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總輸他翻雲覆雨手(上)
:“朕立儲君之時,曾祭祀天地、太廟,亦曾焚香告之先祖,廢儲君之時,亦有祭祀焚香。”康熙的聲音不大:“當日朕有旨意頒下:稽古史冊,興亡雖非一輒,而得眾心者未有不興,失眾心者未有不亡。朕雖有眾子,遠不及朕,如大清曆數綿長,延朕壽命,朕當益加勤勉,謹保始終,諸皇子中,如有謀為皇太子者,即國賊,法所不宥。”
:“如今時隔不過數歲,眾位便忘記了朕當初的話語了嗎?”康熙的聲音平靜地讓人呢害怕:“還是爾等諂媚之輩,妄圖幹涉廢立之事,做個亂臣賊子?朕真不知你們居心不良至此!”
撲通撲通,聽見這樣誅心的怪責,下麵立刻跪了一片,馬齊跪的也很快,他的折子還在懷裏,上麵是許多人的聯署,還有許多親眷,許多門生故舊,他們的折子也還沒有拿出來,很明顯,已經不需要了。
首倡之功輪不到馬齊,可是他是真的不甘心,明明自己也看準了,也看對了,怎麽就沒想到,居然不是那個倒三不著四的阿靈阿出頭,而是裕親王呢?
偷偷瞄一瞄皇帝的臉色,很糟糕,口裏有些發幹,這是不願意的意思?皇帝難道屬意其他人嗎?會是誰呢?說老實話,馬齊真的不看好其他人。
正在眾人琢磨的時候,漢臣朱天寶站立出來:“臣冒死進諫,古來貴嫡長,太子尚且尊養於深宮,如何可隨意定儲位於他王子?於古禮不合,亦不利於社稷。望皇帝明鑒。”
王掞已經白發蒼蒼,連朝珠掛在脖子上都讓他沒有力氣把腦袋挺直了,可他還是努力挺直了腰身:“臣也附議朱大人,昔年廢太子,皇上曾出考題“藏太甲於桐宮,”臣當時喜極而泣,為二阿哥而喜,為皇上而喜,周公定禮,三皇五帝誰不依照禮製而安天下,撫黎民?小人誣告中傷,甚至施行厭勝之邪術,皇上理應匡扶春宮,鏟除奸凶!”
:“太甲不明,暴虐,不遵湯法,亂德,放之於桐宮,不過三年,複立之後乃一代明君,如今二阿哥囚之數年,皇帝教之以德,如何不能複立?焉用其他王子孜孜以求其位?設若王子忝居儲位,陛下又把二阿哥置之何地?陛下,您不能不深思啊!”
王掞說著說著,幾滴眼淚已經流下來,言辭之間的懇切更勝過於朱天寶,他已是兒孫滿堂的人,談及兒女事,比他人多幾分情動也是有的。
康熙聽著,心裏也觸動了幾分心思,看看裕親王,卻是一臉無動於衷,心底火起,他不想苛責自己大哥,隻好對著其他人發飆:“朕素知裕親王之穩重可靠,此必小人弄權,裕親王,你受蒙蔽了啊。朕把折子還給你,今日之事,不必再提。”
定親王低著頭,冷冷地笑了,果然時移世易,當日佟國維等人可沒得到這麽好的待遇,什麽時候,康熙學會了給自己台階下來?
把拳頭握起來,遮住嘴巴,輕輕咳嗽了幾聲,這是約定好的暗號,然後鄂倫岱跳了起來:“皇上,這可不行!您也說裕親王穩重可靠,他怎麽會被蒙蔽?便是他被蒙蔽了,難道大家都被蒙蔽了?奴才也有本要奏,奴才也覺得定親王堪當儲位,從來辨人論德,識人論才,定親王哪裏配不上德才二字?奴才可沒有被人唆擺,奴才奏本每一個字都是奴才自己的意思,奴才就是覺得他好!”
