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搖搖頭:“聽都沒有聽說過。”
皿曄道:“我義父他,素日都是戴一副麵具,連我都沒有見過他的真麵貌,我甚至懷疑,他連名字都是化名,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馮十九,不過是有人為了隱藏身份,才用了這麽個化名。鬱兒,你的身邊,是否有什麽可疑的人?”
蘇鬱岐細細想了一回,確定身邊並沒有這個年歲且護著她的人,又搖搖頭:“我實在不知道,身邊似乎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又想了一回,“到底是誰呢?這般護著我,甚至是還把你從小訓練成武鬥士來保護我。要知道,你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呀。毛民公主的兒子,父親還是川上皿家的家主。這個馮十九,真是好大的膽子。他難道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皿曄苦笑:“怎麽會不知道?你懷疑的,可不正是我懷疑的?到底是什麽人,這樣大的膽子,讓我來保護你?”
蘇鬱岐瞧著皿曄,眼前的人眉眼俱好,他是為她而來。她既從心底裏覺得溫暖,又覺得心酸。“命運一早就被安排好,就沒想過要反抗嗎?”她啞聲問。
皿曄擱下手中的茶杯,順手將棋子也落在了棋盤上,凝著蘇鬱岐,溫聲道:“也沒什麽好反抗的。畢竟,那時候我是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其實有很長的一段歲月,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長大一點後,懂了一些事情,曉得和命運較勁了,但那時你已經根植在骨子裏。”
蘇鬱岐怔住了。
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那樣念著,她卻什麽也不知道。不真知道是該遺憾,還是該替那個人心疼。
皿曄溫顏笑了笑,似是為打消她心中的糾結一般,“我沒有見到你之前,一直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竟然能讓我義父馮十九那樣死心塌地為你。做武鬥士的那幾年,也沒有什麽機會見到你。人可能就是有這樣的劣根性吧,越是見不到,便越是好奇。其實你上戰場的那幾年,我曾經偷偷跟你去過戰場。”
蘇鬱岐再次怔住。
“沒想到吧?我很早就認識你了。隻是你一直不知道我在關注著你。”
應該覺得幸運嗎?可蘇鬱岐終究是高興不起來。
“玄臨。”蘇鬱岐怔怔望著皿曄,“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這和你沒有關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我的命運,就是你罷了。也不用替我覺得心疼,一切都是我自願去做的。”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感知到。我記得有一回,我和一隊士兵被毛民軍隊圍困在一座大山裏,敵我力量懸殊,任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有辦法突破包圍。就在我準備赴死一戰的時候,毛民的大本營忽然起火,圍軍回撤救援,我們得以脫身。現在想想,那時,是你吧?”
皿曄笑了笑,未否認。
“這麽說來,很早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皿曄凝著她:“你我之間,還用得著說這些嗎?”
蘇鬱岐不禁莞爾:“也是,你不也早就是我的了嗎?”頓了一頓,又道:“玄臨,現在該我告訴你了。在你說這些身世之前,我其實還不敢確定,我到底想做什麽,該做什麽。”
“那你現在知道了?”
蘇鬱岐點點頭:“我知道了。什麽王權富貴,什麽江山社稷,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以前,我在想,我要先給我的父母報仇,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是為父母報仇所必經之路。但報完仇之後要怎麽做,我並沒有想過。”
“那你現在想好了?”
“嗯。我要和你去過尋常人的生活,遠離這朝堂,遠離這是是非非。”
蘇鬱岐容色淺淡,眸子裏並非是什麽決絕的神情,而是溫軟眼波,皿曄麵前,她就算是心裏有一萬個理由讓自己冰冷,也會有那麽一個理由讓自己溫暖——那個人是皿曄呀。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蘇鬱岐心裏也舒暢了起來,望著皿曄,眉梢眼角俱是溫軟笑意。
皿曄也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蘇鬱岐不由好笑:“你把我叫到書房裏來,說了這麽半天的話,結果全是你在說,問我的就這麽一句啊?”
“其實還是想和你對弈一局。”也不知道皿曄是出於真心想下棋,還是在掩飾自己大張旗鼓把人請來就隻為那麽一句話的羞怯,總之,臉上淡淡然,說話輕飄飄。
“好啊,我也好久沒有下棋了。”蘇鬱岐答應得十分痛快。下棋這麽痛快的,這還是她第一次。
皿曄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輸了的今晚要負責讓贏了的高興。”
“……”這算什麽賭注?為什麽覺得他的表情透著那麽點邪魅?“好,就依你。開始吧,繼續把這一局下完。”蘇鬱岐強迫自己不去看他那有點欠揍的表情。
“嗯,下棋。”皿曄往棋盤上落下一子,“對了,殺父殺母的仇人找得怎麽樣了?可有查出什麽端倪來?”
