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更刻薄更寡情
黎剛已經嚇得不敢開口說話了,卻很機靈的眼巴巴的瞅著謝湘,眼神裏全是懇求謝湘說情的祈盼。
謝湘臉上卻是皺眉對黎剛道:“我也懶得再看見你們,趕緊滾吧,以後這為非作歹的事情還是少做些的好,免得會落個被人碎屍萬段的下場。
黎剛頓時如獲大赦,趴在地上給謝湘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爬起來就去拖史炳文。
史炳文被黎剛拖著,又重新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兩個人醉酒一般,又跌跌撞撞的去攙扶仰麵朝天躺在地上喘息不止、還順著嘴角不停往外溢血的史炳光。
夏雪宜冷笑一聲,突然袖出一物,甩給黎剛。
黎剛不知道這個索命惡煞又扔了什麽物事給他,慌忙接住,卻看見隻是一顆紅色的藥丸。
夏雪宜譏諷的對黎剛說道:“既然謝公子心存慈悲,我也就手下留情,先留著你們的狗命,把這顆藥丸剖開,用燒酒給他們分別服下,自行調息,便可得了性命。哼,你三人記住,日後若果再不思悔改,多行不義,終究你們的性命還是我的。”
(注:夏雪宜一語成箴,史炳光史炳文黎剛三人經過此次折挫,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身上的功夫隻夠欺負市井小民的,史家兄弟逃回老家,自行調息養傷,後與逃離烏州城的黎剛結伴進太白山拜師學藝,發奮習練武功,後來江湖稱為太白三英。但是,這三人總是本性不善,武功精進之後更加的不肯安分守己,野心膨脹,竟然勾引滿清王爺多鐸,幹出投敵叛國的無恥行徑,後被夏雪宜徒弟誅殺。)
黎剛哪裏還敢回嘴半句,隻死命拖起氣息奄奄的史炳光,帶著史炳文忙不迭掩門逃去,連個謝字都來不及說了。
謝湘心裏居然暗笑了一下,果然越是囂張的人越是下場的難看啊。
這個黎剛不到兩個時辰之間,作惡兩次,兩次卻都遇見叫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強悍對手,現在想來已經心服口服了。
然後,他心裏卻是一動,方才飄香閣的青衫戴笠少年?
莫非就是……眼前的夏雪宜?
可是,這極短時間裏,怎麽又變成白色衣衫?
特別是青衫少年和夏雪宜的神情;雖然根本就沒有看見青衫少年的麵目,但是那個少年渾身上下透出的冷若冰雪完全不是夏雪宜這樣的嬉皮笑臉,喜怒無常。
而且,那個綠衣少女呢?
仿佛是為了感應了謝湘心裏的念頭,這裏黎剛三人跌跌撞撞的剛出得門去,卻聽得夏雪宜身邊的窗戶被什麽人“嘭”的一下從外麵向裏麵推開,謝湘被嚇了一跳。
驚魂甫定,便看見一個女孩子精致的麵孔悠忽而現。
“小郎君,你竟敢欺哄於我?”
女孩惱火的厲聲喝問道,謝湘錯愕之中頓時認出,女孩正是方才戴著竹笠,麵孔蒙在綠色薄紗裏的那個女孩。
隻是此刻,她的頭上亦是不見了薄紗竹笠。
不過,還是那身綠色裙衫,一頭烏油油的垂髻秀發卻顯得那張精致小臉嬌嫩可人。
麵對女孩聲色俱厲的質問,夏雪宜似乎並不以為意,眼睛看著謝湘,嘴裏隻是淡淡的說道:“紅藥,你跑來幹什麽?我不過是不想你跟著我來淌這趟渾水罷了。”
紅藥眼睛才看見披頭散發神情狼狽的謝湘,神情似乎也有些吃驚,頓了一下問道:“還是他?”
說話之間,人隻輕輕地一縱,便翻窗入了室內,語氣已經不是方才那般生氣。
但是,紅藥的吃驚和謝湘的吃驚比起來,簡直相差太遠。
何紅藥?
不會吧,這麽精致漂亮的一張小臉?看起來這樣年少稚嫩……
夏雪宜點點頭。
何紅藥打量著這間擺設曖昧的房間,看著滿桌子幾乎沒有動過的酒菜果蔬,再看看非止一二人的四五副杯盤酒盞,有些疑惑的問道:“怎麽隻有你二人?”
謝湘心下有些惶惑,看著何紅藥撒嬌撒癡忽嗔忽喜的模樣,顯然是已經在愛戀著夏雪宜的了。他生怕會為了自己,引起這個她對夏雪宜其他的誤解,趕緊說道:“那些無賴剛剛才被哥哥趕走。”
“哥哥?”
何紅藥驚奇的看看夏雪宜,這個小秀才竟然管夏雪宜這個冷麵郎君叫哥哥?
也忒親熱了些吧?