說著,鄂倫岱就把懷裏的奏折丟到康熙的麵前,大咧咧又回去跪下了,脖子梗著瞪著康熙。
佟國維一看侄兒衝了出去,自己不能落後啊,也站了起來:“前兒奴才還在想著,西南那邊多虧了當初定親王發掘的人才,這才慢慢穩定,若不是定親王親自監督糧草,誰人來抗這擔子?不是奴才托大,主子爺您比比當初的大阿哥,再看看定親王,這才是安邦定國的人。咱們是滿人,為啥非要聽漢人的話?他們可是亡了國的喪家之犬,咱們不是!”
康熙一聽,嘿,朕的舅舅,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舅舅啊,什麽時候被那個混蛋拉攏過去的啊?
低頭想找找自己的支持者,不能找漢臣,那一套禮法能說服漢臣,可沒辦法讓滿人接受,兄死弟及才是滿人的規矩。
:“馬齊,你是禦前領銜議事大臣,你來說說!”康熙親自點了個老成持國的人,身份高,能力強。
馬齊傻了眼,哎呀,皇帝這意思,他清楚了,可是馬齊也是支持定親王的啊!此刻,是順著皇帝呢?還是順著自己的本心呢?
待要不說話,皇帝灼灼的眼睛盯著,待要和稀泥,身後有人拿指頭捅自己的腰眼,龜兒子,把你那殺千刀的手指頭拿開了,老子要笑出來了被皇帝砍腦袋你來救我嗎?
輕輕咳了幾聲,清清嗓子,馬齊開始打起來太極:“奴才聽得諸位大人所言,俱有道理,奴才自以為不如諸位想得清楚。”
這話一出,眾人都翻了個白眼,心裏罵一句:老狐狸,如此奸詐。
皇帝也不滿意了:“馬齊,不要說些場麵話,朕要聽你的想法。”
馬齊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嗓子裏愈發緊了,話也開始磕磕巴巴地:“隻是,為著天下計,為著社稷計,儲位一事,早日定下來,是天下人的福氣,也是皇帝您的福氣。”
皇帝語氣裏的責難更多了些:“這等粗淺道理,朕豈不知道?”
馬齊幹笑幾聲:“諸位大臣所爭,不過儲位定之於何人,依從漢家禮法,還是我等滿人習俗。”
康熙不是傻子,此刻他極其有耐心聽馬齊在這裏繞圈子,他知道,到最後,馬齊總得說出自己的想法的。
馬齊猶豫了又猶豫,其實漢家禮法也好,滿人習俗也好,都比不得帝王心中屬意的那一個。
隻是,傳位一事,是家事,亦是國事,太子暴虐,街知巷聞,諸王本事,也早已分了高低,不過是皇帝的不甘心罷了,不甘心太子被棄,不甘心自己識人不明,不甘心自己鬥不過臣下而已。
馬齊是能臣,不是靠著姓氏在皇帝麵前說話,是靠著自己的本事站住了腳跟,哪怕不為了自家的利益,為著這往後幾十年的天下,他也得開口。
:“奴才以為,依著禮法而行固然重要,不論漢家還是滿人,歸根結底,禮法是為了安天下,為了活百姓,不能讓禮法捆住了主子爺的手腳,不能讓大臣們以為打著禮法習俗的旗號就可以左右主子爺的想法!”
馬齊的話,講得鏗鏘有力,康熙聽得是入耳入心,格外開心,果然還是自己親手提拔的臣子靠得住啊,兒子也好,舅舅也好,表弟也好,都是靠不住的!
康熙撫著胡須,很高興地說:“馬齊說得很好啊!你們都仔細聽聽,這才是忠臣所該說的話,為主分憂,不是要你們來給朕添亂子的!”
