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不出的薄情
那些年輕的後生見了也都要尊一句:“路伯!”就算是鎮上店鋪裏的經常雇傭他的東家,也會笑眯眯的說一句:“老車把式耶,今兒個吃了不。”
但是現在他有些疑惑了,這麽多年來,他接過各種各樣的活計,什麽樣的主顧跟要求都見過,不過,他往身後緊緊閉上的車門瞅了瞅,皺了皺眉。用手上的馬鞭,輕輕的敲打了一下跟了他多年的老夥計:“得兒!駕!”
誰管的了那麽多呢,自家五個孩子吃飯都快供不上了。管他這次的主顧是不是在睡覺的時候被抬上來的呢,送達的地點是不是有點奇怪。反正送到了有錢拿就成嘍。想到這裏,路把式美滋滋的在心裏數了數這趟能賺到的錢,那些可都是一個個聽得到響聲的銅板呢。
雖說道路崎嶇,但路把式駕車多年也不是白吃了幹飯的,即使車速不減,也沒有多大顛簸。從雞鳴十分出了臨淮城門,到中午打尖,已經遠遠的離開了臨淮的範圍。
身處陪都附近,縱然近年來世道不穩,但是總體還是可以安居樂業的。故而在各種商道附近,隻要帶夠了銀子,就不怕沒吃飯住店的地方。
遠遠的,剛出了幾座山包圍的地方,路把式就看到高高挑起的布簾,上麵是自己唯幾認識的字之一“茶”。他看了看日頭,決定休息一會,雖說他是窮苦的命,喝不了帶滋味的茶水,但是幾個饅頭好歹還是要買的,然後向店家討幾碗水就成了。不然過了這家店,說不得下麵好幾十裏的地兒還有沒有買的去。
至於,車廂裏那位少爺。路把式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狠狠心,反正當初那位老先生說了,死不了,到時候丟下座城牆外就成了。要是自己中途叫醒了他,反而要扣了自己另外一半的工錢。看那老先生也不是壞人的樣子,算了,不管了,有錢人家的事,管不了,自己管回去收錢就得了。自己這小老百姓,日子可禁不起什麽風浪。
庭院深深深幾許,鳥鳴聲聲聲數音。
隔著眼瞼,還能感受到陽光斑駁的打在臉上。晃的人眼睛都花了,耳邊還有一陣陣的鳥鳴,伴隨著耳畔下絮絮梭梭的。小蟲爬過草叢的聲音。
上午的陽光雖然不強,但也很刺眼。路旁的一處小樹林裏,幾顆酸棗樹矮矮的斜倚在一起,枝葉胡亂攀爬,糾纏在一起。遠遠望去,倒也鬱鬱蔥蔥。突然,從那邊的樹叢裏“撲撲騰騰”的往四周飛起來好幾隻烏鴉,像是被什麽驚起來了。它們繞著樹叢亂叫了好幾聲後,不情不願的飛遠了。
謝湘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睜著眼睛,看著自己頭頂上的枝枝葉葉,還有那透過枝葉照射下來的光線。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的,天上飄著的朵朵白雲。不由自主的懷疑,自己難道是又穿越了?
抬起手臂,他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後,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是那件自己臨睡前穿的青色直衫,閉目感受了一下身上其他的地方,隻是腦袋有些沉沉的暈,其它沒有什麽不適。這下他是真的放了心,至少看來不是最壞的情況。到更像是,被自家的……坑了。
彎曲臂肘,用手撐著腰下的土地,起身時他一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伸出的樹枝。束發的簪子順勢被扯下,謝湘黑色的長發,流水一般搖曳的全部流了下來。
歎了口氣,謝湘微微偏了偏頭,用目光去搜尋簪子落在了那裏。他還沒有披頭散發的愛好,本來被要求像女人一樣留長發就夠他受的了,而且這個萬惡的社會,還逼迫他學會了怎麽去束發。搞得他每次簪發時都恨不得出家算了,故而能不拆了發簪他基本不動,就算睡覺也盡量保持不弄亂。因為,他是真的討厭束發!
