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湘遞過來冷冷一瞥,嚇得阿頓立刻噤聲不言了。

雲景反而被這多嘴的小侍衛逗笑了。想來這小侍衛也是極不情願看見自己家王爺為了蘇鬱岐這樣拚命吧。

雲景心裏極是矛盾,一方麵,她很樂於見祁雲湘為了蘇鬱岐兩肋插刀甚至拚命,這樣才顯得他是個真男人。另一方麵,她又滿心酸楚。他這樣為另一個女人,她如何能不酸楚?

書房裏,蘇鬱岐淡定而坐,裴山青進來,命人在她的脖子上架上了明晃晃的劍,數把劍,把她能逃遁的路都封死了。

蘇鬱岐自然也沒有打算逃,她穩坐如泰山,冷冷一笑:“裴王叔,我又沒打算跑,您至於這樣羞辱於我嗎?我平日也沒有得罪您吧?”隻是她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還是令她的氣勢看上去不似從前那樣足。

裴山青到底被她的鎮定搞得有些不舒服,隻恨自己沒有在她一回來之時就下令血洗蘇王府。話又說回來,如果那時候就血洗,也未必能得到兵符,兵符也不知道怎麽就到了祁雲湘的手上。

千防萬防,到底沒有防得住祁雲湘!

如今要想個法子,既製住了蘇鬱岐,也把兵符弄到手。

要得兵符,還是要先取得陳垓的支持。屆時多方麵施壓,再上演一出“逼宮”戲碼,不怕祁雲湘不交出來!

想到這裏,他嚴肅正色地道:“你我之間並無私怨,況就算有私怨,我也不會挾私報複的。我今日所來,皆為國事。”

“王叔一向公忠體國,你說為國事,這我倒是相信。不過,王叔,您這樣對待我,是我蘇鬱岐犯了哪條國法了嗎?”

裴山青在蘇鬱岐對麵坐下來,深色的眸子定在蘇鬱岐的臉上,“你稱我一聲王叔,那我少不得就端出些王叔的架子,勸你幾句。鬱岐,為什麽抓你,你不知道嗎?”

蘇鬱岐狀若無辜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啊。我出門一趟,剛一進家門,你們這刀槍劍戟就架到我脖子上來了,我還一頭霧水呢。還請王叔給我解解惑。”

“既然你裝無辜,那我少不得要跟你解釋解釋了。蘇鬱岐,你欺瞞皇上,以女兒之身混入朝堂,這你不能否認吧?”

蘇鬱岐仰天長笑,直笑得裴山青和周圍一幹人等心裏發毛,她才停住,目光輕蔑地望著裴山青,道:“我當是什麽大罪呢。王叔,雖然我朝有女子不得幹政的明文規定,但量刑卻沒有那麽嚴重,不過是要求還政罷了。大不了,我不做這個官就是了,你們誰愛做誰做去。這些年啊,又是帶兵打仗,又是上朝議政,起早貪黑殫精竭慮,我也累了,現在交權,也正合我意。王叔,我看這個大司馬你做就很合適。不如,你來做吧。”

裴山青隻當她是故意這樣說,誰又知道,她是打心底裏覺得疲累了。

裴山青怒道:“蘇鬱岐!誰跟你私相授受?官員的任命是國之大事,豈容你兒戲!你欺君在先,謀逆在後,種種大罪,當該抄斬九族!你現在居然還有心在這裏開這種玩笑?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厲害,可以淩駕於國法之上?”

“王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除了我是女兒身這個無法否認,什麽欺君,什麽謀逆,我沒做過,您強安在我頭上,得拿出證據來呀。”

“證據?皿曄不就是證據?”

“哈哈,皿曄怎麽就成了證據了?”

“皿曄乃是毛民國已逝公主孟燕明的獨子,也就是毛民現任皇帝孟琮的外甥,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蘇鬱岐,你力主出征討伐毛民,真不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裴山青以為拿住了蘇鬱岐的死穴,蘇鬱岐卻是不慌不忙心平氣和地道:“王叔,皿曄是皿曄,我是我,我與皿曄的親事乃是一場荒唐事,您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嫁給他那樣一個江湖漢子吧?笑話!我可是雨師大司馬,堂堂靖邊王!怎麽可能委身一個草莽?”頓了一頓,她又道:“我承認,當初是我沒有擦亮眼睛把皿曄的來曆調查清楚,但這也隻是個失察之罪吧?”

“蘇鬱岐,我不聽你詭辯!你要想申辯,等皇上和諸位大人來了再申辯吧!”

