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中)
馬齊大人下了朝,來不及吃晚飯,書房裏已經擠滿了心腹得用的人,歎一口氣,就要換了衣服出去,夫人哪裏舍得,親自捧起杯參茶送到唇邊:“老爺好歹喝口水再出去,朝廷上忙碌了一天,飯也不吃就罷了,喝點子水,您那嘴巴都結了殼子。”
接過杯子喝了一大杯,馬奇苦笑幾聲:“哪裏是我自己不懂得這個道理?皇上為西南那邊著急上火,軍機處還關著幾個人沒放回家呢!能回來吃個熱乎飯就算皇恩浩**了,還敢抱怨什麽?”
夫人忍不住埋怨:“那一起子不知道哪裏有那麽多事要來麻煩老爺,什麽話朝廷上不能說,非要巴巴趕到家裏來絮叨?一個個,跟女人似得!”
馬齊沒接話,抬起腿就走:“我不在家的時候,也客氣招待著,該上茶上茶,別白得罪了人!”
夫人矮著身子打了門簾,此刻嗔了一句:“我怎麽就不知道招待人了?但凡我招待得差了幾絲,老爺您能這麽門庭若市?”
馬齊站住了:“知道夫人辛苦,家裏有人,我豈有不放心的?”
書房裏,已經站著幾個滿大臣,皆是上下三旗裏比較成器的姓氏,看見馬齊出來,如同得了寶貝似得迎了上來。
:“三叔,您可回來了。”
:“二姨夫,我們等得著急啊!”
論起來,八旗就那麽多人,朝廷上站得住,挺得到康熙朝的也就那麽幾十個大姓了,滿漢不通婚,立國這麽多年來,彼此都沾親帶故的,到得用的時候,人人是親戚,攀皇帝也隔不了幾層關係。
此刻他們看著馬齊,那就是嫡親嫡親的長輩了,正是關鍵站隊的時候,跟錯了人可就耽誤家族幾十年啊!
馬齊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你們要是想吵吵,回家去關起門來吵吵,我累了一天回來,不是來聽你們認親戚的。”
打頭有一個兆佳氏的禮部郎官,他是正兒八經科舉二甲出身,在皇帝麵前都有幾分硬氣的人,站出來:“大人久在中樞,消息可比我們靈通,說起來是我們滿族的事,如何能讓那些子漢臣搶了先機?皇上想必也是這個意思,折子留中不發了,這幾日拚了命抬舉定親王,隻怕也是皇上在給咱們暗示!”
他剛剛說完,後麵的人也開了口:“就是啊,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皇上的意思這麽明白了,若是咱們再裝馬虎,豈不是讓他老人家為難?”
:“是啊,是啊!”
馬齊微微一笑:“那你們今兒來找我是個什麽意思?既然你們把皇帝的意思猜的這麽準,就該自己在家把折子寫好了,遞上去就完了,又來同我說什麽?”
兆佳氏那位笑了:“大人這話可真是!咱們人微言輕,為著定親王,也得您這種身份的出麵才顯得出他身份貴重啊?”
馬齊樂了:“嘿,你們幾個有意思,這是讓我來打頭陣的意思?有功你們跟著領,有事你們就縮了去的意思?”
兆佳氏也跟著笑了:“您這話可就沒意思了,主子爺的性子您還摸得不準?什麽時候跟著起哄的人討著便宜了?照樣挨罰,咱們是真心實意地有點想法,又覺得自個分量不夠才來尋著大人的!您想想,儲位未定,多少隱患啊?便是不為天下,也要為後輩想想,從龍之功輪不到了,擁立之功還是想得到的!掰著指頭數數,哪一個特別名正言順?”
馬齊馬上喝止了他:“還不收聲,皇子身份貴重,豈是我等可以妄議的?”
眾人忙做警醒狀:“大人點醒的是,我等忘形了。”
馬齊等他們都冷靜下來,這才開口:“你們的心思我也明白,無非是怕落了人後,這事老夫卻不是這等想,如今西南大亂,局勢混亂,你我逼著皇帝立儲君,這是什麽意思?”
