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曄順手將門關上,走到桌前,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涼茶,喝了一口。

屏風後麵轉出個人,卻是寧山。

“原來是寧公子。果然是她手下最為得力的諜者。”

皿曄的話也不知道是諷是讚,但是諷是讚寧山都不在意,隻是寧山不軟不硬地懟了回去:“皿公子穿這身夜行裝還挺合身,氣度不減。”

皿曄淡淡地:“寧公子找我,是有什麽事?”

“你這些日子忙著行路,有些消息,可能不那麽靈通,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消息的。”

寧山踱到皿曄的麵前,望著他,臉上瞧不出是什麽表情。或者說,他根本沒有表情。

皿曄將一杯涼茶推到他的麵前,道:“說吧。”

“她回到曇城之後,就被裴山青下入了大獄。”寧山說道。

這在皿曄的預料之中,但聽到這話,心裏還是禁不住一抽一抽地疼。麵上卻沒有什麽表情。

“她在獄中過了六天,裴山青防守嚴密,我沒能進得去。不過,雲淵倒是進去了一次。大概是和裴山青用什麽交易換的。”

皿曄大口喝著涼茶,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次日,雲淵便和你的手下尹成念上殿去救她。她上殿之後,裴山青很快便被誅殺。她親手殺的。也算是為父母報了仇。”

“為父母報了仇?”皿曄蹙眉。

“是啊。你還不知道吧,她的父母,當年便是因為雨師先皇帝及裴山青勾結了孟琮,引你母親去曇城殺了她的父母。”

皿曄臉上一片悲涼,眼底是無盡的痛楚。

寧山凝著他,他臉上隱藏不住的痛楚盡收他的眼底。“裴山青死後,陳垓為了阻止她和祁雲湘謀奪政權,施苦肉計閉門不出,她無奈,替祁雲湘攬下了所有的雷。陳垓被她逼走,小皇帝也已經被她架空。如今,她掛帥出征,要來境汀了,估計,也就這兩日就到了。”

“好,我知道了。”

皿曄再未多說別的。寧山瞧他無話,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那我走了。”

寧山往外走,皿曄忽然叫住了他。

“寧山。”

“還有事?”寧山停住腳步,回頭望著皿曄。

皿曄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直視著他:“寧山,我跟你打聽個人。”

“什麽人?”寧山略有警惕地回視著他。

“你知道暗皇組織嗎?”

寧山怔了一下。

這一下被皿曄收入眼底。

“知道嗎?”

“毛民的暗皇?那不是你母親的組織嗎?”

“我是說,現在的暗皇組織。”皿曄看著他的目光,有些淩厲。

若換了旁人,怕是就要被這樣的眼神盯化了,寧山卻是從容,“我知道。”

“你要找暗皇組織?難道是想繼承你母親的衣缽?”寧山眯起了眼睛。

“暗皇的本質是護佑毛民江山社稷,隻是,曆了那麽多代,那麽多人的手,暗皇早已經變質。到我母親那一代,已經腐壞到淪為孟琮的爪牙。這樣的暗皇組織,我要它何用?”

“那你想幹嘛?”

“孟琮殘暴嗜血,這一戰之後,毛民即便僥幸不敗,勢必也會是受創極大。我想問一問,暗皇如今是全然不管不問了嗎。”

寧山望著他。他眸色淡淡,既無憤慨,也無激動。寧山實在瞧不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但片刻之後,寧山很正色地告訴他:“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暗皇如今的負責人。”

這般突兀的答案,皿曄其實並沒有多少驚訝。

他是蘇鬱岐手上的王牌諜者,天下消息一夕之間便可全到他的掌握之中。他唯一一點不能置信的是,他作為暗皇的負責人,怎麽會甘心隱在蘇鬱岐的手下數年。

寧山很快就給了他答案。

“你是不是疑心,我作為暗皇負責人,怎麽會到了蘇鬱岐的手底下?”

皿曄點點頭,毫不避諱:“是。那請你一解我心頭之惑可否?”

“我師父是你母親手下,你母親臨死之前,將暗皇托付於他老人家,且嚴命,在沒有尋到一個德才兼備的皇嗣繼承暗皇之前,不得讓暗皇再浮出水麵。她一直愧疚殺了蘇鬱岐的父母,希望能對她有所彌補。其實,當年若非她手下留情,蘇鬱岐又怎麽可能活下來,她始終是後悔了的。後來,我師父去世,我接了他的衣缽,他希望我能找到蘇鬱岐,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到她的,也算是彌補一下暗皇當年犯下的過錯。”

“於是,你就到了蘇鬱岐的身邊?”

