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等待

現在,竟然……

這個時間醫院裏的人還不是很多,偶有幾個人看到張偉年急匆匆的步伐和臉上心急如焚的表情,都不由想要發出生命何其脆弱的感喟。又是哪個人又要被上帝召喚了?

尚未進得手術室,張偉年已經被手術室門口的陣勢嚇到,手術室門口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醫生和護士團隊,個個表情肅穆帶著焚心的焦慮,隻等裏麵一聲招呼,哪個團隊就直接衝進去走上手術台。

見到張偉年,門口的人群嘩的分出一個通道,一個戴著綠色口罩的醫生對著他神情緊張地點了點頭。張偉年輕闔了一下眼睛,心情極是沉痛地穿過人群走進搶救室。

龔俊一見他,眼中的淚水立即就淌下來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仿佛極需要自他掌中能夠獲取一份可以支撐下去的力量。

人道是,醫者無情。

一方麵是說身為醫者見慣了生死變得冷漠,另一方麵也是強調身為醫者必須保持情感中立不能感情用事,否則極易對病人下錯診斷醫錯病。

所以,醫生從來不給自己的親人治病道理在此——關心則亂!

龔俊和張偉年一樣,都是從小看著南宮宇長大的,此時,看著生命氣息越來越弱地南宮宇,精神已經極度緊張,胸腔像要爆裂般壓抑和疼痛。他,無法忍受南宮宇的生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從自己眼前消逝掉。

“老張……血量不夠。全城的血量加起來隻有1100cc……”收了聲,已無法繼續下去,喉嚨哽咽地已讓他說不出話。旁邊助理醫師馬上跟過來,表情肅穆地補充,“還差500cc。”

張偉年往手術台上一看,眼圈也紅了,不過幾日前還生龍活虎的一個大男人,此刻安安靜靜血色全無,孤獨地躺在那裏,雙目緊閉,嘴唇幹裂,線條堅硬的臉像是被白白的冬雪覆蓋了一樣,蒼白的驚人。

隻是,驕傲的本性似還在支持著他,生命氣息明明愈來愈淡,他仍是緊抿嘴唇,不哼一聲。這驕傲的孩子,究竟還要守著多少孤獨,又要封閉自己的內心到什麽時候?這樣堅強的背後,又意味著怎樣的隱忍與傷痛?

“500cc,?Rh陰性血……如果……”

路上,一陣疾跑,小護士已經基本上將情況全部告訴了他,外傷不重,骨折隻需複位、夾板固定等正常醫治,即可慢慢康複,脾髒略有損傷,但是也並不重,後期一樣可以治愈,唯一逼命的是失血過多,沒有足量的血液供應。

焦灼中,倏然靈台一亮,一個念想瞬於腦海中閃過,如果她……

能夠輸給他,他的命可保,隻不過對她的身體會有莫大的損害,且日後養息不當,極易落下病根。可是……如果沒有她的血,等待他的卻是死亡。

孰輕孰重?這不是天平的兩端輕易就可以稱量的砝碼,生命誠可貴,可是一個人的生命與別人的健康相比,在別人眼中未必就比稻草更珍貴。

更何況,他要拿掉她的孩子,她怎麽可能原諒?

一番躊躇,張偉年搖了搖頭,醫者慈悲心,救人一命總不能讓別人搭上一條命,就算命能夠保住,畢竟她還懷著孩子,又剛剛動完手術,元氣大傷。他覺得開不了這口,眉間川字文不由深了深,神情更加黯淡。

“老張,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龔俊聽到“如果”兩個字,隻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眼睛刷地瞪圓變亮,恨不能張偉年現在就把一副靈丹妙藥給他變出來。

張偉年深吸了口氣,心中仿佛被巨石壓著,欲說還休。

“老張啊,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你也得說出來啊。小宇,隻有7分鍾的命了啊……你還猶豫個啥勁兒啊!”龔俊使勁抓住張偉年的手,老淚縱橫,隻差給他跪下。

張偉年心一酸,咬牙說:“我剛在vip手術室為一個女病人做完手術,她就是Rh陰性血,可是她身體很弱,還懷著孩子,剛才自身也失掉200cc血,這會兒也不知道醒沒醒過來。如果,她能夠答應輸血……”

“來不及了,馬上安排那位女病人到急救室。”龔俊掙開張偉年的手,立即命令助手電話通知手術室,推夏汐過來。

張偉年沒去攔他,畢竟,他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南宮宇死在自己麵前。

須臾,護士推著夏汐小跑進來。

夏汐剛剛蘇醒,臉色比紙還要白,一看就是心理、生理疲憊到極點的樣子。

龔俊一個箭步,衝到她手術車前,嘶啞著嗓子求道:“這位小姐,醫院有位病人急需500ccRh陰性血救命,我懇求你能夠答應輸給他,不管是付出任何代價,我們不會猶豫!”

