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判若兩人

夏雪宜歎了口氣:“因為這兩個官兵根本的就是在對袁大人陽奉陰違,他們在這次圍剿亂民之中一分錢的油水都沒有撈到,所以立刻就心照不宣的謀算把我帶到臨淮賣掉。

“臨淮的路程要比謝家莊遠的多,所以,他們必須得速去速回,免得袁大人生疑。”

瞬間,謝湘才知道,剛才他還在替那些剩下的老弱病殘擔憂,現在看來,在這樣的亂世,其實連夏雪宜自身的安危都是個未知數。

他立刻想到臨淮那些出堂會的戲班子,總會有幾個出色的專供有錢人玩弄的小優伶,據說都是年紀極小的時候,專門揀眉清目秀的賣了來訓練豢養的……

他甚至有些不懷好意的看了夏雪宜一眼,很沒有同情心的想到,當年的夏雪宜若果真的入了這一行,現在未必不是一個絕頂的頭牌。

仿佛窺知了謝湘內心的惡毒,夏雪宜很快就打破了謝湘惡意的幻想。

“當時我看著路邊的景物全是陌生不曾見過的,心裏便知道不好了,但是我卻不敢出語詢問,隻得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任由他們帶著疾行。”

“然後我便聽見帶著我的一個官兵很大聲的奸笑道:“小孩兒,爺爺今兒便送你去一處溫柔富貴的地方,謝家莊你就不要再惦記了,誰要你生的這樣可人疼呢,連袁大人都不忍殺了你。”

另外一個官兵一邊疾馳一邊高聲說道:“和他廢什麽話,我們趕緊把他換了銀子回去給袁大人交差便是了。”

謝湘歎了口氣:“他們不是為了分贓不均自己先打了起來,然後你就趁機逃脫了吧?”

夏雪宜很奇怪的看向謝湘:“弟弟,你怎麽會有這樣幼稚單純的想法?”

謝湘愕然了一下,我去,原來倒是他單純幼稚了。

“你難道忘記秦伯老人家了嗎?”

“秦伯?是了,後來我是聽爹媽說秦伯去尋找我們去了,不會是秦伯當時就尋找到了你?”

對於這個突然從夏雪宜嘴裏跳出來的、謝湘已經在心裏來回盤算了很多次卻沒有敢開口說出來的名字,謝湘有種突遭雷劈的感覺。

“是的,正是秦伯及時趕了來。”

“就在這兩個凶神惡煞一樣的官兵帶著我快跑到臨淮縣城的時候,抱著我的那個官兵突然被一把從天而降的斧頭從腦袋後麵“嘭”的削去了大半個腦袋,肮髒的血汙和腦汁**辣的濺了我滿臉滿身,他緊緊摟抱著我的雙手也頹然鬆開,我便直直的從那匹疾馳的馬背上一頭栽了下去。”

“由於馬匹奔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我又是被猝然鬆落,便腦袋朝下,好在我多少還有些紮馬步的底子,心裏想著怎麽著才能在這麽短促的瞬間翻個身,讓自己的腳先落下。”

謝湘不禁撇撇嘴:“你就胡扯吧,你還有功夫想到這些,早就嚇傻了吧?”

然後又腹誹道:“合著知愚大師苦心孤詣的教導了你幾年,還不夠你在從馬背上跌下來翻個身的?”

夏雪宜忍不住也微笑了一下,麵容上的悲戚頓時稍減:“事實上,是我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落下,而是突然被人抓住雙足又給提溜上了那匹疾馳的馬背。”

“弟弟,你不知道,當時,我真是給嚇壞了……”

夏雪宜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帶有嘲弄意味的驚怕的甚至是羞怯的笑。

謝湘也忍不住笑了,他立刻想象到了夏雪宜為什麽說被嚇壞了。

一個已經被削去了半個腦袋的血淋淋的人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雙足……

別說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心智強大的大人,經曆起來也夠驚心動魄的了。

“我嚇得大聲狂呼起來,才聽見秦伯說:公子別怕,是我。另外一個官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早就就嚇傻了,他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秦伯的對手,居然也不顧同伴被踹下馬去的屍首,徑直一溜煙的逃去了。”

“你們……為什麽不回謝家莊?”

謝湘看著沉浸在往事裏的夏雪宜,有些艱難的問道。

“這是秦伯的意思。”

夏雪宜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他殺死的是一個官兵,官兵不比流民,流民無論被什麽人殺死都是用不著償命的,但是官兵就不一樣。”

“秦伯他……是不是有些太不問青紅皂白了?也許,他其實用不著殺人的。”

謝湘說道。

夏雪宜苦笑了一下:“可能吧,秦伯是護主心切了些,在那兩個官兵奉命送我離開袁大人兵營的時候,就被前來尋找的秦伯盯上了,秦伯說,他聽見那兩個官兵和門口守衛的對話,知道是奉命袁大人之命送我回謝家莊的。”