“是這樣。本來,我並沒打算在她身邊久留。我到她身邊時,她不過十二三歲,那樣瘦弱的小小孩子,卻揮舞著大刀上陣殺人,人都沒有刀高。說實話,我十分震撼,當時,我就決定留在她身邊,幫助她。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算叛國?”

皿曄淡淡:“若說叛國,我身上也有毛民一半的血液,我做的豈不是比你還過分?既然你是暗皇組織的負責人,那很好,我有話要和你說,你先不要急著走了。”

寧山複又回來,“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皿曄從懷裏將他母親孟燕明留給他的玉佩拿了出來,擱在了桌上,“這是暗皇信物。拿它出來,並非是想要繼承暗皇衣缽,但我可否以這個為信物,讓你幫我個忙?”

寧山瞧著桌上的玉佩,道:“其實,我還是很希望你能繼承暗皇衣缽的。但我知道你誌不在此,現在也不強求你。不過,按照規定,在你未繼承暗皇之前,我不必聽命於你。你說說看吧,我需要看是什麽樣的忙,再決定幫不幫你。”

寧山的堅持,倒讓皿曄很滿意。這些年若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守著暗皇組織,恐怕這個組織早就落入孟琮手中,成為他手中的刀劍。

皿曄道:“孟琮無道,一味好戰,如此下去,毛民遲早亡國,唯一能把毛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辦法,就是選一個德才兼備的人,替代孟琮。”

“你是說,七皇子嗎?”

“的確是。現在看來,最為適合的人,隻有孟七。”皿曄直來直去,沒有隱瞞。

寧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是讓我幫你輔佐七皇子,這件事太大,隻能你親自回來。”

皿曄握住了那枚玉佩,沉吟了好一會兒。寧山並沒有打擾他思慮。

良久,皿曄終於下定決心,將玉佩又收了起來,站起身來,肅聲道:“繼任暗皇需要什麽樣的流程,你準備吧,越快越好。”

寧山並不意外。

“好。明日晚上,我讓人來找您。”

寧山很痛快,說完之後便抬步走了,皿曄呆坐在椅子裏,半晌沒有動彈。

很久之後,孟琮那偽暗皇組織的人都回來了,拜見過他,將查到的軍情都報給了他,他道:“都傳給皇上吧。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那幾人都得命退了出去,皿曄起身,洗漱過,休息去了。一夜無話,次日夜裏,寧山果然差了人來,是個漂亮的女子,進門之後,跪下給他行禮,十分恭敬,皿曄虛扶了一下:“走吧。”

境汀州本就地處荒涼,再加上前幾年的戰爭,使得這裏更是荒涼,城中沒有幾戶人家。女子帶著皿曄在荒涼的巷子裏穿梭,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出了城。一路上好幾波跟蹤的人,都被女子輕易甩脫。看樣子她極熟悉境汀州的地形環境。

城外盡是荒山,女子帶著他進了深山之中。

又是輾轉半個時辰,到了一座山洞前。

女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皿曄瞄了一眼黑黢黢的山洞,沒有猶豫,往裏走去。

進入山洞,有些微火光,可以照路。山洞很狹窄,洞壁上皆是濕滑青苔,看樣子,這裏鮮有人至。應該是個閑置已久的山洞。

通過了窄窄的山洞,裏麵的空間稍微大了些,約莫有一間房大小。洞中點著幾支火把,皿曄瞧見,洞裏一共站了五個人。

一個是寧山,他認識,其餘四個都是老者,看年紀起碼有七八十歲以上,都是白發白須,老態龍鍾的模樣。

寧山給他引薦:“這幾位尊者,都是暗皇當年的護法。”他一次介紹了四人的名姓,皿曄抱拳,與四人行禮,並未因為他們是孟燕明的手下而有任何不敬。

互相拜見完了,寧山道:“繼任暗皇,在過去需要繁冗的流程,但今時今日,在這荒郊野外,條件不允許,我與四位尊者商議過,你隻需在暗皇的靈位前焚香祝禱,行三叩九拜大禮,就算完成了禮儀,待日後有機會,再將其他流程補回來即可。”

皿曄聽聞要對孟燕明三叩九拜,臉色猛然一沉,繼而掉頭就走。

“皿曄!”寧山沉聲喝住他,“你想一想她!”

皿曄一雙腳戛然止住,半分也挪動不了。寧山口中的那個她,自然不是別人。除了蘇鬱岐,還能有誰?

寧山自然瞧得清楚,他要繼任暗皇,絕不僅僅是為了與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毛民江山社稷。沒有說破,不過是因為他心裏也顧念著蘇鬱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