兆佳氏卻不慌不忙開口了:“老大人想差了,如何使逼著皇帝立儲?儲位空懸日久,終究不穩妥,如今西南兵事膠著,正好用喜事衝一衝,立儲之後,大赦天下,穩定民心,又能鼓舞前方將士,必能大捷!”
馬齊仔細瞧了瞧兆佳氏,突然悟了,這一位自己是科舉出身,家裏可還有幾個堂兄族兄跟著大人上了前線呢!隻怕自己也得了什麽消息。
馬齊沉吟許久:“隻是定親王非嫡非長,母家出身不高,你們一心認準了他,萬一皇上不肯怎麽辦?”
兆佳氏一聽有戲,大咧咧地說:“從來論出身都是從父家論,哪個看當娘的出身?若是這般,難道公主所出的就比福晉所出的低了嗎?更何況,如今定親王炙手可熱,焉得不是皇帝帝心所向,才有這般恩寵?”
馬齊想想也有道理,閑來無事,他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東宮無人,皇帝年高,不是吉兆。
誠貝勒拚命修書,有事無事便在家裏開詩會文會,飲酒賞花,府上養著些落魄舉子,難道真的是愛學習?
雍親王大節小節,開口閉口就是把佟佳皇後掛在嘴邊,有事無事去祭拜,有理無理就去佟佳氏那邊走動,他親生母親,且活著呢,也沒看他把自己親舅舅當回事,可見也是個有私心的人。
幾個大的皇子中,也就是七貝勒腿腳有恙,淳郡王學識不高,這才安分著,這麽著看吧,也就定親王惹眼了一些。
定親王這些年謹慎小心,做事從沒出過錯,論起才能來,馬齊就先屬意與他,私心裏他也喜歡定親王,對母親孝順,對兄弟友愛,人倫上不虧心不虧行,馬齊也是讀過書的人,這樣的人才真正靠得住!
:“你們可是同別人通過氣了?不說別的,定親王是沒母家可以靠的,可人家正經嶽家還是個伯爵,安安靜靜不出頭,裕親王正兒八經宗親長輩也不開口,你們跳起來了,再被人摁下去算什麽?”
:“大人,明人不說暗話,阿靈阿怎麽想的咱們不知道,他們是跟皇家連著親,沒有定親王,還有皇妃娘娘呢,他便是一聲不哼,他的女兒也嫁過去了,我們有什麽?不爭氣的子侄還在西南賣命,啥時候能回來?”兆佳氏也有些急了。
馬齊歎口氣:“那邊戰事膠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兆佳氏想說什麽,又忍住了,馬齊看著他,緩緩開口:“你們先別急,跟著我這麽些年,必不叫你們吃虧,這個事情怎麽辦,還得想想,放心,若是有奏本,必要拉著諸位一起,不會讓你們落單的。”
等到人都走了,一個兵部參事,姓齊佳的留了下來,陪著笑臉說:“那位哥哥也是急了眼了,昨兒軍報過來,有條線頂不住了,他親侄兒就在那邊,哥哥走得早,孤兒寡母全落在他肩膀上,也是為難。”
馬齊皺著眉頭:“軍報?我怎麽沒看到?”
:“加急的,連夜送來,到現在還沒批複呢!大人,不是小的們多心,當年打西部的時候,可比現在難多了,打著打著反而贏了,如今大好形勢,卻情勢複雜,您是沒看見堪輿圖,要是西南守不住,可真心難啊。”
馬齊心思飛轉,如今戶部是雍親王把得牢牢的,帶著十三貝勒一起,兩個閻王,隻許進不許出,前兒皇帝還說雍親王辛苦了,按理軍費應該不成問題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邊的銀子糧草戶部早就撥過去了,你們在說什麽?”馬齊索性直接問了。
:“戶部是撥了過去,耐不住老爺們吃空餉啊,人不夠,武器不夠,怎麽打?”齊佳氏也是沒奈何:“雍親王是好心,可他真心不懂軍務,糧草十日一撥,固然方便調配,可是,大軍起身,十日哪裏夠?這不是耽誤事情嗎?”
