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沒有交出主動權,小皇帝便有些按捺不住,又問道:“諸卿,到底是先禮後兵,還是直接出兵,又如何操作,你們都沒有擬出什麽策略嗎?”
祁雲湘沒有說話,裴山青也沒有表態,倒是陳垓從袖中摸出一卷折子,呈了上去,“皇上,這幾日臣抽著閑暇的時間擬了一本奏章,臣不懂兵法,亦無兵權在身,所言不過是自己的建議,請皇上先過目。”
宦侍將折子接了過去,遞給小皇上,小皇上打開,大致看了看,折子上對於毛民的罪狀,列舉得清清楚楚,對於策略,沒有提多少,隻是建議仍舊由蘇鬱岐掛帥西征毛民。
容長晉道:“蘇卿,陳卿提請你掛帥西征,你怎麽看?”
蘇鬱岐道:“如果需要臣掛帥,臣自然是在所不辭。但現在雲太子還在京師,盟書還未簽訂,西征的事,還需看看雲太子持什麽樣的立場吧?”
裴山青深蹙著眉,道:“我們雨師的仗,為什麽要看雲太子的立場?”
輔政的老臣,帶兵多年,卻問出這樣無稽的話來,真是讓人無語。
蘇鬱岐未再忍讓他:“王叔,您也是帶了多年兵的老帥了,怎麽會不知道,雲太子的立場,正決定了這場仗的勝敗?如果雲太子肯助一臂之力,自然是最好,退一步,即便他能保持中立,於我雨師來說也是莫大的幫助。倘若他反對這一場征戰,出兵相助了毛民,我們就陷於四麵楚歌的囧地了。再想取勝,可就難了。”
裴山青麵上隱隱譏誚之色,道:“岐王爺不是已經和雲太子談妥了嗎?怎的又說出這樣不確定的話來?”
蘇鬱岐冷聲道:“我隻是希望能在確保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再確定方案。王叔,大家都是為了雨師的江山社稷,為了咱們輔佐的皇上,我想,您也不希望看著雨師的社稷陷於水深火熱中吧?與雲太子確定盟好關係之後再做打算,應該是最正確的路。陳王兄,雲湘王爺,您二位以為如何呢?”
陳垓道:“你說的很是。我也隻是說,應該伐毛民,雪國恥,至於具體什麽時間,大家商量著做出決定。既然你說是最好在與雲太子簽訂盟書之後再決定,那就盡快和雲太子簽盟書吧。”
“那麽,王叔,您還有什麽意見嗎?”
“既然你們都決定了,我的意見有那麽重要嗎?照你們的決定做就是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蘇鬱岐和陳垓都沒有再理會裴山青。計議已定,都同皇上行了告退禮,退出了禦書房。裴山青一個人甩袖揚長離去,祁雲湘淡淡看了蘇鬱岐一眼,也道:“那我也先走了,什麽時候和雲太子會盟,派個人通知我一聲就是。”
祁雲湘的情緒也不大對頭,但他一向是情緒多變得就跟六月的天似的,誰也沒拿他的情緒放在心上,蘇鬱岐隻淡淡應了一聲“好”。
祁雲湘和陳垓道了別,也離開了。
蘇鬱岐便和陳垓一起往外走。
午後的皇宮裏靜謐無聲,宦侍宮女見著這兩個人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出來照麵,偶有幾隊巡邏的侍衛經過,恭敬地打過招呼,趕緊離開了。蘇鬱岐自打離開禦書房,眉眼之間就黯淡得很,半晌,才道:“王兄,今日多謝你,把我這個大司馬該做的事都幫我做了。”
陳垓微微歎息了一聲,道:“你不必謝我。我也是為了雨師的江山社稷。你我不同於尋常百姓,他們可以改朝換代,甚至可以做亡國奴,可是我們這些當政者,隻能與社稷共生死。我再像以前那樣中庸,怕是要成國之罪人了。”
蘇鬱岐正色道:“王兄的心,我是最了解的。王兄隻對該溫和的人該溫和的事溫和,但王兄有一顆勇士之心。在該勇敢的時候,是會奮不顧身的。無論如何,今日都該謝謝王兄,讓我免去和慶王叔的正麵對抗,不至於立即就撕破了臉皮。”
“我倒希望,慶王叔隻是覬覦你手上的兵權,而沒有將手伸得更長。但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似乎越來越小。他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甚至做出了正麵反對伐毛民的舉動。”
陳垓不無歎息地道。
蘇鬱岐道:“其實,王兄對他的試探,還是頗有成效的。如果,他真的和毛民有了牽扯,那他的舉動說明,活動猖獗的,隻是毛民派在雨師的細作們,而毛民的國內,並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倘若他的手沒有伸到毛民,那他也就隻能說是中庸派。”
“但王叔那樣性格的人,怎麽可能是中庸派?”
