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湘沒有和陳垓多說什麽。在此之前,他是他和蘇鬱岐的兄長,在此之後,他也許會是敵人,也許什麽都不是。但不會再是兄長。
蘇鬱岐選擇的這一條路,注定是一條孤獨的路。
川上,皿家客棧。
皿鹿如約而至,卻沒有見到皿曄,房中隻有一個白衫少年。白衫少年抱拳行禮:“皿家主。”
皿鹿的美名二十年前就傳遍江湖,如今雖已過不惑之年,其麵容卻美如冠玉,風采卓然,白衫少年看得不禁有些癡然。
“女娃娃,你是什麽人?”皿鹿說話的聲音卻是溫厚而威嚴的,世家之主的威儀盡顯。
白衫少年見他一眼就識出自己是女子,臉微微有些紅,再次抱拳一禮,道:“在下尹成念,奉主子之命在此等候皿家主。”
“那你主子呢?”皿鹿微微蹙眉。皿曄要做什麽,他有些看不懂。他和尹成念孟七回曇城的途中,得到訊息皿曄也去川上,他料定皿曄是為他而來,也料定隨皿曄而來的,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他便明裏派了孟七和尹成念前來,暗中,他自己也到川上來了。
尹成念和孟七自然是來尋皿曄了,他自然是回了皿家。果不其然,一到皿家,便接到了皿曄的邀約。但這約而不見,卻又是什麽道理?
尹成念道:“主子在玉湖等待皿家主呢。”
玉湖之上,最是避人耳目,皿曄是個細心的人,臨時換個更保險的地點也無可厚非。
尹成念引他到了玉湖東岸,乘上一葉扁舟,向著玉湖中劃去。
玉湖占地極廣,尹成念劃了足有兩刻鍾時間的舟子,直到四麵全是茫茫水域,再不見陸地才停下來。
四外無人,連一艘小船都沒有。
皿鹿終於覺得不對勁,臉色一沉,質問尹成念:“你主子呢?他究竟想幹什麽?”
尹成念淡淡而笑:“皿家主莫急,主子正在來的路上,咱們就在此稍等片刻吧。這茫茫玉湖,要找到這麽小的一個目標,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您說是吧?您要不要喝杯茶?我給您泡。”
舟子上有一隻炭火爐子,爐火燒的正旺,水壺裏的水開得咕嘟咕嘟的響,尹成念未等皿鹿的回答,就已搬出茶具,提了熱水壺將茶具衝洗過,順手把洗茶具的水潑在了湖中。
取茶、洗茶、泡茶,一步步做來,一絲不苟,她越是穩,皿鹿便越是生氣了,“我不是來喝茶的,你主子到底在哪裏?”
尹成念依舊從容淡然:“我說過了,主子在茫茫玉湖上找一葉扁舟,也不是那麽容易的,皿家主您耐心點不好嗎?”
“他莫非是想調虎離山?好趁我不在去奪取我皿家家主之位!”
尹成念涼涼笑了一聲,“我是最近才知道皿家主就是我主子的親生父親的。皿家主,主子今年二十有一,他是雨師排名第一的武鬥士,他是誅心閣的閣主,他是暗皇的傳入,也是阿岐王的丈夫,他承認自己的各種身份,但就像你從不曾當他是自己的兒子一樣,他也從不曾當你是他的老子。您覺得,他會在意您那個破位置?”
“那他回來做什麽?又約我做什麽?還不是想要家主的位置,好去和孟琮做交易!”
“皿家主說的不錯,主子此來確是為這個目的。那麽,皿家主既然已經知道了主子的目的,您又是怎麽打算的呢?”
“家主的位置豈可以讓他來做交易?他若是想用這家主之位換孟琮的信任,休想!”
“唔,那就沒辦法了。”
尹成念表情淡淡地,往炭火爐子裏加木頭。
皿鹿猛然發現,她方才燒水用的木頭,竟是劃船用的槳!兩隻槳都已經燒掉了大半!
“你……你這丫頭,究竟想幹什麽?”
“如您所見,調虎離山,反正現在也沒有船槳了,咱們要麽等著我主子來接,要麽,就等著這船飄回去。皿家主,要不要來杯茶?怪渴的。”
皿鹿氣極反笑,“他想調虎離山,想得也太幼稚了些!皿家的繼任家主須有家主印信及現任家主的當麵承認才算有效,換句話講,如果我不在場,他休想做這個家主之位!”