:“十日一撥,這是為何?”馬齊不善軍事,可是也知道十日一撥這速度絕對是不信任的意思了,總歸是八旗軍丁,他這是在防著誰?
:“四川那邊守得住,天府之國,貴州、雲南可不行啊,山路難走,雍親王誇獎年大人一次,咱們這邊就倒黴一次。”齊佳氏輕輕點出了問題的核心,雍親王有自己得用的人,占著地利當標杆,樂得打壓其他防線的人。
馬齊是各部裏熬過來的人,一聽就明白其中關竅,不過是打壓一個抬舉一個的老法子,不過勝在法子老,用的巧,反正我的人你的人一般對待,至於其他因素,那就不是我故意打壓了。
:“雍親王做事有他的想法,你讓那位別亂著急,這不是他著急能解決的事情,讓老夫想想。”馬齊一臉疲色。
:“知道了,我們自然是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不發話,我們是不會亂說亂動,壞了大人的安排的。”兵部參事忙點頭答應:“回去我也會勸著他的。”
沒過幾天,康熙招了裕親王同福晉入宮小宴,在慈寧宮陪著太後吃了素齋,康熙拉著老哥哥的手說:“朕心裏苦啊!”
裕親王也落下淚來:“皇上自然是苦的,這些年奴才看著在,哪一件事不是你操心著急?哪一樁事離了你能行?”
:“本以為那個孽畜能接上來,也算不負了他額娘,也算對得起太皇太後了,誰知道那個小畜生,就這麽不懂事啊!”康熙說道忘情之處,忍不住老淚縱橫。
:“如今已經這樣了,皇上還是要想開點啊!千萬保重身子,就是疼了我這個老哥哥了啊!”裕親王眼裏有淚,心裏卻門兒清。
這幾日往他這裏來,明裏暗裏打聽消息都哪一個不是侄兒?個個身份貴重,嘴巴比蜜還甜,臨時抱佛腳抱得這般急切,他要再想不明白,就可以去地下跟常寧作伴了。
自己別說是皇帝的異母哥哥,同母的兄弟也管不著兄弟家裏哪個兒子繼承家業啊!再說了,自己這個弟弟,從來在自家人身上偏心,對著別人,自己是哥哥,對著他兒子,自己可是外人了!
當年的大阿哥、二阿哥,裕親王一個都不喜歡,如今上趕著來伯父長伯父短的當年也沒給自己什麽尊重,理他作甚。
最無恥的是十三貝勒,巴巴兒過來替雍親王說項,一個皇子,還要依附其他皇子,真是看低自己!
那便罷了,他推舉的是什麽人啊?雍親王再學識豐富,裕親王也瞧不上他,對著自己母親都那般無情,自己一個便宜伯父,算什麽?
:“老哥哥,你可有什麽想法啊?”康熙看向裕親王的眼神,深情地不得了,溫情脈脈,裕親王一身的酒意卻被嚇清醒了。
放下杯子,咳了幾聲:“這等事情,自然是皇上您乾坤獨斷,安能隨意問取他人意見呢?不妥當啊!放心,出了這個宮門,奴才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康熙卻認真了:“老哥哥說得哪裏話?這是國事,更是家事,天下人滿意也比不過咱們自家人滿意啊?”
:“皇上這話不妥當啊,家事在下,國事在上,長孫滿意的皇帝最後又如何呢?”裕親王右手覆上康熙的手:“您要慎重啊!”
康熙試探地開口:“有些臣子私心重的很,老哥哥,可有混賬到你那裏去說項啊?老哥哥,你放心,你說的話朕都信。”
裕親王嘿嘿一笑:“倒是真沒有,侄兒們過來熱鬧熱鬧,蹭點吃的喝的,是有的,說道這個的,可沒人開口啊!”