裴山青氣得冷哼一聲,雙臂抱胸閉嘴不言語了。

他不言語,蘇鬱岐就更不言語了。她本就疲累得很,此時隻想找個床鋪一躺,大睡一場。她那麽想了,也那麽幹了。

“王叔,大家都還沒來,我困乏得很,先睡上片刻,等大家來了叫醒我就是。”

她悠然起身,她身周圍持劍的士兵不得已都跟著把劍抬了起來,但沒有離開她的脖頸,蘇鬱岐蹙眉瞧著那些閃著寒光的劍,道:“王叔,我是不會跑的,你是不是考慮把這些劍撤了?你不撤我怎麽睡呀?”

裴山青氣得七竅生煙,但這個時候治氣是沒有用的,隻能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他料想蘇鬱岐也不會跑,便道:“放開她。”

書房裏有臥榻,蘇鬱岐移步到臥榻前,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倒頭就睡。

士兵們一字排開都站在榻前兩尺的地方,那個距離正好是一落劍便可刺到蘇鬱岐的距離。

窗外雨聲戚戚,猶如一曲調子單調的悲樂,一直往永恒裏敲打。蘇鬱岐睡得並不踏實,可還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疲累已極,若不能好好休息,怕是難以應付接下來的硬仗。

從前在戰場上的時候,比這惡劣的情況不知有幾多。有時候,甚至要對著屍山血海吃飯、睡覺,不吃就會餓死,不睡就會困死累死,所以必須吃必須睡。

她蘇鬱岐才十九歲,可已經經曆了世人所不能經曆到的。到過天堂,去過地獄,享過人間至尊榮耀,也嚐過人間至苦至悲滋味。即便就在此刻就死去,也該沒有什麽好後悔的了。

倒是還有一個牽掛之人。隻是,若想與那人廝守一生……她得忘記父母的深仇大恨。她現在還做不到。無論在別人麵前表現得多麽不在乎,但她內心裏卻是無法釋然的。

不停有開門關門的聲音。

先是祁雲湘和雲景回來了。

再就是陳垓也來了。

接著是刑部的人,還有廷尉府的人。

祁雲湘進來的時候看見她在睡覺,一腳將榻前的士兵踢開,搬了一把椅子到榻前,親自守著她。再後來進來的人,都被他強迫不要弄出動靜,以免打擾到睡覺的人。

房中發生了什麽事,蘇鬱岐一清二楚。那麽多的人裏,唯有一個祁雲湘,明目張膽地站在她這一邊,與世界為敵。

可,世界上唯一無法償還的,便是情債。她心裏有一個皿曄,便再不可能再裝下祁雲湘。那是對祁雲湘、也是對自己和皿曄的不負責任。

一片雨聲裏,終於傳來一聲尖銳悠長的喝道之聲:“皇上駕到!”

眾人都趕去門外迎駕,裴山青和祁雲湘沒有動彈。

裴山青是留下來防止蘇鬱岐逃跑的,祁雲湘嘛,自然是要護著蘇鬱岐的。

祁雲湘冷冷瞧著裴山青,冷哼一聲:“王叔,皇上來了,是不是咱們都出去接一下駕啊?您不會還以為蘇鬱岐她會逃跑吧?她若想逃,就不會回來走這一遭了,您說是不是?”

裴山青臉色鐵青,雙手緊握成拳,看著慢慢悠悠起床的蘇鬱岐,一咬牙,一甩袖,一跺腳,出去接駕了。

祁雲湘順手在衣架上拿了一件披風,給蘇鬱岐披上,無聲地走了出去。

蘇鬱岐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外走,站在所有人的後麵,前麵的人都跪在了雨水之中,她卻站得筆直,沒有下跪,與走下鑾輿的小皇帝隔著一眾人頭對望。侍者們手中提著的燈籠在雨夜裏隻能照到周身三尺,從蘇鬱岐的方向瞧著,那點點的微光,在無盡的夜色裏太微不足道。

容長晉架勢很足地穿過人群,宦侍撐著碩大的傘邁著緊湊的小碎步跟上來,容長晉走到蘇鬱岐的麵前,與她對望,那雙還嫌稚嫩的眸子裏卻充滿了敵意和寒冷,像揉碎了冰雪在裏麵。

蘇鬱岐淡淡的,襝衽、福身、溫婉又慵懶地一禮,“見過皇上。”

容長晉大步走到廊簷下,回身望著一眾跪倒的人,沉聲道:“怎麽還沒有把這個逆賊拿下?”

裴秀一個箭步衝上來,拔劍出鞘,劍光如電,劃破夜空,橫在了蘇鬱岐的脖子上,大喊一聲:“枷鎖鐐銬拿上來!”

蘇鬱岐躲也沒躲,任由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一雙通紅的眼睛輕蔑地看著小皇帝,嘴角浮出一點輕蔑的笑意。

小皇帝被她這樣的表情駭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蘇鬱岐冷笑,淡淡出聲:“皇上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您。”

“大膽!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小皇帝身邊的宦侍厲喝一聲。

蘇鬱岐隻是冷然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言語。那樣厲的眼神,就像鋒利的刀一樣,看一眼便能讓人斃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