濃濃的疲憊自心裏直達眼底,夏汐瞥了眼四周,滿屋子的醫生,滿屋子的護士,無數雙眼睛如灼熱的利劍直射到她身上,各種醫療設備一應俱全,怡和醫院院長又親自相求。必是為哪個貴人吧?嗬,貴人的命就是值錢啊。難道就沒看到她才剛剛蘇醒,又難道不知道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

“抱歉,我不願意!”一句話,說的有氣無力,但是裏麵的堅決卻不容任何人忽視。

龔俊滿臉煞白,身子開始劇烈顫抖,“小姐,求你,他隻有六分鍾的命了,500cc就可以救他的命,而你……日後無論有什麽問題,我們南宮集團全力以赴地補償你!”

南宮?嗬!又是南宮。凡是戴上南宮帽子的人都可以睥盡天下蒼生,用錢買到一切嗎?夏汐心底冷笑,腹部傷口又撕扯地有些痛,額際滾下幾滴冷汗。

“小汐……”張偉年輕輕走近,示意龔俊退後,自己慢慢蹲下來,附在她耳際,沉痛地說:“是小宇。他出了車禍,隻有你的血型與他契合。”

聽聞此話,夏汐身子忍不住一抖。眼中幾分慌亂閃過,六分鍾,他的命隻有六分鍾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勸你,也知道你不會原諒他,可是就請你看在還活著的孩子份上,救救它的父親……”張偉年話說得很慢,仿佛害怕她聽不清似的,幾乎一字一頓,說到這兒,扶住手術車的手終於和龔俊一樣開始顫抖。

南宮宇的命已經上了審判台,而執掌法官捶的那個正是曾被他戕害過的女子,他張偉年不敢期待也不敢看那個錘子狠狠落下,然後聽到法官宣布那個最可怕的判決……這樣的煎熬,比讓他自己上絞刑架都要難以忍受。

時間一點一滴慢慢過去。

整個手術室靜謐的如地獄一般,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可是……伴隨這種靜謐的,是一種心跳聲,一種不會被任何人聽到卻能被任何人感受到的心跳聲,一種緊張恐懼能夠攫住所有人的感官與思維的心跳聲!

那攥著南宮宇生命一線的人,麵色蒼白若紙,隻是疲憊地闔上了眼睛,仿佛已經睡去,又仿佛在沉思。淒美若月光下的悲劇女神,讓人看不出情緒的波動。

漫長的三分鍾再次過去,夏汐始終沒有開口。

張偉年倏然睜開了方才因緊張而閉上的雙目,用一種極其沉靜的語氣對夏汐說:“孩子,我理解你的苦,也理解你的恨。既然不能放下,那麽我們就一起為他守候這最後的三分鍾,靜靜送他離開。”

說著,張偉年緩緩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手術台前,為南宮宇掖了掖被角,龔俊眼淚成河,也跟了過去,似要張嘴相詢。

張偉年隻是痛苦了握了握他的手說:“別問。一切已經盡人力,但聽天命了。”龔俊喉頭一陣滑動,嗓子幾聲低吼,“通知老總裁吧,是我龔俊沒用,保不住他的兒子,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張偉年哽咽著點頭,慈愛地將南宮宇額頭粘著汗水的一縷亂發攏到一旁,低沉著嗓音說:“你這孩子……從小就不知道表達自己的感情……到了這麽大還是……現在好了……你去了那邊,大家都一樣,再也不用說話了……唉……”

唏噓不已,整個手術室跟著泣聲一片,醫生護士們有傷感抹淚的,也有痛恨夏汐見死不救,對她怒目而視的。

夏汐根本無視眾人的情緒,隻是虛弱地躺在**,任由腦海中一陣劇烈的翻騰,眼角的餘光剛好捕捉到南宮宇的側臉。

他的線條還是那麽分明冷俊,高高的鼻梁山巒一般高聳著,睥睨著人間,即使生命氣息那般淡去,仍然孤守著屬於自己的驕傲,挺拔犀利。眼睛緊緊閉著,看不到睫毛的扇動,同樣流逝著生命的氣息。隻是那兩片薄唇,象征著無情的薄唇,如同他的臉沒有絲毫血色,此刻抿得越來越緊。

一天中,有兩個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退出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戲劇,會不會太過殘忍才過悲切?

她和他都是Rh陰性血……

那麽安鬱雷的話就是真的了?

他們本就是兄妹,所以才會擁有同樣的血型?

……

最後的一分鍾,南宮宇臉上的蒼白更加濃重,連帶著手臂也開始由黃泛白,手術室裏哭聲大震,張偉年和龔俊已經支撐不住,跪倒在地扶著床邊使勁搓揉著他的手。

“張醫生……”

淡淡,卻如春風化雨般的聲音自夏汐喉間費力吐出,開天霹靂一樣驚醒張偉年,一個彈身,張偉年衝到夏汐手術車旁邊,嘶啞著嗓子說:“你……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