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湘氣勢逼人,雖不是說給容長傾聽的,但容長傾都忍不住心生忐忑,蘇鬱岐卻是穩坐如山,淡定從容:“皿曄與我是夫妻,他做下的便和我做下的沒有什麽區別。孟琮算在我的頭上,也沒有錯。不過,雲湘你是什麽意思呢?讓我掛帥嗎?”
祁雲湘冷冷睨著蘇鬱岐。
那眼神幾乎要吃了她一般。
一旁的容長傾實在受不住了,忍不住道:“祁雲湘,你什麽意思?你逼一個女人去掛帥嗎?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你忍心逼她?再者,孟琮要攻打我雨師,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皿曄殺不殺孟簡,他都會打過來。你不要把這個責任推在阿岐身上!有能耐你就把孟琮打敗了,雨師都是你一個人的!打不敗,就算你想要這雨師江山,怕孟琮也不會允許!”
蘇鬱岐默不作聲地拍了拍容長傾的手背,算是安撫她的情緒。安撫完容長傾,她站起身來,與祁雲湘對視,語氣淡淡的,道:“雲湘,是我憊懶了。別生氣了,我隨你去看看。”
容長傾著急:“阿岐!”
蘇鬱岐安撫她:“沒事,我又不是去送死,不過是幫雲湘做點事。”
容長傾自知也攔不住她,隻能任她隨著祁雲湘走了。
祁雲湘同她出了內廷,往祁雲湘的昭文閣走,路上,祁雲湘道:“不是我非要把你牽扯進來。阿岐,你把我推到了這樣的位置,可現在內外交困,陳王兄又一副不想管了的姿態,我一個人,焦頭爛額也沒辦法麵麵俱到。所以,隻能請你出來幫我。”
蘇鬱岐自然明白祁雲湘的難處。如今朝中大清洗,堪用的人實在太少了,要培養新人實在來不及,雖然她和祁雲湘之前都有意培養了一些人,但適逢戰亂,那些人還是太少了。應付內亂尚可,再加上外患,就明顯捉襟見肘了。誰想到陳垓這個時候又來了個釜底抽薪。
蘇鬱岐歎了一聲,“這麽說,是陳王兄自己傷了自己。他是不想替你做事。他糊塗呀。”
“他忠於先皇帝,忠於容氏,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事不怪他。”
蘇鬱岐又是輕輕一歎,“我身體不太好,也幫不了你太多。陳王兄的事我幫你接下,調兵的事你自己來,這樣也能讓你在軍中樹立威嚴。”
祁雲湘忽然停住了腳步,怔怔地望著蘇鬱岐。
蘇鬱岐不由也停了下來,納悶:“怎麽了?”
四外無人,整座宮廷都靜悄悄的,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找不痛快。此處隻有他二人。
大概是這幾日憔悴太多,容長傾又給她化了個淡妝,此時的蘇鬱岐半分從前的淩厲也無,唯剩溫婉從容,祁雲湘一時瞧得癡然,半晌沒有反應。
“雲湘?”
“哦。”祁雲湘回過神來,“沒什麽,走吧。”臉上淡淡的,心裏卻滿是失落,甚而是絕望。
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他終將失去她。
不,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她,還談什麽失去。
而他將在她的推波助瀾下,逐漸走到那個孤獨的位置上,那個逐漸失去親情愛情有情一切情感的位置上。祁雲湘走在蘇鬱岐的後麵,腳步不由放得很緩慢,眸光始終癡然又絕望地望著蘇鬱岐的背影。
若過了這一關,他將連這個背影也看不見。
若過不了這一關,他也將連這個背影也看不見。
走著走著,他隻覺得眼前的人與景都漸漸模糊,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他的心卻格外清晰起來。
他想,大約每個人心裏都有兩個自己,一個多情的,一個無情的。從前因為蘇鬱岐,那個多情的自己將無情的自己打敗了,而今後,多情的自己已死,無情的自己會占據這具軀殼。
而蘇鬱岐,從前她是無情的,自遇皿曄,無情變多情,她亦不再是她。
到昭文閣,祁雲湘將一堆案卷交給蘇鬱岐,案卷皆是裴山青黨羽案卷,還有一些未定性的官員的案卷,蘇鬱岐大略翻了翻,道:“我出宮去了,你調一撥人給我。”
“已經在宮門外候著了。你去領人即可。”
“好。那我去了。”她看了祁雲湘一眼,心裏一聲歎,“你也休息一會兒,且還要一場硬仗呢。”
“好,你也小心。”
蘇鬱岐命人拿了卷宗,離了昭文閣,出了宮,繼續陳垓未竟的工作——清剿那些裴山青黨羽的家。
一上午,全是人仰馬翻嚎天嚎地的,蘇鬱岐心裏很明白,如果不能處理得利索,這些人將來都有可能給祁雲湘留下危險的因子。所以,不該留情的時候,她概沒有留一分情麵。裴山青的死黨多數都被當場處斬,餘者情節較輕的,盡皆發配江州,連送去刑部審理都免了。
