吳老師，你怎麽來了？”
誰？小吳老師？吳倩倩？？
葉燃回頭，正好看見吳倩倩抱著孩子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
葉燃：“……”
吳倩倩局促而慌亂：“葉總，方經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孩子今天早晨不知怎麽突然發燒了，黃總特意交代讓我開車來接兩位，可我孩子實在是病得急，我就想著先把您二位接到廠子裏，我再領著孩子去醫院看病。”
可憐天下父母心。葉燃連忙道：“辛苦小吳老師了，我們這邊都結束了，馬上就可以跟著您一起走。”
可錢還沒付。
葉燃靈光乍現，明白了剛剛為什麽方謙一要把信用卡扔給她。
方經理一個小經理，怎麽會到這種西服店，買這麽貴重的衣服呢？
肯定是需要他的葉總、他的地下情人請客的啊！
葉燃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信用卡，陷入了沉思：可方老板並沒給她卡的密碼啊……
她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銷售小姐微笑：“兩位可以付款了嗎？”
方謙一衝葉燃眨眨眼：“可以了吧，葉總。”
“……”
什麽情況，這不會是準備讓她自掏腰包吧？！
“其實……”葉燃聲如蚊蠅，小聲試探，“這衣服乍一看挺好，後麵仔細看看的話……”
“葉總，我這實在是著急。”吳倩倩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斷地拍著孩子的背，邊哄邊跟她說，“您可以快點嗎？我孩子已經燒得很嚴重了……”
已經一歲多的孩子，一路抱著已經很累，吳倩倩心力交瘁，六神無主，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我來抱吧，有小孩退燒貼嗎？先給他貼一片在額頭。”方謙一伸手接過吳倩倩懷裏的孩子，熟練地攬在懷裏。
“有的有的，剛剛從藥店買的。”吳倩倩連忙從包裏拿出退燒貼，給孩子貼上。
孩子太小，又在發燒，鼻涕泡混著口水，就這麽一下，全抹到了方謙一的新西服上。
“……”完了，這下徹底是退不了了。
葉燃萬念俱灰，背景音樂還是小孩哼唧唧的哭泣，吳倩倩焦急的聲音和方謙一沉穩的語調。她淚灑心田，知道此時沒有人會顧及她這仨瓜倆棗，肝腸寸斷地掏出了自己的卡：“刷這個吧……”
“輕點刷，我的卡怕疼……”
銷售小姐：“？”
銷售小姐雙手接過，保持專業微笑，“好的，女士。”
嚶嚶嚶！
卡卡，是媽媽對不起你！
你是媽媽的心頭肉啊暴風哭泣！
——
上了吳倩倩的車，葉燃坐副駕駛，方謙一坐後麵，另一側是孩子的嬰兒座椅。孩子有了退燒貼，感覺安生了好多，隻是臉上還是紅撲撲的，看得大人們都覺得揪心。
“其實小吳老師你要是有事，我們完全可以自己過去的，不必非得送我們。”葉燃說。
正在後麵給孩子擦口水的方謙一動作一頓，並未說話。吳倩倩勉強笑道：“葉總，接送您二位是我分內的事，領導要求完成的任務，我得保質保量地完成。”
可這也不能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這也太沒人情味了。再說，有必要非得是吳倩倩來接麽？他們化肥廠又不是沒有別人。
這些話，葉燃都想說，可她一句沒說，因為方謙一已經趕在她說出來之前，開了口：“那就麻煩小吳老師了，都是工作，都不容易。你把我們放到廠子門口，就去給孩子看病吧。後麵帶著我們參觀廠子的事，我們會跟黃總商量，不用你陪了。”
