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無聲惜細流

負責去遠處摘花的內侍們已經滿載而歸,二人也識機開始換了討論的主題,為接下來的活動定計劃。要知道彩衣娛親是件力氣活也是個智力活,不但要有勇氣穿俗氣巴拉的顏色衣裳,還要懂得適時跌倒哄高堂高興的時機,尤其當你要討好的人像德妃娘娘這樣不好親近時,方式方法很值得預先安排下。

胤禩以前在德妃娘娘麵前不是沒有努力給自家四哥上過眼藥,前些日子給四福晉解圍也不過是賣人情,順便給自己以後鋪路,但不代表他打算做他們母子間的和事老,眼下還要幫助這木頭似戳一下動一下的四哥去效稚子依依狀,難免有些尷尬。

永和宮裏德妃娘娘正捧著碗牛乳慢慢啜飲著,這牛乳可是稀罕物,宮裏隻有皇太後和康熙皇帝每日有份,德妃娘娘不過憑借著自己誕下三個阿哥且酷好此物,才得了皇帝的特許,每日也分了永和宮一份,實是莫大的恩寵。

忽聽得宮女在門外傳話,說是四阿哥帶著八阿哥來請安,德妃本不耐煩見這個兒子,無奈跟著個小八,前些日子自己兒子帶他出去,惹了他病一場,雖說那良嬪不曾言語,但自己心底到底不舒服,想了一想,便許了都進來。

門外侍奉的粗使宮女將門簾打起,四阿哥胤禛懷裏捧著一瓶花帶著八阿哥胤禩一同進來了。胤禩未語先笑:“恭請娘娘金安,恭請娘娘玉貴,兒子替四哥恭請娘娘金安玉貴千秋吉歲。”一長串子念完也不等德妃開言,就推著胤禛近前去把花捧給德妃娘娘觀賞,右手按在胤禛的腰眼上默默使勁,胤禛吃痛不過輕聲嘶嘶著,隻是不開口。

德妃也不接茬,由得他在這裏冷場。胤禩手裏更下狠手地使力,半晌胤禛才僵僵地說:“娘娘,近日可好?兒子見天氣晴和,想進瓶花給娘娘賞。” 胤禩一聽大跌,哪有這樣跟自己親生母親說話的?古板生硬,一點感情沒有,難怪德妃娘娘不待見!

待要不管吧,自己天生是個場麵上會來事的,這麽僵著自己也難受,便接過了話頭:“娘娘,你不知道,本來是我在插瓶的,四哥過來了,見花開的好,就惦記著進給您賞賞,硬是從我手上把漂亮的花都搜羅走了,真不地道,哪有個做哥哥的樣子?娘娘,你要給我做主啊!”一邊說著,一邊拉扯著德妃泥金灑竹葉的衣袖不肯放。

德妃本是個實誠人,跟胤禛鬧別扭也不過是婦道人家小心眼子作怪,不過是懷疑兒子嫌棄自己位份低,恨這兒子跟自己不親近,就連娶的媳婦也是皇帝欽點的,出身大家,媳婦進來請安先去太後那,再去佟妃那,最末才是自己。自己一點正經婆婆架子擺不得,鬱悶而已。

如今見平日冷冰冰的兒子巴巴捧著瓶花來孝敬,又有胤禩在一旁幫襯著,隻覺得怎麽看這兒子怎麽順眼,心裏很是高興,嘴裏自然要流露出來:“那自然是你哥哥的不對了,哪能為了本宮就搶弟弟的東西?該罰!”

胤禩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知道德妃娘娘算是討好到了點子上,口裏說著該罰,卻隻字不提怎麽罰,可見還是心裏有兒子,知道要偏心的。德妃把兩個阿哥拉到身邊坐著,也不說什麽,隻是把桌案上的果子塞到他們手中,又命宮女去取了前日皇帝賞的台灣西瓜來切了分而食之。

胤禛和胤禩都知道台灣西瓜進貢每年不過幾十個,通常春節前才陸續入宮,分到各個宮不過數個,這個西瓜肯定是德妃娘娘一直留著的,此刻拿來分食,足見她的愉快。

留了小半邊讓宮女存進地窖冰窟裏,德妃娘娘把大半個西瓜都切了,特特把最大的一塊親自拿銀刀剔了浮籽遞給胤禩,笑著說:“剛才哥哥欺負你,現下罰他看著你吃最大的。”

