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上還有一本冊子,記錄的是她回國之後的日子。也沒有太多,隻有幾頁,不過是記錄她想念麟兒的心情。
因為想念兒子,她身體每況愈下,最後終於癱倒在床,目不能視物,也無法吃下稀粥以外的東西了。
她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所有的手劄中,沒有一句對皿鹿的怨言。隻是在回國後的那幾年,她再沒有提過皿鹿。皿曄無法體會她的愛恨,隻是替她覺得疼,很疼很疼。
不知不覺間,他翻看了許多本手劄,各色的手劄都有,還有一本是詩詞手劄,甚至還有一本琴譜。在眾多的手劄中,他發現一本是記錄她為暗皇時所下達過的命令。
那是一本黑色的冊子,開始的幾頁記錄的是她初為暗皇之時,指揮過的幾次行動。那是幾次暗殺行動,為元帝清除異己的。
暗皇,不是說是暗中的皇帝,而是暗中保護皇帝的江山社稷的。暗皇生活在黑暗之中,一生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婚喪嫁娶。但她的權利也很大,除了皇帝,她可以誅殺任何不忠於皇帝的人,甚至不需要皇帝的命令就可以殺任何人。
因為忠奸的定義並不是那麽絕對的,所以,有時候難免會殺了皇上不想殺的人,有時候皇上想殺的人暗皇又不是那麽想殺。這就注定暗皇與皇帝之間是存在著矛盾的。
皇帝既倚重暗皇,又忌憚暗皇。
後來,她又指揮過幾次行動,有清君側的,也有兩次是針對雨師的行動。
這說明,她還是沾染上了雨師人的鮮血。
冊子的中間,不知為何少了幾頁。皿曄不知那幾頁寫了什麽,是否和蘇澤夫妻被刺案有關,他正要再尋找一下,忽聽外麵有腳步聲,他忙去敲門,“義父,是您嗎?您開開門,孩兒有話和您說。”
門外響起馮十九的聲音:“你都想通了?”
皿曄道:“有些事情通了,有些事情未通,孩兒還有事要向義父請教,請義父先打開門。”
吱呀呀一陣聲響,銅牆鐵壁上開了一條縫,緊接著,被全部打開,馮十九出現在門口,一雙眼睛銳利地盯著皿曄,“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快說吧。天快亮了,再不回皇宮,就會被發現了。”
“其實隻有一個問題。我母親,也就是毛民暗皇,她究竟是不是殺鬱兒父母的人?”
皿曄終於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他知道馮十九不會告訴他事實真相,如果想知道真相,還得自己去查。
“這是我母親的屋子吧?這裏有她滿書架的手劄。這些手劄裏,連金雲兩族的秘辛都有,天下大事盡皆被她記錄在冊,可唯獨沒有蘇澤夫妻被殺的真相。是不是,撕掉的那幾頁紙,就是關於那場刺殺的記錄?”
皿曄近前兩步,直麵馮十九那隱在麵具後的銳利的目光。
他目光裏的鋒利,如利刃一般,是馮十九從來沒有見過的。馮十九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但馮十九還是穩住了。
“我不知道。你若還想查,便休怪義父對你不仁義。”
皿曄深吸了一口氣,“義父,我暫時不會糾結這件事情,但不代表以後不會。等查完細作案,我會立刻回曇城。鬱兒那裏,我也不放心。請義父放我出去吧。”
馮十九鬆了一口氣,他凝著皿曄那一雙如寒星般的眸子,從他的眼睛裏看不出有別的意圖,便道:“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天快亮了,你趕緊回皇宮去吧。盡快把這裏的事情處理完,趕緊回蘇小王爺身邊去。”
皿曄點了點頭,馮十九讓開一條縫隙,容他走了出來,在第一間暗室裏,皿曄忽又定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問道:“義父,您和我的母親,到底是怎樣認識的呢?你們隻是朋友嗎?”
手劄之中關於馮十九的記載,僅僅是他救他們母子那一段。他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救他們,隻字未提。
不可能就這麽簡單。這裏麵究竟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皿曄知道,未必他問了他就能告訴他,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雖然很恨他的父親,但也不希望自己是被父親的情敵撫養大的。是的,他怕馮十九和他母親真正的關係是戀人關係。
馮十九卻是怔了一下。
半晌,才啞聲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皿曄深深凝著他,有那麽一會兒,才移開了目光,淡聲道:“原來是這樣。皿曄謝義父救命之恩。”
“行了,你快去吧。”
馮十九忽然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皿曄看了他一眼,一轉身,出了暗室,不做停留,往皇宮直掠而去。
天空已經呈灰白色,城中早起的小商販已經開始活動,皿曄在城中飛簷走壁,未發出一點聲響。躲過皇宮的侍衛,仍舊回到燕明宮。
門外的值守的太監終於睡醒,看著他打著哈欠從裏麵出來,上前行了個禮:“公子,現在就洗漱嗎?”