地上亂草四生,蓬亂無緒。身邊就是四月抽出的狗尾巴草,白色的長穗隨風一顫一顫,不時的拂到謝湘的臉龐。扒開這一大片的野草,看著底下的東西,謝湘眉頭狠狠的皺了皺。
木質的簪子靜靜的躺在一個青色包裹的旁邊,這個包裹怎麽看怎麽眼熟。尤其是上麵斜插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跡更是讓他眼熟的覺得恨不得立馬變成咆哮帝。
不過幸虧數年的修身養性,讓他控製住自己波濤洶湧的情緒。他眼神晦暗的拿起包裹上的信,信封上幾個飄逸的大字,很明顯的表現出寫字人的好心情。
“吾兒親啟”
筆跡是謝湘熟的不能再熟的,自家老爹的親筆。抖了抖薄薄的信封,他冷笑了一聲。自家老爹真是好算計。想來現在自己身處此處,是哪壺茶的功勞吧。
“大寶吾兒……”謝湘眉頭一抽,忍住後繼續看了下去。
藍天白雲悠悠,萬裏晴空朗朗。
謝湘屈起一條腿,黑發披肩而下,和風微微擺動,映著疏影斑駁,點點陽光跳躍在上麵,折射出銀色的光澤。他低著頭,頭發遮住了大半邊臉,隻露出光潔的下巴,和挺立的鼻梁。恣意的坐在一圈狗尾巴草之間。身上青色的直綴,映著綠色的草叢倒是顯得十分和諧。頗有所謂美人,在草一旁的感覺。
突然,他緩緩的抬起兩隻手,一點一點的撕碎了,本來在他右手裏拿著的信。謝湘默默的心裏為他老爹點了32個讚,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玩的真是漂亮!揚起了手,把碎的不能再碎的信紙,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拋灑出去。黑白相映的碎紙片,相互嬉戲的越飛越遠。遠遠望去,倒引得幾隻蝴蝶跟隨而去。
謝夫子手書的信,洋洋灑灑,通篇也就表達了一個意思:老子是讓你出去曆練的,不是讓你泡妞的。想去江南?窗戶都沒有!乖乖的去給你外公掃墓吧!
隨手把頭發挽了幾道,用簪子簪了起來。拾起了身邊的包裹,拍拍身上的灰塵。再起身時,那個風流倜儻的謝蕭玉,又掛上了屬於他的招牌笑容。三分雅致,三分多情,三分瀟灑,還有一分旁人看不出的薄情。
撥開了草叢,穿過了灌木林。豁然開朗的視線,讓謝湘一瞬間有些不適應。林外是一條較為平整的路,路上是長年累月被壓出來的痕跡,地麵夯實。很明顯經常有車倆過往,估計是條商道,附近也應該有個城鎮。
而周圍也隻有一些低矮的山包,樹木生長的不錯。謝湘看了幾顆樹的大致長勢,冷笑連連,看來自家老爹還真是親的。把自己兒子往西南丟的可真是不遺餘力。估摸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功夫,難為那個車夫把自己帶了數百公裏。
現今的世道,總的來說是一半一半的。在一些繁華的地區,縱使做不到路不拾遺,但是基本上普通百姓的心性還是很淳樸的。現在謝湘估計自己所在的地方,最遠不過湖廣。所以對於自己的人身安全,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包裹裏麵的東西,謝湘大概看了一下,除了當初說好的銀子,還有那封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信。外加幾件常服,一塊方巾。其他的,謝湘捏了捏右手上硬邦邦的饅頭,靠在路旁的樹上,淡定的把它放到嘴裏,狠狠的咬了一口。
為什麽他會知道過了一天一夜,這是他饑餓的肚子告訴他的。餓了這麽長時間,別說變硬的饅頭了,有的吃就不錯了。反正,謝湘抬起左手,喝了一口壺裏的水。吃到胃裏,泡開來不就好了……
淡定了就好了,反正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對他充滿了巨大的惡意。要不然,謝湘遠目,順著路的盡頭望去,怎麽過了這麽長時間,連個人影都沒見到。艱難的咽下最後一口饅頭,謝湘把剩下的幾個重新包好,放到包裹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因為他已經看到遠方飄起了灰塵,微微一笑。不論在什麽時候,有順風車搭,總是不會差的。
烏州名字裏帶了個州,但實際上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縣城。說大吧,方圓幾十裏走走也就沒了,說小吧,城裏該有的東西也差不多都有了。比如幾家富裕的大戶,李家、王家、夏家。幾處有趣的去處,飄香閣、落芳院、妙音宛。還有一個正式的縣衙和一位遠近有名的捕頭。
李家的三姨娘今日卻有些不適,吳氏懶懶的倚在馬車軟墊上,柳葉眉微微隆起,閉目養神。身子隨著馬車的一起一伏微微顛簸,丫鬟小竹跪著地上,小心的敲打著她的腿部。馬車外不時的傳來車夫禦馬的聲音,聽的出已經很盡力的在讓馬車更平穩一些。
裹了裹手裏的手絹,吳氏點了點額頭,淡淡的開口道:“小竹,讓外麵的廢物給我上點心。好好的路被他走成什麽樣了,是想顛死我嗎?該死的奴才!”
小竹聽了後,微微的抖了一下。把本來就很低的頭低的更厲害了,輕輕的應到:“是。”然後她維持跪著的姿勢往外蹭了幾步,打開門窗,掀開一點簾子道:“陳剛,主子讓你駕車小心點!”
隻聽她話音落下後,一會傳來一聲沉悶的男聲:“知道了。”
吳氏聽到這個聲音,覺得自己的頭疼病更嚴重了,且心裏又添了幾分煩躁。手裏的絹子被她緊緊的拽著,因為太用力,手指都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