“那太感謝兩位了，多謝，真的是多謝了！”吳倩倩說著說著眼眶已經紅了，她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涕，隱去情緒，又專心開車。
葉燃若有所思，轉頭去看安全座椅裏的孩子。那孩子眼睛像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小嘴嘟嘟著鼓著口水泡，乖巧又可愛，燒成這樣，也沒見哇哇大哭，腦門上貼了個卡通退燒貼，正在好奇地打量她身旁的方謙一。
“你叫什麽名字呀？“葉燃逗著孩子，但她對孩子的吸引力幾乎為零，人家正炯炯有神專心致誌地盯著方謙一看，一副深深探究的樣子。
“……”
相比於方謙一，她的顏值就這麽不堪一擊嗎？？？
好歹她也是曾經的係花啊！
“叫佳佳。”吳倩倩從後視鏡觀察後排的情況，扯扯嘴角道，“可能佳佳看著方經理覺得親切，才會這樣的，葉總您別見怪。”
“哈，怎麽會。”葉燃回頭，隨便聊著，“對了，小吳老師，孩子病得這麽嚴重，怎麽沒見到她爸爸，你這一個人去了醫院也照顧不過來啊，還得掛號什麽的。”
吳倩倩這下笑得更勉強了，嘴角連笑都拉扯不出來了：“她……她爸工作忙。我自己就行。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怎麽急成這樣？再說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又怎麽會不是大事，在這騙誰呢？
吳倩倩的話明顯有問題，葉燃想從後視鏡裏給方謙一遞個眼色，卻發現方謙一完全沒有在聽，正側著身子，專心致誌地給佳佳變著小魔術，把孩子逗得咧嘴直笑。
“……”
這畫麵還真是溫馨和諧又不務正業啊……
老板，請問咱不是來做投資盡調的嗎？這還盡不盡了？
吳倩倩也發現方謙一和孩子很親，臉色稍有緩和：“看來方經理很喜歡孩子啊。一看就是女兒奴類型的，將來也不知道哪個小天使有福氣，能做方經理的女兒。”
“……”這話葉燃沒法兒接，因為實在是太尷尬了。
在很多有孩子的人心裏，和別人聊孩子、在朋友圈裏發孩子照片都是可以拉進感情的。但是如果是針對像葉燃、方謙一這種沒有孩子且暫時對孩子提不起興趣的人來說，這就是單方麵獨舞，葉燃無法感同身受，隻覺得這馬屁拍得有點讓人無話可說。
果然，方謙一貌似也不大喜歡這個話題，他麵無表情地回答：“估計不會，幹我們投資這行的，都比較忙，即便以後成家，也未必能一直陪伴在孩子左右。”
很客觀，很冷酷。隨後他沉默了片刻，又補了一句：“所以我大概率不會是個好爸爸。”
“害，這世上哪有什麽十全十美的，”這個話題吳倩倩倒是聊得很開，沒聽出玄外之音還竟安慰起了方謙一，“方經理，說真的，我看您是真的喜歡孩子，時候到了就生唄，也別瞻前顧後的，是吧，葉總。”
葉燃：“？？？”
大哥你突然點我名幹什麽？？？
被強行拉入對話組的葉燃，迫於無奈，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啊，是的吧，雖然現在很多父母自己都還沒活明白就生了孩子，但也都團團圓圓、幸福美滿，咱們方經理這麽優秀，肯定能做個好父親的。”
即便做不了百分百滿意的父母，做個及格父母也可以吧？
葉燃不禁想起了老爸老媽的至理名言，開始引經據典：“有兩位偉大的教育學家曾經說過，一百分的父母隻能培養出六十分的孩子，而六十分的父母才能培養出一百分的孩子。方經理，你……”
她轉頭，本來想和方老板互動一下，結果看到方老板晴轉多雲的臉色，立刻閉嘴了。