尹成念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地看著他,,邊看還邊把船槳往火爐裏捅了捅,“皿家主,反正你也覺得他不可能得去那個家主之位,那還急什麽?坐下來喝杯茶,等著他來接我們就是。”
“……”皿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不安,平靜地坐到了尹成念的對麵,接了她手中的茶盞,“小丫頭,既然你這麽篤定他能成功,那咱們就等等也無妨。”
皿鹿的鎮定,在尹成念眼中不過是故作鎮定罷了。她對皿曄的信任,超過了任何一個人。即便是第一世家的家主皿鹿,也贏不了她眼中無所不能的皿曄。
而她眼中無所不能的皿曄,此時卻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出現在皿府奪取家主之位。他站在西山山頂的聽濤閣,遙看著蘇鬱岐的身影到來。
蘇鬱岐在他預料的時間裏到了西山腳下,她停下了,接著寧山離開了。他離得太遠,聽不清她和寧山說了什麽,也看不清她的麵容。
寧山離開之後,接著蘇鬱岐便遇到了刺客。他不知道刺客的武功如何,已經將兩枚石子扣在了手中,打算出手,但他還沒出手,寧山就回來了,接著皿錚也出現了,蘇鬱岐有驚無險地處理了兩個人,留下皿錚處理屍體,先一步和寧山離開了。
蘇鬱岐走後,他施展輕功掠下了山,來到皿錚麵前,詢問到底怎麽回事。
皿錚據實以告,將那兩個人的身份來曆都說了一遍,皿曄聽完,隻囑了一句:“保護好她。”便欲離開。
“閣主!”皿錚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來,淡淡地:“你還有什麽事要說?”
皿錚未語先蹙眉,一臉的愁苦,“閣主,您真的就這樣放王爺離開?她方才在這裏駐足,借口讓寧山去買蘋果,其實就是想等您出現,留下她。您去挽留,她定然會聽您的。您真的要錯過這樣的機會嗎?要知道,她回去可是要麵臨九死一生的境地啊!”皿錚說完,心裏甚是忐忑。他知道皿曄向來不愛聽別人道他的私事,惹怒了他,沒他的好果子吃。
皿曄沉默了一瞬,未置隻言片語,戚惶離去。
皿錚的心情由忐忑也轉為戚惶。好不容易主子找到了他愛也愛他的人,就這樣要被命運生生給拆散了,讓人如何能不悲傷。
皿曄從西山出來,坐在馬背上發了好一會子的呆,半晌,召了昨夜才到川上的孟七來見。
“主子。”
皿曄仍有些不能回神,淡淡道:“你現在的身份,再叫我主子不合適,老七,稱我一聲表弟,或叫我名字吧。”
“這不重要。你叫我前來,是有什麽事?”
“孟簡在何處查清楚了嗎?”
“城西小春胡同,琳琅閣。”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皿曄撥馬,往城西的方向而去,孟七心中狐疑,問道:“你想做什麽?”
皿曄未回頭,隻道:“老七,你不要管這件事了。”
孟七心裏隱隱不安,但沒有多問。生於皇室,過多地體會了人情涼薄,不容他多管多問。
皿曄催馬到城西,直接去了琳琅閣。琳琅閣做的是晚上的買賣,此時正是大白天,門口空無一人,安靜得近乎有些荒涼了。皿曄叩開了琳琅閣的門,來開門的是一清秀小廝,小廝見麵前站的是一個不知比自己美出多少倍的男子,難免有些心生醋意,便有些酸溜溜的:“我們這裏白天不做生意,客官這是大頭晌的就來尋歡作樂?”
皿曄神情淡漠,扔了一張銀票給他,道:“我不是來照顧你們生意的。給你們鴇母傳句話,午時整,我在玉湖東岸碼頭等她的主子。如果她主子不到,他在川上的暗樁,就一個也別想留住了!”
小廝看著那張麵額千兩的銀票,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皿曄冷聲道:“一個字不漏地傳達給她,聽見沒有?”
“好好好。”小廝一連聲地答應著。
這樣多的銀子,自然不是那麽容易拿的。小廝自然很懂。
皿曄留下了話,離開了琳琅閣。
巧得很,誅心閣的分閣就在小春胡同的隔壁街區,皿曄牽馬去了隔壁,誅心閣分閣。
分閣隱在鬧市之中,門麵是一家酒樓。雖不似皿家酒樓那般豪華,但也算是家規模不小的酒樓。
皿曄來時未到用餐時間,酒樓大堂除了有幾個夥計在打掃,隻有兩位客人在等開飯。夥計迎上來:“客官,您來得早。”
皿曄道:“你們掌櫃在嗎?”
“在,您裏麵請。”夥計客客氣氣的,將他往裏迎,掌櫃在櫃台裏聽見說話聲,朝這邊看過來,一見皿曄,驚得一跳,忙迎了出來,皿曄道:“掌櫃,我要個清靜些的雅間。”
“您跟我來。”掌櫃示意夥計自己去忙,親自領了皿曄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