“秦伯很高興,但還是有些不放心,便稍稍跟著那兩個官兵一程,他本來隻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要把我送回謝家莊,然後才折回袁大人兵營,因為還沒有你的下落。”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他們行走的道路不對勁了,便知道那兩個官兵是陽奉陰違居心叵測的。因為謝家莊和臨淮是兩條截然相反的路途,那兩個官兵不可能搞錯。”

謝湘有些怨念的歎了一口氣說道:“秦伯他老人家終究還是拋棄了我。”

夏雪宜看了謝湘一眼:“弟弟,這你可真是冤枉了秦伯。你不要忘記,是我親自把你給藏在了村頭那顆大榕樹的樹洞裏,除了我沒有一個人知道。秦伯之所以不顧一切的貿然出手,就是因為害怕延誤了尋找你的時間,才不惜鋌而走險的。”

“因為他不知道那兩個官兵到底要把我給弄到哪裏去,當時,秦伯覺得你一定是和我在一起的,既然我是從袁大人兵營裏給放出來的,你就一定還在裏麵。”

看著靜靜述說的夏雪宜,謝湘不禁張張嘴巴。然後他默默地在心裏說了一句:對不起……

“秦伯帶著我,坐在那匹血淋淋的馬背上,調轉馬頭就往袁大人的兵營疾馳,我已經被嚇壞了,很大聲的哭喊著要回去,秦伯急了,就央告我說,小公子別鬧了,我們要去救大寶啊,你的大寶弟弟還在官兵手裏呢。”

“然後我就不哭了,很大聲的對著秦伯叫喊道:弟弟在樹洞裏了,沒有被官兵抓去,我叫了很多遍,秦伯卻是自顧心急慌慌的趕路,怕你會被官兵殺死或者帶走,就在我們差不多真的要衝進袁大人兵營的時候,秦伯終於才聽明白我在說什麽。”

“秦伯勒住馬韁,有些不敢相信的用雙手舉起我,很大聲的問道:“我的爺,你說什麽?你再說清楚些?”

夏雪宜說到此處,不禁笑了,臉上竟然有種不由自主的得意洋洋。

謝湘的心裏卻逐漸的泛起一股淚花。

“秦伯他老人家現在還好嗎?”

他竭力的控製著自己內心的感情泛濫,輕輕地問道。

夏雪宜的臉上掠過一抹憂傷,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已經過世三年了。”

謝湘有些不能相信:“為什麽?秦伯是有武功的人,如今算來也不過花甲之人,就是普通人也還應該健在的啊?”

為什麽好人就沒長壽呢?

對於秦伯,說句老實話,謝湘印象並不很深,隻記得他是個很沉默很勤勞的大漢,雖然當年他帶著夏雪宜逃到謝家莊的時候已經很大年紀了,但是,感覺他身體還是相當的壯實的。

這樣忠勇俠義之人,怎麽可以說沒就沒了呢?

“當年,秦伯知道你平安之後,就決定再也不回謝家莊了,因為他殺死了袁大人手下的官兵,袁大人一定會派兵去謝家莊搜查盤問的,如果搜查出了我們,就會連累你們乃至整個謝家莊的人。”

“我們一走了之,袁大人頂多認為送還我回謝家莊的兩個官兵路上遇見了什麽劫道江洋大盜,死了個官兵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秦伯拋棄了那匹渾身淋滿那個官兵血汙的馬匹,尋找到兩身破爛衣衫,夾雜在無處不在的逃荒流民之中,離開了臨淮。”

謝湘看著夏雪宜搖搖頭:“其實,當年鬧過那次流民之亂以後,謝家莊再也沒有來過官兵,也沒有那樣可怕的流民大批的湧來了,頂多就是那些總也打發不完的麵黃肌瘦乞丐……我娘甚至有打算給我在那些乞討的小丫頭裏挑個小童養媳,不過,被我給堅決的拒絕了。”

夏雪宜被逗笑了,調侃道:“我記得姑父老是嚇唬你,說你會被拍花的拍去給別人做小媳婦的,怎麽?兩位老人家終於又記得你其實應該是他們的兒子了?”

嘴裏這樣戲虐的說著,眼睛卻柔情四溢的瞟了謝湘一眼,謝湘不禁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

突然,謝湘看見,夏雪宜風情倜儻的臉上,笑意瞬間冷卻,斂神側臉,隻覺得外麵似乎有一種微微地風吹過。

“小郎君,兩個時辰到了,我回來啦。”

何紅藥嬌嫩婉轉嫵媚愛嬌的聲音陡然傳來。

額……

這麽快?兩個時辰?

夏雪宜不禁和謝湘麵麵相覷了一下。

貌似,他們想要說的話,急於要詢問的事情才剛剛的說了個開頭啊!

何紅藥人隨聲到,綠色嬌美身影悠忽出現在廂房門口。

“我可以進去嗎?”

她的臉上出現一抹調皮的笑,兩瓣精致美好的紅唇嬌嗔的呶起,漂亮的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夏雪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