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誰家玉笛暗飛聲〔上〕
祖先牌位在煙熏火燎中蒙了灰,飛簷上的神獸缺了胳膊腿,掉了眼睛鼻子嘴巴,康熙杖斃了守殿的小太監,查出人家的族親,五服內的一起流放。
煙灰混著鮮血,在地上斑駁出各樣扭曲的陰影,新上任的內侍宮女拿著豬鬃刷子不住手地刷著,最後還是內務府上了折子說幹脆換了地磚。
可惜國庫雖然不至於空虛,但是地磚卻難找這合適的,要從南邊運過來,一路上人力物力耗費了,時間上實在等不及。
正在康熙發愁的時候,有人上了折子,說是江西的商人願意捐助修繕,隻為人家是孝子,想要為母親謀一個誥命。
康熙並不是短視的人,但是虛銜的誥命夫人,便多幾個,既不費國家的俸祿,又不占國家的封地,幾個牌匾,幾頂珠冠就能淘換回來幾百萬的銀兩,這買賣做得!
但是,火是怎麽起來的?
三司會審幾個內侍宮女,簡直是牛刀殺雞,侮辱斯文,可是內務府裏卻遲遲拿不出結論,康熙催逼了好幾次,那邊隻說,當時已經打死了犯事之人,再找不出犯人了,本就是疏忽大意,已經處置過重,宮裏俱是滿洲宮女,便是漢人內侍不值錢,宮女可是有出身的,若是一味刑逼,隻怕再演前明當年舊事。
康熙熟讀明史,自然明白這一段公案,隻是他自詡明君,自己對得起天下人,如何會怕這些宵小?滿身龍氣自然會庇佑自己!
可是幾十年的帝王生涯,康熙早就養成了懷疑一切的習慣,默默接了內務府的折子,留中不發,言辭中卻再沒有過問一句。
宮裏的老太後卻被生生地嚇壞了,不但逼著五福晉日日進宮問安,還親自去找康熙,要求宮內女眷統統茹素一年祈福,還要讓孫兒們俱都去廟裏跪經給祖宗賠罪。
康熙笑著許了女眷茹素的話,卻隻同意未出宮開府的小阿哥去跪經,:“您的大孫子可是朕的得力幹將,怎麽會有時間去跪經呢?不拘那個曾孫子替了他們阿瑪也就是了。”
老太後卻不傻,自家孫兒曾孫是她日常的談資:“別的不說,好幾個孫子家的阿哥不過幾歲,一點點大,如何跪經?傷了筋骨可不好?”
康熙一笑:“自古忠孝大於天,古人還有替父母死的,不過是跪經而已?算得了什麽,大不了,讓他們拿時辰抵了晝夜罷了。”
老太後這才允了,然後內務府匆匆去各府上傳話,分發了經書,朱砂,抄經時點的檀香,色色裝在錦盒裏發下去。
八貝勒抱著弘昆笑眯眯地看貓咪去撲那個架子上的鸚哥,淡淡地看著八福晉說:“咱們哥兒身子弱,多加幾個墊子,把時間分開,傷了筋骨可不得咱們自己心疼?便是祖宗也不得怪罪這點子小孩子的!”
八福晉輕聲應了:“爺的意思我盡知了,府裏一定挑可心的家生子,阿昆身邊也不多放人,左右是跪經,伺候的人太多了也不好。時辰不長,便是端茶送水也要不了平日那麽多人,那院子也守起來,不叫人打擾。”
八貝勒滿意地點點頭:“你果然最是懂爺的心思,這府裏有了你,爺在外頭奔波,這才放下了牽腸掛肚的心思,都說夫妻一體,若是沒有你,隻怕爺自己也難以專心於外。”
八福晉抿著嘴巴笑了:“才從郡王貶做了貝勒,我的心裏隻覺得自己娘家沒個撐頭的人,幫不了什麽,在皇阿瑪麵前竟是一句話都說不上。爺可倒好,什麽功勞都要分給我,我哪裏擔得起?”
八貝勒哈哈大笑:“區區郡王之位,何須勞動你們家裏?做人女婿的,隻管衝著夫人孝敬泰山大人就夠了,難道要靠嶽家吃飯?白白壞了天下男人名聲!你且放心,必不叫你在妯娌們麵前失了體麵地!”
八福晉福了一福,抬起眼睛,滿是信任:“爺說的是哪裏話?跟著爺就是我最大的體麵,旁的東西算什麽?貝勒爺滿心疼愛我,我豈不想著報答?別的我也做不來,隻能體貼小意,打理四季衣裳,三餐飯食。爺是要成就大業的,我勿要好好立著,等著跟爺享福!”