她仍以當朝大司馬的身份行事,雷厲風行,所有事情一概攬在自己身上,倘日後這些人的後人要尋仇的,一概找她蘇鬱岐便是。這也算是對祁雲湘的一點補償吧。
午時過後,她有些乏了,本來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歇歇腳,抬頭時,卻發現自己停在了陳垓的府門前。
陳垓受傷,她委實該來瞧一瞧,於是順手叩開了安陳王府的大門。
門口府丁將蘇鬱岐迎進去,蘇鬱岐隻身進門,並沒有帶護衛。
陳垓在**躺著,麵色蒼白,半閉著雙眼,府丁稟報:“王爺,蘇王府的蘇……”
蘇鬱岐打斷府丁:“王兄,是我,阿岐。”
“我知道是你。但我並不想見你。”他抬頭瞥了一眼蘇鬱岐,女裝的蘇鬱岐,清冷中透著溫婉,讓他沒能狠下心對她下逐客令。
蘇鬱岐朝府丁揮揮手,示意他出去,府丁會意,退出了房間,順便把門帶上了。
蘇鬱岐走到床前,拖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望著陳垓,溫聲道:“王兄傷勢如何?要不,我請個好些的大夫來給你瞧瞧?”
“不敢勞你關心,我自己府中有大夫,我也還死不了。”
蘇鬱岐曉得他心中有氣,況也是她有錯,他這樣的態度她可以理解。雖能理解,心裏卻難受得緊。
畢竟這是她最尊敬的兄長。
“王兄,我和雲湘有錯,你糾正我們就是,就算打我們罵我們,也沒什麽不可以,但身體是自己的,可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蘇鬱岐一語雙關,借此說他以苦肉計逃避現實,陳垓何等聰明,自然聽得懂。
“我陳垓生而為雨師的人,先皇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先皇的雨師都要沒有了,我這條命留著又有什麽意思?”
陳垓亦是一語雙關諷刺她,劍有所指,毫不留情。
蘇鬱岐心裏十分明白,走到這一步,她將失去祁雲湘這個青梅竹馬的好友,也將失去陳垓這個如兄如父的兄長。挽留無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她遠去,甚至,她還要推離他們一把。
蘇鬱岐心裏唯剩苦笑,麵上卻是淡淡的,沒有表現出任何失落絕望情緒,“兄長對先皇的忠心,我一直知道。先皇豈止待你恩厚,待雲湘與我,也是一樣。我和雲湘自小想的就是報皇家之恩,而且,我們也身體力行地去做了。當年我以十二三歲的稚齡提刀上戰場,有多艱難,師兄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自然清楚。若非你有天縱之才,先皇又豈會破格啟用你?又豈會助你蘇家複興?先皇如此待你,如此待你蘇家,你現在又怎麽回報他的?”陳垓怒不可遏,蒼白的臉上竟然氣出了緋紅之色。
蘇鬱岐道:“兄長既已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我不妨也和兄長交個底。兄長在朝中為官,鮮去京城之外的地方走動,我卻是常年在外,這幾年才回到京師來。兄長可曾見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兄長可曾見過有人為飽腹而烹兒賣女?兄長又可曾見過,官匪勾結為禍鄉裏致百裏不見人嗎?這些在我回京之前,都見過。先皇治理下的雨師,已經腐爛到了骨子裏。”
陳垓怒氣衝衝:“先皇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所以才啟用你和雲湘這樣年輕有衝勁又有謀略的人才,你和雲湘現在卻又是在做什麽?”
蘇鬱岐歎息一聲,道:“朝廷已經病入膏肓,又豈是一兩個人能夠改變現狀的?原本以為,咱們的小皇上可堪培養,等將來他掌了權,可以致力革除弊端,改善民生,重興雨師江山社稷,可誰曾想,咱們的小皇上啊,年紀不大,心機不少,滿心裏想的全是如何掌握大權,以致結黨營私日趨嚴重,雨師上下莫不是在汲汲營營效仿上層謀權奪利,今日出個裴山青,明日再出個李山青王山青,我們不用幹別的,專和那些人鬥法了。”
不等陳垓反駁她,她便語氣一沉,又道:“兄長你是不是想說,咱們的皇上年紀還小,縱有錯處,總要給他時間改正?我並非沒給過他機會。他想要親政掌權,我排除萬難把權利交在他手上,他卻用這權利來幹擾我救災,我想幫他掃清障礙,他卻忠奸不分親佞遠賢,自己親手把江山社稷交在了賊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