這話多麽有哲理啊，你瞪我幹什麽，這又不是我說的，你有本事去找我爸去！
算了算了，還是趕緊到地方吧，這天能把人聊死。
“小吳老師，咱們還有多久到？”
“快了，還有兩個紅綠燈。”
——
胡州市不大，化肥廠又是老廠，就建在了老城區的西邊。諾大的廠區旁邊，還有幾棟格局通透的老舊家屬樓，在默默訴說著廠子曾經的輝煌曆史。
葉燃和方謙一下了車，胡凱、張海濤領化肥廠一眾員工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場麵堪比迎接市級以上領導幹部。
黃凱幾步上前，想要和葉燃握手，又覺得不合適，差點耍了套太極拳後終於選擇舉手打招呼：“哎呀，葉總，您可來了。”
張海濤也迎了上來：“對啊葉總，您可不知道，您昨晚跟我們說今天要晚來一點，我和黃總都還以為您和方經理初來胡州水土不服，可急壞我們了。”
正值盛夏，又接近中午，太陽照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張海濤旁邊的一個女員工把早就準備好的太陽傘拿出來，要給葉燃打著，被方謙一攔住：“我來吧。”
很自然的，方謙一接過太陽傘，與葉燃共打一把。
來不及思索讓方老板給自己打傘的危險係數，葉燃必須迅速進入角色，她滿臉歉意地對著黃凱和張海濤說：“黃總，張總，今天實在是抱歉，有點事耽擱了。”
接著又道：“對了，黃總，剛剛小吳老師跟我說，她孩子有點發燒，咱就別讓小吳老師陪著一起參觀了，孩子重要，先讓人家去醫院吧，您看呢？”
“可這……”黃凱臉上的笑逐漸消失，眼神詢問張海濤，張海濤衝吳倩倩使眼色要她別走，吳倩倩麵露難色，也沒說話，也沒答應。看來還是想走。
這時，方謙一出來解圍了，他站在葉燃身後，好脾氣地為她打傘，可說話的語氣，卻有幾分不容拒絕的威嚴：“黃總，財務方麵我們今天沒什麽要問的，隻要把之前的資料都準備好，拷給我們就行，我們葉總說了，這次對化肥廠的盡職調查隻是初步的，後續我們肯定還要再來。常來常往，這項目才有的做，也不必就這一次一直麻煩小吳老師。對吧，葉總？”
葉燃小雞啄米：“對對對。”
葉燃之前總是跟著小老板混，沒被正式帶教過，這次跟著方謙一盡職調查，才真正明白什麽是“語言的藝術”。
方謙一這一段話說的極有門道，一是表明了這次他們隻是初步調查，查得不會很細，肯定會通過，讓對方放寬心，二是表明和熙對這個項目很有興趣，現在已經決定下次還要再來，給黃凱留足了暢想的空間，做好了鉤子，三是那句常來常往，真是點睛之筆，投資這門買賣，哪有什麽來往，都是單方麵投入，可為何方謙一要這麽說呢？因為他在學著其他不入流的不法經理，在索要回扣和提成，有了回扣，才算是來往，這麽一說，黃凱會覺得這事情有縫兒，會更加鬆懈更加無所忌憚，自然也不會扣著吳倩倩。
吳倩倩作為財務部的人，搞不好掌握著很多化肥廠的核心機密，她要是走了，黃凱怕葉燃和方謙一在盡職調查過程中問到什麽問題，他們答不上來或者答錯了。
但現在方謙一的話直接給黃凱吃了定心丸，意思是，隻要你人情往來做夠了，這項目和熙自然會投資，沒必要抓著吳倩倩一個小兵不放。
聽明白其中彎彎繞繞的黃凱大笑：“哎呦，方經理哪裏的話，我這不是怕招待兩位領導不周嘛，那啥，小吳啊，那兩位領導都替你請假了，你就趕緊領著孩子去醫院吧，早去早回啊！”
吳倩倩感恩戴德，又謝過在場所有領導，才敢開車離去。
一時間，看的葉燃有些悵然。
大多數時候，職場對女性都過於苛待，曾幾何時，她似乎好像也有這麽無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