胤禩心裏知道這是德妃示好之舉,不過他可沒忘,自家的四哥最愛吃的就是西瓜了。

登基後,他堅持年年都要吃台灣西瓜。閩浙總督滿保曾經奏報進呈台灣西瓜事宜,雍正朱筆批示:“賜籽西瓜,來年進八十個足矣。泉州、台灣西瓜免進;不需要。”雍正還特地強調,進呈的必須是“賜籽西瓜”,“其泉州本地之種所種,皆不必進,路遠徒費,不中用飛”,至於泉州、台灣的本地西瓜就不用了。

福建巡撫黃國材也有折子奏報進呈台灣西瓜之事。雍正賜下出一些內廷瓜種,叫黃國材的家人長慶帶回,並寫了一道手諭給黃國材,說“發下瓜種”,送到台灣種植,來年進呈。就這樣,每年春節前後,送台灣西瓜的福建官員,順便把來年的瓜種帶回,以備夏季播種,這幾乎成為定製。目下自己當著他的麵把最大的西瓜給吃了,他還不記恨自己一輩子?這事,絕對不能幹!

胤禩正打算效法孔融讓梨把這西瓜給讓了,那邊自己那愛吃西瓜的四哥把自己那塊也推了過來,笑笑地說:“今日是哥哥不是,就罰哥哥看著你吃吧!”

胤禩可不敢領他這個情,忙回道:“娘娘的賞已經擔不起了,哪裏還敢領哥哥的?弟弟我人小福薄,哪裏能享這些?四哥你就別糗弟弟了。”

說著就拿過案上的銀刀,剔了浮籽,親自捧給胤禛,德妃在一旁看著他們兄弟禮讓,一個個小大人似的,暗自捂著帕子好笑,也不攔著。胤禛本是真心讓給他吃的,見他巴巴地高舉著,也就罷了。低頭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才接過來。胤禩抿著嘴心底有氣,這是給我賠罪?這不是變著法的讓我伺候他?

恨恨橫了胤禛一眼,胤禩捧著那塊最大的瓜埋頭苦吃,特意哼哼唧唧吃的有聲有色的,全不顧平時的端莊有禮。德妃喜道:“就是這樣,大口吃,這才像個樣子麽!”德妃一直沒動口隻是看著胤禩取樂,胤禛也早就停了動作,從身後侍立的宮女手裏接過了手帕,待得胤禩吃完,把他汁水橫溢的臉蛋扒拉過來仔仔細細地給他擦了一遍,又回身在宮女手中的銀盆裏投了一道,淨了手,才去服侍德妃娘娘。

胤禩一時傻在那裏!這天要變了了麽?還是自己在發夢?居然讓那個四哥給自己擦臉?胤禩恨不得把自己的臉咬下來,旁邊的德妃跟胤禛低聲細語,母子天倫其樂融融,胤禛時不時還側首看看自己,手上遞幾個果子,時而牽牽自己的領子,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胤禩就恨不得噴血而亡。

詭異的團聚結束了,胤禛特意把胤禩送到他自己的院子裏才依依不舍的離去,胤禩一路上如夢似幻,直到躺平在**也沒明白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自己的四哥怎麽就突然跑過來親近自己呢?難道自己又被人給誤會了?自己不是回來報仇的嗎?幹嘛要跟仇人這樣親密下去?

好容易胤禩才閉上眼睡去,晃晃悠悠仿佛魂魄離體,自己來到了以前的貝勒府,恍惚間看見了成年的十七弟胤禮,穿著親王服色來宣旨,依稀自己備了香案,接了旨,不過是給自己改名的命令,從今往後自己就叫阿其那,兒子弘旺改為菩薩保,九弟改名為塞斯黑。

原來自己已經是豬狗之流,卻不知跟自己同父所出的雍正皇帝如何自許?好在青蓉去得早,挫骨揚灰也勝過今日如此侮辱,隻可惜自己的獨子弘旺,跟著自己就嚐遍了苦,不過四哥真是心狠,連自己的親兒子弘時也肯丟開,過繼給自己一同受罵名,削爵號,看樣子也活不過明年,哪個被自己家四哥惦記上的,還能活?是啊,自己不就是被毒死了麽?小九走在自己前麵,烈日曝曬幹渴而死,隻怕比自己更淒慘,小九,哥哥對不住你,哥哥沒能登上那位子替你遮風擋雨,反害了你性命,哥哥無能啊?

