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瘦弱少年長生依舊還跪在地上,沒有人讓他起來,他一直沒敢起來。聽他姐姐這般訴說,少年一時懵住。
“這裏有千餘武鬥士,你打算拿什麽換取他們的性命?”蘇鬱岐悠悠一笑,眼神裏卻是一片冷寒之色。
清荷姑娘此時心裏方明白過來,若非這位年輕的小王爺有意放水,她想跑贏,絕無可能。
蘇小王爺為什麽會給她一個從不相識的丫頭放水?清荷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
蘇小王爺方才又問她拿什麽換取千餘武鬥士的命,她更是沒聽明白。她除了一條命,哪裏還有什麽?
難道,蘇小王爺的意思是,這些人死定了?
“那個……奴隻有一條命了。”清荷猶猶豫豫開口。
“你的命於我什麽也不值。”蘇鬱岐頓了一頓,強調:“連個武鬥士的命都不如。”
祁雲湘忽然扭頭看著蘇鬱岐:“這小丫頭不是你的人呀?”
“我什麽時候說她是我的人了?你見我出門帶過女婢嗎?”
“我以為你找了皿曄,或者愛好改了也說不定。不過也是,你連娶親都娶的男子,愛好又怎麽會改?那你娶淩子七做什麽?”
“傳宗接代啊。以後還會有淩子五淩子六淩子八也說不定。作為我老子的獨苗,我絕不想像他一樣不負責任。生個五七六個的,好撐起蘇家的天嘛。雲湘啊,你是不是跑題了?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
“無妨,天黑就掌燈。夜戰。”
皿曄好心提醒道:“二位王爺,清荷姑娘還在地上跪著呢。你們好歹給人家個說法。”
“跟本王要說法,她倒是頭一個。不過,既然玄臨你開口了,本王就為你破一次例。小丫頭,要不,咱們賭上一局吧。你贏了,本王就饒了這一幹人的性命。若是你輸了,你和他們一起去死。”
清荷脫口而出:“好!”
長生阻攔道:“姐姐!你不能答應!會沒命的!”
清荷喝斥:“你住口!”
蘇鬱岐睨著她:“本王都沒說怎麽個賭法,你就這麽快就應承,就不怕輸了?”
“若是贏了,能換得千餘條性命。若是輸了,也不過是多添奴一具屍首。無論怎麽算,這場賭都是合算的。”
“你倒是個豪爽痛快人兒。也好。本王不為難你。咱們就猜單雙數如何?”
清荷迷惑:“單雙數?怎麽個猜法?”
“就猜這些武鬥士是單數還是雙數。你先猜。”
蘇鬱岐的手比劃過一眾武鬥士。
已經是暮色沉沉,千餘的武鬥士,雜亂無章地站立在王府門前,現數根本不可能。清荷呆怔地望著蘇鬱岐。這個玩法,其實已經算是蘇鬱岐給她放水了。
隻看她今日運氣如何。
皿曄與祁雲湘都看向蘇鬱岐,眸光在空裏對上,都悠悠轉開,投向武鬥士去了。
蘇鬱岐悠悠然:“說吧。你選哪個?”
清荷一閉眼,一咬牙,蒙了一句:“單數!”能不能賭贏,隻能憑天意了。
武鬥士們都或木然或恐懼地瞧著這邊。命攥在別人的手裏,能做的極有限,不過是等待命運的判決罷了。
蘇鬱岐語氣極淡:“那我就猜雙數吧。蘇甲,你去讓他們捉對站好。”
清荷這廂極度緊張,蘇鬱岐卻是極度悠閑。祁皿二人更是抱了看戲的態度,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蘇甲指揮武鬥士。
在蘇甲的指揮下,武鬥士兩兩站好,很快便分出了輸贏。
雙數。
清荷毫無懸念地輸了。
蘇鬱岐悠悠道:“正好,也不用再另分組了。兩兩一隊,開打吧。”
愈沉的暮色裏,一場大型群毆上演了。清荷呆滯地瞧著,腦子裏空空的。
自己一條命搭進去,人也沒救得成,看來連老天都這般殘忍,助紂為虐,漠視著這一場殺戮。
最後的一點暮色也漸歸於沉寂。天色黑下來,無星無月,漆黑得似一團濃墨,蘇鬱岐皿曄祁雲湘都沒有動一動,也沒有吩咐人掌燈。
一場看戲,變成了聽戲。充耳能聞嘶喊聲,卻不見人影。但已經有血腥氣充斥於鼻息間,且是越來越濃鬱。
“這是要下雨了嗎?”良久之後,蘇鬱岐忽然問。
“應該是吧。”皿曄道。
祁雲湘道:“最近雨下的可真是多。再似前幾天那般的大雨,今年的百姓可就難過了。”
蘇鬱岐道:“雲湘你自來就憂國憂民,堪稱百官之表率。”
祁雲湘漫不經心:“身為人臣,這不是應該做的嗎?”頓了一頓,話鋒一轉:“阿岐,你這麽幹,明日的朝堂怕是不會太平。”
蘇鬱岐沉默了有一瞬,才道:“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祁雲湘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想問的話:“若是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你怎麽辦?”
