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行走在時尚走廊的精品店,我花了好幾個晚上挑選禮物,快到小狐狸精生日,去年此時,我們在做什麽呢?

我承認那張便簽紙一瞬間即打動了我,心思千回百轉,人生總有不得已,我們長大,意味著學會取舍,取舍,卻不代表忘記。

琳琅滿目的禮品晃花了眼睛,送什麽好?我在音樂盒的八音曲中兜兜轉轉,還是選不到中意的禮物,玻璃櫥窗裏擺放著振翅欲飛的鴿子,什麽念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抓住已然無蹤。

回到家懶得開燈,一個人蜷進沙發裏對著夜色發呆,月光流淌,美人如畫,她在這兒對我笑,她坐在我腿上逗我吃車厘子,她在我睡著時舔舔我的唇……

真的覺得自己很白癡,明明有時候好像所有的傷口都不見了,明明在太陽下笑得很開心,明明把什麽事情都盡量做好,明明……TM的,天黑了才發現這些都不過是假象!

我煩躁的起身,依然月朗星稀,落在窗前,頹廢而迷離。

“小樽……小樽……”

有人推我,睜開眼睛看到師姐放大的臉,唬我一跳!

“昨晚沒睡好?”她遞給我一張餐巾紙,從安璿桌子上拿來的,印著花邊。“擦擦,趴桌子上睡覺流口水了。”

啊!我趕緊接過來擦擦嘴角,師姐開懷一笑:“騙你的!”

= =!!

“附近古玩市場新開張,中午吃了飯去逛逛,你去不去?”她坐在我身邊,笑眯眯的眼神寫著潛台詞:你敢不去試試看!

“你請我吃飯我就陪你去。我要蜜汁雞翅飯。”我伸伸懶腰:“師姐夫呢?怎麽不叫他陪你?”

“他去醫院報到,暈死了,居然遷來這裏工作。”師姐坐下來,聽著是抱怨,語氣裏卻帶了難得的歡喜。

我不說話,雙手捧著臉看她,她的腮上漸漸染了粉紅,卷起一本軟皮小冊敲我腦袋,我嘻嘻笑,抱著腦袋躲:“你害羞的樣子看起來很幸福啊~”

“誰呀?誰害羞了?”安璿拿著幾張紙走進來,我和師姐尚未習慣她肚肚的隆起,每次看到都會發愣。安璿斜我們一眼:“嘴張這麽大幹嘛?要我喂你們吃金魚嗎?”

“為什麽是金魚?有沒有別的?”我和師姐恢複常態。

“憨豆先生張大嘴就能養金魚,我看你們都張這麽大……”她又掃我們一眼,盡在不言中……

“你拿著什麽?”為了避免金魚侵襲,我明智的轉移話題。

“上個月的優秀稿件。A+”她遞過來,我發現幾行作品簽著我的名字,稿費啊稿費。安璿坐回位置上:“你在副刊的稿子反響還不錯,隻是總帶著模模糊糊的寂寞,”她淡淡的說:“小樽……”

我站在她身邊,她微仰著頭看我,語氣柔軟而認真:“文字是一麵水紋鏡,寂寞是美麗的,隻是別讓它淹沒了你。”

午餐如願以償的吃到蜜汁雞翅套飯,我心滿意足陪師姐逛古玩市場,安璿本來懶得動,師姐說讓寶寶感受一下古典藝術的魅力,就當胎教。

然後我們汗了 = =!

拗不過師姐,安璿也出來曬太陽,幸而沿途多是綠樹,薄薄的陽光透過枝葉落在身上,有點癢。

新開的市場人不多,店麵按經營類別劃分區域,再統一裝修成明清式樣,繡紋的花窗,輕盈的珠簾,還有三三兩兩肆意而閑適的人們。師姐和安璿被玉器行吸引了目光,聽店老板笑容可掬的介紹,所謂玲瓏之所以都從王字旁,乃因玲是玉的聲音,瓏是玉的光澤……

我信步走到石材行,大大小小的石頭依勢而琢,各得千秋。珠簾半卷中有一男子執著書憑窗獨坐,看我進店,他並不在意,我也樂得隨性。

店裏主要經營各種雕刻和印章,枚紅色的織錦上擺放著形態各異的石器玉器,我湊近了看,金枝玉葉上鳥兒的羽毛都栩栩如生……鳥兒……羽毛……我眯了一下眼睛……

“想選些什麽呢?”不知什麽時候,男子已經走到身旁,離我幾步,笑容溫和的望著我。

“我……”我隻是隨便走走,轉念一想,回答他:“我想選一份禮物。給遠方的人。”

“吊墜?”他挑了一枚玉,用掌心托著,承在我麵前。

我下意識的摸摸脖子上的紅玉,搖搖頭:“不。我不想牽絆了她。”

男子也不問,隻隨手又給我挑了幾樣,都不合適。他抬起頭,若有所思,我看到濃濃的書卷氣。

“抱歉,我還是不打擾了。”

“誒!”他忽然說:“要不,你告訴我你希望這份禮物送到他手上時,是什麽感覺?”