“嗯,打水來吧。”
太監打水進來,他洗漱完畢,吃過早飯,走出燕明宮,朝皇帝的金殿走去。
這個時間孟琮應該在金殿和大臣議事,肯定沒有時間見他,他先去側殿候著,就算是補覺,也得去他那裏補。
孟琮下了早朝,側殿是必經之地,他到那裏時,隻見皿曄躺在矮榻上,睡得正香,甚至還有微微的鼾聲。
“這孩子,怎麽大上午的就在這裏睡了?”孟琮寵溺地笑笑,走到近前,小太監欲要把皿曄叫醒,被他伸手製止,“讓他睡吧。”
皿曄卻睜開了眼睛,揉揉惺忪睡眼,一眼看見皇帝,忙起身作揖:“陛下,您來了。抱歉,在這裏坐著等您,沒想到就睡著了。”
“你晚上沒有睡好嗎?”孟琮在矮榻上坐下來,容公公趕忙奉上茶水,他呷了一口茶,看著皿曄。
皿曄微有羞赧:“我有擇席的毛病,昨夜初換臥房,沒有睡好。”
“唔,這個毛病不大好啊。你還是要盡快適應,不然有的罪受嘍。”
“嗯,陛下說的是。”
“行了,也快午時了,陪朕一起用午膳吧。用完午膳,一起去老七府上取玄冬花。”
皿曄毫不猶豫:“好。”
孟琮站起身來,“走吧,去用午膳。”
午膳依舊擺在了明華宮,兩個人沒有再喝酒,很快就吃完了飯,洗漱過,換了便服,吩咐了容公公準備鑾輿。
容公公準備妥當了,來請兩人出發,兩個人坐上轎攆,出發往七皇子府而去。
兩人乘坐的轎攆一前一後,前後上百人的儀仗前呼後擁,還有侍衛開道,出行的陣容蔚為壯觀。約莫一個時辰,才到了七皇子府邸。
早就有人通報進去,七皇子孟七和一眾家丁奴仆都在外麵跪候,因為門前的街道並不寬敞,鑾駕隻能一字形拉開,浩浩湯湯,站滿了整個街道。
“兒臣恭迎父皇聖駕。”
孟琮擺了擺手,“起來吧。朕來將孟玄帶來的玄冬花迎回宮。”
將皇帝迎進了府中,皇帝的目光在園子裏睃遊,“老七,你這府邸是不是太小了點?還沒有個嬪妃的宮殿大。”
孟七回道:“父皇,兒臣素來喜歡遊曆,不常在府裏居住,況也不追求享受,這座府邸,已經很夠住了。”
尹成念跟在人群裏,心裏犯嘀咕,這宅子比一般的皇親國戚家的宅子是小了許多,但比那些商賈富戶的宅子還是要大上許多的,怎麽就小了?
皇帝道:“雖然節儉是好事,但也要顧著天家顏麵。”
孟七規規矩矩地跟在孟琮的後麵,微微頷首,“是。父皇教訓的是。”
一路走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的父皇卻還要他翻建府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知民間疾苦。
孟七心裏微微歎息了一聲,為著可能即將就會開始的兩國交戰趕到焦灼。
進到正廳,孟七命人奉上茶水,孟琮有些迫不及待:“玄兒,你帶來的玄冬花,搬上來吧。”
皿曄道:“陛下稍安勿躁,因為此花金貴無比,見不得風吹日曬,請陛下移步到放置玄冬花的西廂來吧。”
孟琮瞥了一眼皿曄。朕是知道這花金貴,見不得風吹日曬,但也沒有金貴到這幾步的風吹日曬都受不住,孟玄啊孟玄,你究竟打的是什麽心思?
雖然心裏嘀咕,但嘴上還是很沉穩:“好,那就去西廂吧。”
屁股還沒坐熱,一行人便又得往外走,但還沒起身,孟七就跪在了地上,“父皇。”
“怎麽?你有什麽事?”
“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告。”
“什麽事?”
“昨天從宮裏回來之後,兒臣發現,這宅子裏裏外外都被人翻了一遍,雖然沒有少了什麽東西,但兒臣覺得,那些人很可能就是衝著玄冬花來的。隻因為表弟將玄冬花藏得隱秘,才沒被那些人發現。”
孟琮猛然站起來,“你說什麽?”明知故問。人明明是他派來的,但他總不能自己承認自己當賊。他眼角餘光瞪向容公公:這就是你說的謹慎小心?不還是被人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