:“既然是為著天下,為著社稷,奴才也有話要說,儲位之事,宜早不宜晚,立儲之事,論德才不論嫡庶才是道理,奴才也支持定親王!”馬齊說得是又快又急,這樣的反轉太突然,連康熙都呆了一下。
深深的挫敗感重重壓在康熙的肩膀上,他無比失望地看著群臣,內心深處浮起各種不安、猜忌和痛苦。
康熙霍的一下站起來,把手裏的折子砸向馬齊:“你們的心思,朕都知道了,無非是早與胤禩為黨,倡言欲立胤禩為皇太子,殊屬可恨!朕於此不勝忿恚。況胤禩乃縲絏罪人,其母又係賤族,今爾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為皇太子,不知何意豈以胤禩庸劣無有知識,倘得立彼,則在爾等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如此,則立皇太子之事,皆由爾諸臣,不由朕也。”
越說越說生氣,越說越覺得自己被群臣當傻子一樣糊弄,康熙幹脆站起來,衝到臣子間,親自捏起拳頭狂揍馬齊。
可憐馬齊也一把年紀了,又不能躲,又不能反抗,隻能硬生生挨著,康熙的拳頭又快又急,馬齊隻好抱著頭蹲下來。
定親王卻搶了過來,一把抱住康熙的胳臂,自己順勢跪了下來:“原是為了兒子生氣,這樣君臣相疑,叫兒子如何當得?皇阿瑪不過是念著二哥,大臣們不過是為著皇阿瑪,哪個真有錯?皇阿瑪這樣,真叫兒子粉身無以當得。皇阿瑪快別這樣!”
康熙氣急,幾欲把定親王一腳踢開,才解了自己心頭的憋悶之氣,偏偏定親王抱得緊,力氣又大,他伸了幾次腿,居然沒有動靜。
索性轉了方向,拳頭開始往定親王身上砸去,馬齊這才逃出生天,喘著氣整理自己的衣服辮子,細看看,肩膀上居然還扯掉了一縷頭發,不由得難過。
康熙打完了馬齊,隻覺得渾身力氣去了一半,再調轉過來打定親王,總覺得出拳軟綿綿,又覺得罪魁禍首不能放過,打著打著就收不住了。
皇帝打臣子,有失體統,定親王出現的及時,解圍的高杆!輪到定親王被打,眾人隻好袖手了,別人猶可,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哪個敢過來勸?
敏貝勒可就看不下去了,昨兒定親王就讓他今天不要上朝,他知道今日又事情,哪裏肯獨個兒躲著,看著哥哥去冒險呢?
結果康熙先頭已經出語傷人,敏貝勒是兒子,忍了,康熙打馬齊,敏貝勒是小輩,忍了,等到康熙打定親王的時候,敏貝勒也是忍著的。
可是康熙打起來就沒完了,眼睛裏血紅血紅,呼吸呼哧呼哧,那個架勢,不像是打兒子,竟像是打仇人。
敏貝勒就不能忍了,口裏喊著:“八哥,你這個不孝子,小受大走,你這般讓皇阿瑪毒打,是要讓皇阿瑪背上無故弑子的名聲嗎?還不起開去?”
喊著喊著,敏貝勒就擠到二人之間,一邊格擋康熙的手臂,一邊帶著哭腔喊:“皇阿瑪,兒子知道你生氣,二哥不爭氣,辜負了您,您放心,我們不會的,你別打八哥了,他又沒跳出來說要當皇太子,他哪裏會去同二哥爭什麽啊?”
康熙一聽,更生氣了,原來你們還知道誰不爭氣啊難道你就很爭氣?成日裏粘著個異母哥哥,出身比自己還低些,放著親兄弟不親近,是做什麽的?
康熙下手愈發重了,可是敏貝勒著實有力氣,康熙也脫了力,恨恨然甩開了敏貝勒的手臂,帶著惡意說:“癡心妄想,賤婦所出,安得托以大位?乘早死了心。”
定親王站起來,慢悠悠開口:“皇阿瑪的意思,兒子如何不明白?皇阿瑪盡可放心,兒子怎敢希圖您托以大位?皇阿瑪心心念念的二哥知道您如此在乎他,一定感動極了,不知皇阿瑪何日有恩旨給二哥,恢複他的儲君之位?兒子願意親自把旨意送到二哥哪裏去!”
康熙未曾料到定親王竟然如此說話,自己也愣住了,任憑是何人,現在讓康熙恢複太子之位,他都是不樂意的,定親王這番話卻讓他無語相對,若說他是以退為進,自己借坡下驢,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若是自己不應承,再看看下麵兒子們蠢蠢欲動的樣子,想到前些日子聽到的投訴,他更惡心十三貝勒的作為。
一時間,康熙被逼到了牆角,若是不恢複太子之位,他今天要給出解釋,若是恢複太子之位,他要如何解釋自己不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