陳垓微微的歎息,蘇鬱岐也不由跟著歎了一聲。
兩人幾乎是同時,抬眼望向天空。
秋日的午後,碧空萬裏無雲,初秋,一切還都沒有顯示出肅殺之意,但空氣裏卻已經隱隱流動著肅殺。
“鬱岐,該快些行動了。”
蘇鬱岐點點頭:“嗯,我明日約雲淵進宮,早日訂立盟約,兵麽,隨用隨到。”
時隔四年不到,就又要踏進腥風血雨裏了麽?蘇鬱岐心裏的沉重無法比擬,連帶得腳步都沉重許多。
兩個人一起走出皇宮,蘇鬱岐騎馬,陳垓乘車,兩人在宮門口分了手。
蘇鬱岐回到蘇王府,一直沉重的心情,在看見自己家王府裏熟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的時候,終於略微放輕鬆了些,穿過曲徑回廊,回到謹書樓,卻沒有見到皿曄的影子,問及清荷,說是去了東苑蘊秀堂。
蘇鬱岐心裏浮起的第一個念頭自然是:他去蘊秀堂做什麽?那不過就是一座空宅罷了。
他在那裏做什麽過去一看便知,蘇鬱岐沒有上樓換衣,便直接去了蘊秀堂。
院子的大門半開著,裏麵似有人影攢動,蘇鬱岐進去,發現院子裏的幾個人不是王府侍衛,看穿著打扮,應該是皿曄的人。
那些人顯然是認識蘇鬱岐的,見她進來都俯首行禮,“王爺。”
“玄臨在裏麵嗎?”蘇鬱岐做了個請起身的手勢,問道。
一人回答道:“閣主在堂屋裏,王爺請。”
蘇鬱岐進屋時,皿曄正在堂屋裏端坐,見她進來,溫和一笑:“下朝了?”
“嗯,發生了什麽事?是淩子七出問題了嗎?”蘇鬱岐走到他身邊。雖然隻是數月的相處,兩個人的默契卻似相處了幾十年一般。
皿曄道:“淩子七跑了。”他沒有隱瞞蘇鬱岐。這種事情,隱瞞沒有任何意義。
“跑了?”
即便是跑了個淩子七,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根本不值得皿曄親自到這裏來查看什麽。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淩子七的跑路,事關重大。蘇鬱岐的心裏立時有了判斷。
皿曄道:“殺了兩個人,跑了。”
“殺了兩個人?確定不是有人把她劫走了?”蘇鬱岐眉心緊蹙起來。她了解的淩子七,根本不會什麽武功,素日連殺生都不敢,更不要說什麽殺人。
但自從知道她是東慶王的人之後,蘇鬱岐心裏也明白,淩子七根本就不是表麵上見識的那樣。
皿曄道:“我讓皿錚去現場看過了,雖然布置得像是有人劫走了她的樣子,但布置得終究是布置的,總會留下破綻。一切都表明,她是殺了人自己逃了。”
“所以,你上她住的地方來查看她這裏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那你查到了沒有?”
皿曄站起身來,準備收工:“她是會武功的,而且武功不弱。在她的妝奩裏,還發現了一個小瓷瓶,瓷瓶裏養的是蠱。就發現這些。”
蘇鬱岐聽罷,沉默了有那麽一瞬,才沒什麽情緒地道:“我餓了,玄臨,咱們回去吃飯吧。”
“好。”
皿曄將她攬入臂彎裏,兩人並肩往外走。他臂彎溫暖有力,似港灣一般,令蘇鬱岐沉鬱的心情紓解不少。
“我已經派人去找了。不過是個淩子七,隻要她還在京中,就逃不出誅心閣的眼線。隻是,鬱兒,我怕她會對你不利,所以,你最近還是小心些。”
即便這話有些紮心,但皿曄的語氣溫和輕柔,聽入心中就似輕雲軟棉一般,蘇鬱岐不由輕輕點頭:“嗯,我知道了。”
她沒有抗拒,也沒有說什麽大話。幾年的政治生涯,已經讓她謹小慎微到即便是淩子七一流的小人物也不會小看。
皿曄心裏忽然就生出一絲疼楚。
和蘇鬱岐一起回到謹書樓,吃了晚飯,皿曄便邀她去書房小坐,美其名曰去對弈幾局,但蘇鬱岐心裏明白,他才不是什麽愛下棋的人,下棋分明是借口,他大概是有什麽事情要說。
什麽正經八百的事情,還要去書房說?蘇鬱岐心裏納悶,隨他一起去了書房。
棋盤擺上,屏退了所有人,命皿錚皿忌在外麵守好了,兩人便開始下棋。
蘇鬱岐邊落子,邊道:“玄臨,你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吧?現在已經沒有別人了,你說吧。”
但皿曄沒有立即開口。他沉思一瞬,才緩緩道:“我的確是有些話想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