“嗯,已經有點端倪了,但最近似乎遇到了瓶頸,一直就沒有什麽進展。”蘇鬱岐邊說,邊落子。
“需要我幫忙麽?”
“對了,”蘇鬱岐忽然想起什麽來,轉身去櫃子裏摸出了一樣物事,遞在皿曄麵前,道:“這個,你認識嗎?”
那是一根一尺來長的青銅簡,上麵生滿綠色銅鏽,銅鏽覆蓋下,是一幅朱雀花紋,而在朱雀花紋的四周,是一圈不知名的紋路,像什麽藤類。
“這是咱們一起去杲稷的欽天監查訪的時候,我從杲稷手上順來的,你還有印象嗎?”
皿曄望著銅簡,似有一瞬的失神,“唔,有點印象,怎麽?”
“這銅簡上的花紋,和後來王直在暗殺他們的人身上繳獲的令牌上的花紋是一樣的。”
“這個,和父母的仇人有什麽關係?”皿曄問。
蘇鬱岐從袖子裏摸出一枚墨玉來,遞在皿曄麵前,道:“這是殺我父母的人身上的東西,蘇甲告訴我,這是那個殺手頭子身上唯一的一件東西,這花紋這樣別致,應該是身份的象征吧。”
皿曄望著蘇鬱岐手中的墨玉,沒有伸手去接。墨玉上的花紋和銅簡上的花紋一色一樣,花紋很別致,一看就不是尋常東西。
“你認識嗎?”蘇鬱岐凝著皿曄。皿曄怔然的表情讓她不能不懷疑,他是見過這東西的。
皿曄卻是搖頭,否認了他認識這東西,“倒是見過王直拿回來的那枚黑色令牌,餘外就再沒見過了。既然是杲稷的東西,那你有沒有審問過杲稷這東西的來曆?”
蘇鬱岐搖搖頭,“當時在杲稷的煉丹房裏,我拿這個的時候,杲稷的反應很一般,似乎也不太認識這個東西,我認為審問也不會有太大的用,後來杲稷移送到祁雲湘的手上,我接觸他的機會少了,就沒有特意地再去審問他。”
“回頭我讓人潛進他的牢房問一問吧,即便他不太認識,但既然在他那裏出現,他總該知道來曆。”皿曄似是漫不經心,連下棋落子都有些漫不經心了。
蘇鬱岐沒有拒絕,“好。你的人神通廣大,神不知鬼不覺進去問一問也好。”
“嗯。”但這話聽著怎麽就那麽不順耳?什麽叫他的人神通廣大,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他的人也不是幹地下買賣的好伐!
但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並不能引起皿曄絲毫的注意,他心裏憂心的,是那些花紋。
盡管他表現出從沒見過那些東西的樣子,但實際上他並非是沒有見過。
銅簡和墨玉還有黑色令牌上的花紋,係同一種花紋,花紋是一種藤類植物,是生長於毛民的一種藤類植物,名為玄冬花,花藤碧綠,花卻是黑色的,是一種極為罕見的花,此花一瞬開,一瞬便謝,花蕊是天下所有蠱蟲的克星。
但最為讓人糾結的是,這花紋,他在他母親的手臂上見過。而玄冬花,他母親在臨走前,曾經留了一株花株給他。這些年他細心栽培,已經繁殖了史記株,而他身上素日的那特殊香氣,便是來自這種花香。
他一時還不知道要如何跟蘇鬱岐解釋,而且,他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和這花紋的組織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一切還有待查證。接下來,他怕是要忙一陣了。
今晚兩人都沒什麽心思下棋,結果,蘇鬱岐棋差一招,輸了棋。
要如何討好他,這是個問題。皿曄下完了棋,就故意板起臉準備回謹書樓了。蘇鬱岐乖乖地跟了上去,狗腿地討好:“您老人家要怎麽樣才能高興啊?要不,我陪你看星星?”
出了書房的門,一抬臉,便是漫天的星子,寒星似水,沁目的涼。
皿曄一味往前走,“更深露重,不想看。”
“您老人家要是故意不高興,我能有什麽辦法哄你高興?你就說吧,怎樣才能高興。”
“這個要你自己去想。我告訴你的,就沒意思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