“感覺……”我有些迷惑。男子尋了小段香,置入暗黑色的鼎中,沒有煙,隻有淡淡的味道,迷離的,悠揚的,像很久以前的月光……“我希望……不需要她一直帶在身邊,隻是偶爾看到的時候,會覺得溫暖。”我在嫋嫋清香中回答。

“那麽……這個吧。”他在林立的石頭中找出一枚。

我接過來細看,黃褐色扁而橢圓的隨形章。“這是……”

“壽山石。”男子拿回石頭用軟錦細細擦拭:“傳說在混沌初開,乾坤如奠的時候,女媧用來補天。據說也可以用來修補感情。”

“嗯?”我側頭想著他的話,語帶機鋒。

他將石章再遞回我手上,溫潤的光澤,握在手裏,莫名安心。“刻點什麽吧。”他說。

我一手拿著石章一手摸摸脖子上的紅玉,那些紛亂的念頭在腦海中慢慢匯成一幀記憶……月光下我親吻逸羽的背脊,溫軟如玉的肩膀,蝴蝶骨上紋入肌膚的羽毛……

“刻一枚羽毛吧。”我定了定神。

“好的。”他拿起石頭,我趕緊跟過去,找出手機裏從未刪除的彩信,遞給他:“按著這個紋身刻在石章側麵,半凸起的那一方。”

他還是什麽都不問,低著頭細細雕琢,安璿和師姐尋到我,看我專注的盯著石章,也就繼續逛去了。

約莫半小時後,石章躺在錦盒裏,送到我麵前,男子問:“印章底部還需要刻什麽字嗎?”

我搖搖頭,這樣就好。他笑了:“原來是千裏送鵝毛。”

站在太陽底下對師姐倆人招手,她們指指麵前一家店,走了進去,我剛走到店門口,手機響了,又是兩點,又是……徐美人。

“還不睡?”我迎著陽光眼裏有些酸澀。

“嗯。”她很輕很輕的回答。隔了一會,她還是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在外邊嗎?”

“嗯。”我也這般回答她。“在古玩市場。”

“古玩市場?”她有些詫異:“在那兒做什麽?”

“你是不是感冒了?還是哪裏不舒服?”她那兒淩晨兩點了,總是這麽熬夜……“為什麽你的聲音……”

“我……”她頓了頓,似乎換了個位置,再繼續剛才的疑問:“你在那兒做什麽?”

“我……”我也遲疑了,可她既然在這個時候打了這個電話,是不是壽山石帶來的感情修補?原諒我傻氣,可我還是滿心期待的說:“我在給你挑選生日禮物。現在寄過去,一個月後你生日,就能收到了。”嗬嗬,送禮物的人是我,期待的人,竟然也是我。

“……”

電話那邊久久沒人說話,一直到,傳來微微飲泣。

“逸羽……”

“嗯?”她帶了濃濃的鼻音。

“我們……”我歎了口氣,再笑著說:“我們,還會見麵的,對麽?”

“嗯。”她大聲了些:“當然,我們一定會再見麵。”

“嗯。”我拿著電話的手在陽光下有點涼涼的汗:“那麽……早點睡吧,好不好?”

“好……”逸羽的哭聲壓抑而難以壓抑,一聲一聲,都落在我心裏。

“晚安。”

安璿和師姐從店裏走出來,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一直在等,等我掛電話。安璿淡淡的說:“回去吧。”師姐撲上來,揪著我衣服背後的帽子,和我打打鬧鬧回報社。

我把盛著石章的錦盒放好在包包裏,老老實實打字,安璿交代我們,逛街不是白逛的,關於古玩市場,師姐要寫一篇記者觀察,我的任務是寫玉石心事……娘啊……我又不是賈寶玉~

左寫右寫,都不順手,腦海中一幕一幕全是逸羽的影子,她的淺笑,她的字跡,她背上的羽毛,她藍色的眼睫……她親吻著我的唇說我愛你……還有她剛才為什麽一直壓抑卻無法壓抑的哭泣……

我起身走向辦公室門口,安璿用眼神投來疑問,我咬咬唇:“上天台吹吹風,吹到些靈感再回來寫。”

走廊盡頭半弧形的陽台藏著許多記憶,我靜靜站了會,沒有走過去。隻是突然不想乘電梯,那就走走吧。

通往天台的樓梯上傳來說話聲,想起小狐狸精出國當天,我和範良在樓下遇刺,當時真的很疼啊,手臂上的傷痕至今還留著印記,可心裏是暖的,我知道有個人在等我。

現在呢……

範良和阿色背對著我說話,煙霧繚繞暴露了他們溜出來的目的,站在他們看不到的轉角,我本想安靜的走開,風裏卻傳來我的名字……

“方樽如果一直保持失戀狀態也挺好。”阿色不知在吐煙圈還是在歎氣。

“幹嘛?”

“你看她最近的文章,雖然走了不同的文風路線,但保質保量,廣受好評呀。原來失戀還有這個用途,真爽。”

“嗬嗬,她愛上了一朵秋海棠,摘下來一看,才發現是朵罌粟花。”範良跟得文字記者多了,居然也拽文。

“還是朵移情別戀的罌粟花。”

“開在他鄉了嘛。”

“你小子狗嘴都能吐象牙了。”阿色曬到。

“這就是失戀的魔力。哪像你,還是狗牙。”

“切!都沒見你戀過。”

“暗戀才最讓人成長。”範良發出悠長的感歎。

阿色拍拍胸口,從背後看去估計是一副要嘔吐的樣子,範良使勁拍他背後:“吐吧吐吧,妊娠是這樣的了。”阿色跳起來推開他,範良又跑回來作勢拍他後背,兩人打著鬧著嗬嗬笑起來。

手機又在兜兜裏響,範良和阿色一起回頭,我擺擺手,接著電話走,媽媽說近來忙不忙,怎麽又是一個多月沒回去,她的語速慢了許多,我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想著她漸漸花白的頭發……

快下班時給言旭發短信,今天不和她一起吃飯了,她打電話過來問我為什麽,是不是加班……

接電話時我正拿著錦盒發呆,於是沉著心思說:“小旭……”

她似乎察覺到什麽,立即回答:“你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改天再陪我吃飯。你……好好的。”

然後,沒等我回答,掛了電話。

都隻因為,悠揚是個平凡人,小樽也隻是個平凡人

設身處地將心比心,誰又真的盡善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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