謝湘簡直忘了自己剛才的遭遇,當他聽見夏雪宜管這個美麗女孩叫紅藥時,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在心裏流淚千行了。
何紅藥轉轉漂亮的眼睛揣度著,雖然從現在的情形看來,好像是夏雪宜莫名其妙出手救了他兩次,可那又如何?左右不過是萍水相逢,按說,這個屢遭厄難的小秀才應該恭恭敬敬的管小郎君尊稱一句大俠才對。
她深知小郎君夏雪宜的陰冷,就算是這個小秀才看起來十分的俊美儒雅,想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會叫他另眼相看的。
夏雪宜似乎故意的忽略著何紅藥臉上的驚奇,自顧冷笑道:“想不到陝西史家兄弟也遊**到了烏州了,我若來遲一步,我弟弟便遭了他們的荼毒。”
瞬間,何紅藥也感到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她並不關心陝西史家兄弟到底是何方神聖,隻是對夏雪宜末了的一句話瞪大眼睛:“你……弟弟?”
不會吧?天底下竟有這麽巧的事情?
還以為小郎君是一時衝動,大發了俠義之情,想玩玩路見不平拔拳相救的遊戲,想不到原來這個俊美書生是他的兄弟?
她轉念又琢磨,也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小郎君夏雪宜本來就是中原人氏,不過碰巧遇見往日故人也或未可知?
如此一想,何紅藥心中多少釋然,便用一種抱怨的口氣急促說道:“小郎君,即是你弟弟,還要用什麽趕的?賞他們一盞毒酒,幹脆利落結果了那幫子混賬豈不爽快?”
語氣甚是不以為然,聽得謝湘暗暗覺得心驚。
看這女孩,宜嗔宜喜,滿臉單純,想不到說出話來卻是這樣狠毒。
好像隨隨便便的毒死幾個人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似的。
所以這個女孩才會有以後那樣淒慘的遭遇嗎?
剛才他還覺得夏雪宜已經過於陰狠,想不到這麽漂亮的何紅藥說起話來,比夏雪宜還要狠毒百倍。
幸虧黎剛等人跑得快,否則,就算是自己可以阻擋得了夏雪宜,也未必阻擋得了這個女孩。
何紅藥看著滿臉慚愧發髻散亂的謝湘,又聯係去夏雪宜的話,忽然明白了些什麽,想到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不覺也紅了臉。
心底卻不覺升起一絲甜蜜,想來夏雪宜刻意的撇開自己,並不是對自己有什麽防範和顧忌,不過不欲她一個女孩子看見某種肮髒齷蹉場麵罷了。
先頭感到被夏雪宜欺哄撇開的惱火不知不覺就逐漸平息了。
夏雪宜深邃的目光卻滿是陰霾,嘿然冷笑的搖搖頭,然後對謝湘和何紅藥說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遲捱恐有麻煩,紅藥,我們先帶弟弟趕緊離開吧。”
想不到猶自怔忡看著夏雪宜何紅藥的謝湘,心裏忽然全是舉棋不定。
不錯,仔細想來,在他最急迫的時候,是夏雪宜和何紅藥的從天而降及時對他出手相救。
這種救他於危難無異於他做夢也夢不來的雪中送炭,簡直就是老天爺開了天眼了。
可是……
哎……
且不說這多年的心心念念,對夏雪宜生死存亡的擔憂思慮,現在忽然看見他不但已經長成一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少年,而且,還似乎擁有了一身驚人的武功。
這種結果對謝湘來說,確實是不需要任何質疑的最好的、最值得額手稱慶的事情。
如果自己娘親有知,也該含笑九泉,真正安心的長眠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的夏雪宜在謝湘眼中,卻又是那樣確確實實的令他感到陌生。
甚至,叫他不敢親近了。
特別,他竟然親眼看見,他真的和何紅藥在一起。
雖然,他對自己神情言詞的關切愛護之情依舊如昨,但是,他對史家兄弟出手時的狠辣,眼神裏透出的令人感覺害怕的陰霾卻叫謝湘感到陌生驚悚。
謝湘不但是個聰明的人,也是一個敏感的人,夏雪宜從進門之時,臉上那種翻雲覆雨般的種種神情變化,很明了的透給他一個信息,那就是,這些年以來,夏雪宜竟然依舊生活在滿門被強人誅殺的血海深仇之中。
甚至,比之當初年幼時,更加的痛切。
如今,他分明是挾著沉重的仇恨而來,渾身都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殺氣。
好在,他還能知道不濫殺無辜。
但,那注定,依舊會是一個非常淒慘的結局。
而他將會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災難的發生,毫無辦法。
一別數年,如今的夏雪宜不可能還是當初那個心甘情願供他消遣差派的表哥。
想來,他已經不能左右於曾經的哥哥了。
謝湘並不是不同情夏雪宜一家的遭遇,但是,說句地地道道掏心窩子的話吧,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鮮血祭奠鮮血的複仇卻真的會讓他感到生畏。
特別是這個叫何紅藥的女孩,都令他望而生畏。
如果夏雪宜天生就是為了複仇而生的,他情願今生今世再也不要遇見他。
這件事情上,謝湘看的更刻薄更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