蘇鬱岐驀然一聲冷笑:“那樣不是更好嗎?我就可以看清楚,誰是我這一邊的人,誰又是我對麵的人。”
“終歸是有對事不對人的人,你就不怕誤傷?”
“忠君愛國又有能力的人從來就不缺。”
祁雲湘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似歎息般說了一句:“阿岐,自打你戰場歸來,站到朝堂之上……”
他卻沒有再說下去。蘇鬱岐亦沒有問,站起身來,問皿曄:“玄臨,你還要再繼續看一會兒嗎?”
皿曄亦站起了身,淡聲道:“素日早已見慣了武鬥場上的生生死死,看著其實也沒什麽意思。不過是一次多死幾個人罷了。”
“那就回吧。蘇甲,把雲湘王爺的大門前打掃幹淨。記住,不許留一滴血。”
蘇甲問:“那,剩下的武鬥士怎麽辦?”
皿曄替蘇鬱岐答道:“先安排去巴謨院吧。改天再作打算。”
“那……這位清荷姑娘呢?”
一直呆愣的清荷,是蘇鬱岐的戰利品。蘇甲自然瞧得出來,自家的王對這個戰利品,還是有些看重的。
不然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放水。
這姑娘的膽色,也的確讓人稱讚。
蘇鬱岐瞥了一眼仍跪著的清荷,“也送去巴謨院好了。”
那一方嘶喊聲未停,這一處一刹那靜似空穀。
巴謨院是武鬥士們的聚居地,從來隻有男人住在那裏,那可以算是女人的禁地。
“不要!我替我姐姐去吧!求岐王爺別讓我姐姐去那種地方!”長生慌亂地膝行至蘇鬱岐麵前,磕頭如搗蒜一般。
黑暗裏蘇鬱岐的臉看不甚清,沉冷的聲音在喧雜的環境裏聽得也不是那麽真切:“你若是想去陪著她,那就隨你。”
雖然以他瘦弱的身軀去了也未必能保護他的姐姐,但總好過讓姐姐一個人去。蘇王爺已經算是給了他姐弟二人莫大的恩典,長生這樣想著,對冷漠的蘇鬱岐生出感激來。
蘇鬱岐挽了皿曄的手臂,漠然地離開了祁府門前,祁雲湘負手而立,瞧著兩人漸漸隱沒在夜色裏的身影,神情同樣漠然,漠然中又有些幽遠。
夜間一場大雨,將祁王府門前的血腥氣洗刷得一幹二淨,連一絲血跡不曾留下。
蘇鬱岐一早上朝,路上拐了個彎,從祁王府的門前過,見那裏已經幹淨如常,看不出一絲被血染的痕跡。
大門從裏麵打開,一身朝服的祁雲湘走出來。蘇鬱岐勒住了馬韁,朝他抿唇角一笑,“雲湘。”
祁雲湘臉上略有倦色,眸子卻還算是清亮。見蘇鬱岐騎著馬,也吩咐家仆牽馬來。
他是文官,素日又不大愛張揚,都是乘坐馬車上朝。但這不代表他騎馬的技術不好。
無論是騎術還是武功,他其實都稱得上精湛。
蘇鬱岐等家仆牽了馬來,看雲湘躍上馬背,才催馬走。
雲湘追上來,並未多言語,兩人並轡往皇宮馳騁而去。到下馬碑前下馬,將馬韁繩交給宮人,兩人步行進宮。
陸續有其他官員也進宮來,遇見兩人,行禮打招呼,眼神各異。顯然是都已經曉得昨日發生的事情。
京都內城不過就那麽大點的地方,聚集著大大小小的王公貴族文武百官,素日有個風吹草動,都能驚動半城,更何況是死了那麽多的人。
無人當麵提起昨日的事。隻安陳王陳垓在蘇鬱岐耳邊提了一句:“阿岐,那日我和你要的罪犯的口供,你是不是有遺漏的?”
蘇鬱岐道:“應該沒有。怎麽,少了什麽嗎?”
“罪犯的背景資料不全,回頭我拿給你看吧。”
“那個案子也過了好些日子了,怎麽還沒有能夠結案嗎?”
“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那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無足輕重的案子,不至於幾次三番還不能結案。蘇鬱岐曉得這是陳垓在暗示今日會有麻煩。
麻煩是早已預料到的,而且這麻煩也是在計劃內的,沒有麻煩才是麻煩。
蘇鬱岐衝陳垓淡淡一笑,道:“王兄越發的謹小慎微了,這樣的案子也能辦個十幾二十天,知道的是遇上了麻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偷懶呢。”
陳垓無奈地笑笑:“你呀,也學的牙尖嘴利的。”瞥了一眼蘇鬱岐旁邊的祁雲湘,取笑道:“是不是跟雲湘學的?”
“王兄淨來排揎我,明明阿岐打小就是個牙尖嘴利又狠辣腹黑的,哪裏是從我這裏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