放下弘昆,讓他去追著貓咪尾巴跑,八貝勒攬過八福晉的肩膀,臉上隻是笑,什麽也不說,八福晉的臉卻漸漸泛起了緋紅。
康熙派出去自己心腹的舅家侍衛,秘密地去查探究竟奉先殿走水是怎麽回事,為著防止他們串聯,特特派了同宗裏嫡庶兩係的兒子。
敦貝勒新納了個妾侍,佟佳氏的庶出女兒,不知怎麽就得了宮裏娘娘的親目,敦貝勒回回進宮,太後娘娘,貴妃娘娘都問起這個妾,許了她隻要有了身子,就在玉牒上添了側福晉的位分。
這位佟佳氏姿色不過中等,家裏也不過是普通小官,可是通身的氣派教養壓了好多姑娘,這才被幾位福晉看中,往宮裏遞了話,指給了敦貝勒。
一頂轎子抬進來,不過年把,賢名就傳遍了,宮裏賞賜許多,漸漸的,府裏的各項日常反倒由她管著,正經的福晉倒退了一射之地。
妾的娘家也正經的拿自己敦貝勒姻親的旗號在外頭行走,敦貝勒也給麵子,花酒也吃,禮物也收,能提拔的舅爺也提拔了,一家子對敦貝勒感恩戴德。
這不,剛知道隔房的兄弟得了不得了的差事,大舅爺就搖搖擺擺來敦貝勒府上報信了:“貝勒爺您在大內,可要小心啊!”
敦貝勒謝了他的好意,上好的緞子送了十五抬,鬆花煙墨六十方:“消息不在乎好壞,爺看中你們把爺擱心裏惦記著這份情誼!”
大舅爺高高興興走了,想著,這幾日去祖父那邊請安,可得好好同自己堂兄弟誇誇自己的好貝勒爺。
再上朝的時候,敦貝勒就默默拉著八貝勒的手,牽到花陰處假作看金魚,悄悄兒遞了話過去,八貝勒拍拍弟弟的後背:“難為你了,那樣的人家也要你折交。”
敦貝勒搖搖頭:“這算得了什麽?皇阿瑪昏聵的時候可不止這些,熬著這些,還有出頭的機會,熬著那一位,誰能甘心?”
八貝勒伸手把弟弟眉心的沉鬱揉開:“那些煩心事也不想了,如此好的機會,怎麽能放過?你今兒回去別露口風,咱們都在心裏合計合計,勿要穩妥又有效!”
敦貝勒微微上前一點,湊近八貝勒的耳朵:“八哥你又忽悠我呢!你肯定心裏有想法了,隻是瞞著我,不是早就說好了的嗎?同進退,共生死?八哥,我不許你擋在我前頭,那可不行。”
八貝勒翻了個白眼,臉上卻是笑著的,腳下的岸邊已經聚攏了一群斑斕的錦鯉,大張著嘴巴爭食,八貝勒把手裏的魚餌丟進去,緩緩說:“何必要一起倒黴?縱有萬一,你不得在後麵接著嗎?幾時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得這般不肯信人了?”
敦貝勒心裏已經轉了許多個念頭:“哥哥你出手沒我方便,有什麽想法盡管告訴我,我派人去做,隻怕更隱蔽,再說了,誰不知道我們好,你出了事,能拔出我去?你也太小瞧皇阿瑪了!”
八貝勒也笑了:“果然長進多了,能有自己想法了,你且打住,這次真心不用你出手,有麻煩你的時候,你還怕我不用你嗎?”
敦貝勒點點頭,撩過一邊:“老九總閑在家裏不是個事,八哥,你瞧瞧哪裏有位置,也該讓他出來動一動了?”
八貝勒歎口氣:“他這回傷了筋骨,還是先養著吧,再說了,若是他現在就能活蹦亂跳,後麵許多事就不方便了啊!”
沒過幾日,禦史台一窩蜂地開始攻擊佟佳氏,敦貝勒拚了命地保住了幾個小官,康熙便是再疼愛舅家,也顧不得那些出了五服的人,那大舅子是愈發緊跟著敦貝勒了。
佟佳氏膽戰心驚的時候,八貝勒的門人可沒閑著,又有人出麵要給先皇後上尊號,康熙想著才處置了自己的母家,如何能抬舉妻族呢?一一駁了,太子愈發不安了。
然後是西南邊境有苗民作亂,去安撫的石巡撫中了毒箭,昏迷不醒的時候,石巡撫的手下的居然開始屠村報仇,頭人的女兒才十歲,扮成乞丐進京告狀。
一時間忙得昏天黑地,康熙就忘了去關注京城裏輿論的風向,皇帝老了,糊塗了,不念舊情,太後娘娘的麵子不好使了,隻怕佟佳氏要完,哎呀,皇後娘娘也沒落得好,太子妃娘娘家倒黴了,天哪,這是什麽意思?
不管康熙是什麽意思,下麵人的心思有意思極了,一直忍著沒有交出調查結果的兩位通佟佳氏的侍衛,為了爭取戴罪立功,為了在新君麵前表功,在朝會的時候,交出了調查的折子。
奉先殿走水非天災,乃是,有若幹內侍言道:毓慶宮的內侍多次私下祭祀奉先殿,行**祀,亦有宮女言道:太子語多抱怨,有怨望之心。
這個奏折拿出來,頓時讓康熙為難了,查,他不忍心,亦不敢,不查,他亦不敢!
就在康熙猶豫的時候,頭人的孤女撞死在大理寺台階上,西南起兵造反!兩廣總督星夜傳信:石巡撫有心扶持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