正滿心淒愴,胤禩止不住要放聲嚎哭,隻聽得耳邊不斷有人在呼喚自己,一睜眼,是自己自幼隨身的婢女白哥,正舉著燭台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爺,您這是怎麽了?夢魘著了?”

胤禩伸手一摸,自己已是滿臉淚水,才發現做了個夢,一骨碌做起來,胤禩定了定神,:“沒什麽,不過是個夢吧,爺嚇著了,你倒杯茶來。”白哥應了聲,門口值宿的婢女忙去外間火龍那拿了溫著的水壺,對了安神的槐花蜜遞進來,白哥服侍著胤禩喝了大半碗,給他擦了身子,床下侍立的內侍早準備了一套褻衣過來替換。

胤禩悶不吭聲由著他們撮弄,待到白哥要拿著衣服出去時才開腔:“爺不過是做夢,不許對著別人說。”婢女們隻道是這位小主子好麵子,都低低應了聲是,心內暗笑。

胤禩再躺下卻是睡不著了,人果然都容易溺於享樂,不過幾月時光,難道自己就忘記了悲慘的過往?打算享受起這短暫的美好?自己的兄弟們哪個是省油的燈?小時都一起悠遊過,一起摔布庫,鬥蟋蟀,上樹捉鳥無所不為。誰跟誰又是沒情分的?

可到了後來,大家都變了,大阿哥是真的對太子起了殺心,三阿哥也是立意要除掉頭頂兩座高山,自己四哥早年的願望還是出家當和尚呢!真要他做皇帝,他不比誰心狠?自己若是此時落了下乘,難免不重蹈覆轍,自己就算再死一次也不過是一切還原,可是小九小十呢?他們的命運可是在自己手上啊!

記得當年,雍正就特別討厭小九,雍正元年特意把自己傳到他的營帳,逼自己起誓跟他斷絕來往,後來也是先對小九下手的,自己不過是中毒,小九受的那份罪自己都不想回想,嬌生慣養的他曝曬在烈日下,連口水都要不到,想到這,胤禩就恨自己今日心軟去幫助了胤禛,應該多給他吃點苦頭的。

第二日胤禛遣人將一個金累絲花瓶送了過來,一同送來的還有一盒子的小荷包,有萬事如意各式繡件、雙魚嬰喜荷包、廣繡三羊開泰荷包、金繡蝶形荷包、本色繡天竹紋眼荷包、平金彩繡連環錢插蓋荷包,胤禩知道這些都是各省的供物,還有的是自己四嫂的手筆。

雖說是送個好意頭,可是他還沉浸在昨晚的夢中,懨懨接了來,意興闌珊得命人揀進盒子放進櫃子底封存,嘴上說是收了好東西要藏起來,其實不過是他不想領那個人的情罷了。

昨天吃了台灣的西瓜也不是白吃的,胤禩終於想到了如何增加戶部的收入了。康熙三十九年的時候,福建總督進京帶來了番麥(就是今天的玉米),由於氣候適宜,產量高,番麥迅速普及開來,很快取代了原來這些地區的主要糧食作物粟。

番麥的生長期和冬小麥交錯,在黃河流域附近的北方地區,可以和冬小麥輪作,達到一年兩熟,大大增加了糧食產量,成為下層人口的主要糧食,是康熙朝最後二十年人口迅速增長的主要原因。全國各省都有栽培,產量遠遠超過穀子,往往僅次於小麥,而居糧食收成的第三位。

