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玉見阿月安然歸來,先是將她前後看了一遍,捏捏胳膊小腿沒事,才鬆了一大口氣:“還好沒事。”又問,“陸澤有沒為難你?”
阿月搖搖頭,拆鬆辮子準備睡覺:“陸伯伯說他不氣我,有些疲累早歇了。”
“啊!”寧如玉肅色搖頭,“笨蛋,你們去的時候那麽早,怎麽可能去歇息了。根本是不原諒你,陸澤脾氣古怪是出了名的。”
阿月皺眉,看來她還得找個機會跟陸神童親自道歉。有些東西悶在心裏久了,會越來越悶,對誰都不好。想罷,夜裏睡的也不太好。
翌日天還未亮,方巧巧轟醒兒女去爬山頂。昏昏欲睡起身,痛苦的爬到山頂,恰好見第一縷霞光普照大地,橙紅光芒傾灑山林。那疲倦一瞬全散,連最是懶得動腳的寧如玉也覺這山爬的值當。在他們寧家,從不會這樣一家人出遊早起,隻為看個日出。
朝陽升起,褪去橙色。方巧巧拿了方布平鋪在地,和慕韶華一起將裝著早點的碟子放在上麵。爬山、看日出、吃野餐,才是完整的家庭活動。這種滿足,很久不曾有過了。
用過早飯,休息半日,才收拾東西下山。
慕韶華本來打算下午遊江,但怕阿月想起昨天的事,就改為下午在宅子裏尋寶了。法子是方巧巧想的,給出一定提示,找到隱藏在宅子裏的寶藏。除了夫妻倆,誰也不知道那寶貝是什麽。
吃過午飯,打發孩子們去睡覺,夫妻倆開始布置線索。
阿月翻來覆去睡不著,傍晚他們就得回京城了,再見陸澤難得很。翻身捏了捏寧如玉的手:“阿玉,我出一會門,你去嗎?”
寧如玉睡的迷糊,連聲都沒應。阿月小心起身,穿戴時又想,總不能這樣兩手空空去吧,那就太沒誠意了。可這次出門什麽都沒帶。仔細想想,忍痛將豬頭揣身上,又拿了一顆漂亮的鵝卵石。去找爹娘,卻不見影子,跟看門下人說了聲去陸家,就走了。
往陸家去時,阿月想起那條小船,又拐彎去了河邊,那船果真還在。見船篷簾子放下,抱著試試的心態,抬手敲了敲。沒想到裏頭真有人探身,不就是陸澤。
陸澤一見她,臉明顯繃了繃,這丫頭不是放船放上癮了吧。見她笑了笑,那缺了半顆牙的模樣略……滑稽:“是你。”
“那個……陸……唔,我要怎麽叫你?”
“隨意。”
阿月從懷裏找了找,一手拿了豬頭一手拿了鵝卵石遞給他:“陸哥哥,昨天是我的不對,我跟你道歉。”
陸澤看著那比她還滑稽的豬頭,說道:“最近小姑娘都愛買這個。”
阿月笑道:“現在沒賣了吧。”
“有,飛霞道那店鋪有賣,年紀小的妹妹人手一個。隻是想必已經換了人做。”
“你為什麽這麽猜?”
陸澤淡聲:“開始做工雖然稱不上精良,但是一針一線仍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後來再出現的第二批,卻顯得粗糙,而且行針手法也不同。”
阿月詫異,他竟真的猜出來了:“難怪別人叫你神童,真聰明。不過娘說的沒錯,掌櫃果然按捺不住了。”
陸澤微微皺眉:“什麽意思?”
“我娘猜測,原主不賣這些後,掌櫃肯定會趁熱打鐵繼續的。”
“隻是物極必反,多了,便不值錢,隻怕原主也是看見商機已盡,所以才不再買。卻不想被掌櫃撿了便宜,不過焉知非禍。”
阿月搖頭,站在小船上看著他高站,有些累,招招手:“陸哥哥你蹲下來好不好,要不我上去,脖子酸了。”
陸澤衡量一下,到底還是在船上舒服,便轉身進了裏麵“上來”。
阿月上去前,又瞅了一眼係的繩子,嗯,很牢固,不會飄走。進了船篷,滿眼的書:“好多書,你將這兒當做書房?”
陸澤撣撣袖子,坐下身:“心情不好便來這坐坐。”
這一說,阿月想起正事來,認真道:“昨天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累你受驚了,是我的過錯。”
陸澤看了看她:“我並沒受傷,也沒受到驚嚇,無需責怪你。偶爾在水上飄飄,也好。”
阿月笑笑,沒說他在好友眼裏的形象十分凶惡,不然就出賣朋友了。手裏又遞了豬頭和石頭:“這是第一批的,陸哥哥收著吧。還有,方才你說的不對。”
陸澤沒有伸手接,讓她拿回去,姑娘家的東西,他放身上豈不是要讓人笑話。聽見這話,看著她問道:“你懂行商?”