康熙笑了:“老哥哥,又不說實話,總是這樣,護著那群混賬,當年的大阿哥那般過分,老哥哥也攬在自己身上,想想,還是他們對不起你啊!”
裕親王聽到這個,愈發驚恐了,皇帝隻怕知道了什麽,斟酌了一下才開口:“都是些不懂事的愣頭青,誰能沒個傻想頭呢?”
康熙還是帶著笑,笑裏卻帶著點冷:“哪裏是愣頭青,這麽些年也沒見他們殷勤幾次,這些日子隻怕把老哥哥的門檻踏破了吧?”
裕親王打個哈哈,心裏卻警惕起來:“沒有沒有,別人的門檻破得更快,且輪不到我這裏呢!”
康熙笑得更大聲了:“可不是嗎?還真有人跑到朕跟前指指點點,簡直是悖謬,老哥哥還是把持地住,你這樣,朕放心啊!”
裕親王的酒徹底醒了,眯著眼睛說:“主子放心,奴才一定謹守本分,絕不妄言妄動,讓您操心。”
康熙滿意了,裕親王的背上卻全都是汗,當年這個弟弟就比自己厲害太多,如今帝王權柄日重,他那疑心病也越來越厲害了。
福晉守著裕親王,親自給他換了浸過了冰水的帕子,心疼地說:“如何就喝得這般了?皇上年紀愈大愈是不懂得心疼人。”
裕親王含含糊糊地說:“他也心裏難受,放心,我們比他強,哪個兒子都比他的貼心,你還不知足?”
:“知足,知足,就是那孩子身子骨不好,做事慢,咱們在還好,日後怎麽辦啊?”福晉手上愈發輕柔了。
:“放心吧,爺還在呢!看著他呢!”裕親王閉著眼睛:“就是將來有什麽,難道就沒人可以指望了吧?”
:“這幾日來了那麽些人,哪個我看都靠不住,一個個蟄蟄蠍蠍的,眼裏盡是火,哪一個靠得住?”福晉不是不擔心的。
:“第八個,難道不好嗎?”裕親王輕輕開口了。
福晉的手住了,半天才說:“他自然是好的,可是,如何就定了呢?皇上今兒給你話了若是他,可就好了。”
:“皇上可沒定,皇上心裏想得比我們多,咱們隻管認定了就好,就不著急了,使力氣的事情,我這張臉,還是可以爭一爭的!”裕親王把帕子拉下來,看著福晉:“你覺得能有多少人選?他再不好,有人襯托著,也是好的了!”
定親王下了死命令,新貴上門一律不接待,親戚故舊,若是要來,先遞門貼,府裏提高了月例給管事的大大小小男奴女婢,片紙不出門,隻言不外露。
不是祖孫三代查清楚的不許進內院,書房由福晉親自帶著貼身陪嫁的婢女打掃,外頭的管事趕了幾個話多愛收錢的去莊子上,一時間,定親王府上上下下如鐵通一般嚴實。
這幾日定親王都起得早,四更天就起來打拳,舞劍,然後洗浴了練字,每日臨帖一百張之後才用早膳。
謀劃,布置,運籌帷幄,控製,安排,排兵布陣,樣樣皆是耗費心力之事,定親王記得上一世自己吃虧在腿腳上,屢屢被拖累了待辦的事宜,這一世,一定要保重自己,同天鬥,同人鬥,可都是要花精力的。
不用他囑咐,福晉便下了力氣準備每日的飯菜,精致,清潔,好克化,側福晉們閑暇無事,也製作小菜,開發新味道。
每日要看許多文書,要接許多消息,還要見許多人,聽許多話,說出許多言辭,字字當心,句句有意,不是不累。
皇權還是壓在他頭頂,命運的刀劍仍然沒有放過他,緊逼過來的除了貪婪的人心,還能有什麽呢?
第二日,康熙下旨:臣下可各自上本,推舉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