番麥現在在山東、河南、陝西、甘肅、已經開始種植了,隻是還沒有普及而已,馬上八月份自己要隨著皇阿瑪出塞會見蒙古王公,應該會途徑番麥的產區,到時候想法子把種子帶回來試種,爭取早日推廣不就解了燃眉之急?戶部不愁銀兩了,前線也能開戰,邊界得平,水利工程也能多多興修,防著夏季的洪水和春季的淩汛,老百姓的田地就不怕被淹沒,收成就好了,就會有機會安居樂業,想想這一連串的好處他就高興,幾乎忘記了西瓜是誰給他吃的了。

暗自盤算著的胤禩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站了個人,隻是運筆無意識的寫著,全然不覺書房怎麽突然安靜了。等他反應過來時,康熙皇帝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很久了。胤禩趕忙回身請安謝罪,康熙把手一擺:“八阿哥的字果然大有不同,前日課讀來回稟,朕隻當是虛比浮詞,今日一看,你果然是全心在此,很好。”

康熙細細地問了幾個讀書阿哥的功課 ,大為滿意,尤其是小九小十,平日裏專好舞槍弄棒,不學無術的,這些日子跟著胤禩,時時被擰著耳朵教訓,追著屁股斥責,雖不敢說進步神速,但也都能勉強敷衍過去。

皇帝龍心大悅,順口就許了八月出塞帶上這兩個,可把大家夥的高興壞了,尤其是胤禩,對他而言,二世為人還在重複那些相同的活動一直讓他很鬱悶,現在可以帶著心愛的弟弟去以前沒能一起去策馬奔馳的地方,讓他非常的快活。

唯有剩下的十二十三十四很是鬱悶,看著哥哥們歡欣鼓舞,卻什麽都沒有自己的份,待要哭鬧又覺得沒麵子,隻得怏怏地散了。小九小十牽著胤禩的衣襟,一副不離不棄的愛嬌樣子,胤禩隻恨自己力氣小,不然一手一個抱在懷裏多愜意?至親手足,換命交情,他們就占去了他頭頂一半的天空。是自己貼肉貼皮的寶貝,比自己的眼珠子還要寶貴!胤禩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為他們撐起片可以恣意的天空!

眼瞅著離八月還有兩個月呢,第一次出遠門的小九小十樂瘋了心,一路拉扯著算計自個母妃那的東西,小九要帶著自己的新得的齊梅針箭,這可是康熙皇帝圍獵時的稱手武器,鐵質箭鏃,楊木箭杆,杆首飾黑桃皮,箭羽以雕羽為之,栝染朱,說要射下大雕,小十要帶上自己外公給的孔純刀腰刀,此刀護手為鐵鋄金鏤空如意圓盤,內有四條可活動的奔龍,青玉柄,木質蒙金桃皮鞘,的的是吹毛斷發的利刃。一個要帶著自己的狼皮氈帽,一個要拿著自己的貂皮圍脖,全然不考慮塞外八月猛烈的日頭可以把人曬脫皮!再說了,別人不知道這兩個的能耐,胤禩有什麽不知道的呢?小九就一嬌生慣養的淚包子,小十就一仗勢欺人的暴炮仗,還能真指望他們去草原大有斬獲?胤禩打算暗地跟貴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多要幾個一等侍衛,再從他們外家挑幾個出挑的子弟跟著,一路上總得多幾雙眼睛顧著他們吧?萬一風沙吹壞了小九,食宿氣壞了小十,自己可就有的難受了。

這幾日胤禩事事順心,樣樣滿意,除了跟四哥的關係讓他糾結之外,基本上他的日子過得很舒心。初夏的紫禁城氣候涼爽怡人,大阿哥忙著排兵布陣,三阿哥四阿哥忙著孔廟祭祀,幾個粉團子不過顧著數日子出去玩,貴妃娘娘惠妃娘娘宜妃娘娘都陸續有新進的瓜果賞賜,胤禩日日練字拉弓射箭,過著勞心不勞力的神仙生活。

可是樂極生悲而這個詞不是無緣無故被人創造出來的,人生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當一個人事事都如意時,他的好日子必定會被大難給破壞掉,這個定律在幾千年後被某格物致知的物理學家薛定諤給證明了,一件壞事你越是不想它發生,它越是會發生。重生的八阿哥胤禩在宮裏最害怕的會是什麽呢?

是康熙皇帝的猜忌,還是自家兄弟的打壓,或者被手足的構陷?

下章繼續陰謀,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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