“不懂。”
“那有哪裏不對?”
“因為我知道原主為什麽不賣了呀。”
陸澤好奇道:“為什麽?”
阿月笑道:“這裏麵有兩個原主,原主一說不好玩了,不肯繼續。原主二是因為她本來賣玩偶就是為了賺錢買一件東西,後來錢賺夠了,就收手了。”
陸澤唇角微揚,這話可有許多信息和意思。阿月看著他的眼神,心裏毛毛的,為什麽她有種——你如此反駁陸神童,你完了的感覺。
“你怎麽知道這些?”陸澤猜她是原主之一,但是又不敢肯定。京城的大小事情他知道,家裏的姐姐妹妹買這些新奇玩偶,他也留意過。可能做出這些,又想到和商家合夥販賣的,不可能是個小姑娘。
阿月撓撓頭,他果然非常喜歡追問人:“你不問了好不好?你再問,我會不知道怎麽答的。”
陸澤驀地笑笑,見他笑,阿月低聲:“你先答應我不跟別人說,我就告訴你。”
“嗯。”
“那原主一我不告訴你,但原主二是我。”
陸澤頓了頓:“你?”
阿月點頭:“嗯。娘親給我做了一個半人高的玩偶,後來又給阿玉做了一個。我帶去學堂,好多同窗想買。後來我想買些東西,但錢不夠,就想著,那我做個小小的去賣,便找了針線鋪掌櫃。賺夠了錢,就沒做了。噓,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然慕家姑娘去經商,要被人說閑話,給爹娘招惹麻煩的。”
陸澤微眨著眼,認真問道:“你多大?”
阿月伸出手指:“再過四個月,我就滿七歲了。”
陸澤笑了笑:“就算你說出去是你做的,別人也不會信,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信嗎?”
陸澤微頓,聽起來不可能,但意外的信了。
阿月見他確實沒生氣的跡象,便當朋友那樣聊起天,想解了心裏困惑:“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陸澤回神:“問。”
“你為什麽不去參加殿試?”
“病了。”
阿月細細打量他:“現在好了嗎?”
陸澤看她:“你信?”
阿月瞬間明白:“難道你是騙我的?”
陸澤語塞,偏頭清咳兩聲,對方不按常理說話自己一不小心中了圈套般,被反問了個徹底。阿月神色越發古怪:“我待你如朋友,可你卻騙人。”
說罷,挪遠了點。陸澤苦笑:“那我跟你說,你也不許告訴別人。”
阿月用力點頭:“嗯。誰說誰是小狗。”
陸澤搖頭笑笑,歎著她果然是個小姑娘時,才想起自己又大得到哪裏去。在陸家,常會忘記自己的年齡,陸家子弟都是如此:“我本想去參加殿試,卻被長輩嗬斥阻攔,隻說要再磨礪兩年。”
原來是這個緣故,阿月了然:“你看起來不甘心。”
陸澤淡聲:“是,不甘心。”
“爹爹參加科舉是為了讓娘親哥哥和阿月過上好日子。你呢?”
陸澤皺眉,他為何去考?似乎是因為……想,就去了。
阿月見他大霧,忍不住說道:“你連這個都沒想好,就去了。”
“讓天下人知曉出了個少年進士,不是好事?”
“唔,你要是想好要做什麽,考也無妨的。但你隻是去證明自己,不就將別人的名額占了。真做了官卻因為不是自己所要的,那個被你替代的人多可憐,你也會不開心吧。鋒芒畢露會引起歹人注目,反正藏在心裏學識也不會丟,又安全,那也沒必要顯擺出來,讓人盯上,還被人討厭。被人討厭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剛從被學堂眾人排擠陰影走出來的阿月深有體會。
陸澤看著這像老夫子的小丫頭,做起事來迷糊粗心,但道理卻比他的還多,想的還透。仔細一想,不是她懂這些,而根本就是天性。她所思考的,不過是“別人不開心,你也不開心”,從而有了前後的說法。
阿月已經死心的將豬頭收起來,再次勇敢的將石頭遞給他:“呐。”
陸澤遲疑片刻,接過那顆黑扁的鵝卵石,問道:“你叫什麽?”
“阿月。”
“慕月?”
“嗯。陸哥哥,我們是朋友了嗎?”
陸澤笑了笑:“是。”
阿月笑笑:“那我們要常玩,不然會生疏的。我得回去了,不然爹娘又要著急。對了,下午我們在宅子裏尋寶,你來嗎?娘親做的藏寶圖可好玩了。”
陸澤搖搖頭:“下次再說。”
阿月應聲:“那下次玩的時候我來找你。”
“……”等等,這是托詞不是下回一定會去呀。陸澤見她蹦蹦跳跳下了船,哭笑不得,他好像攤上個不得了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