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曆九年,夏日的南國大地,熱潮席卷京都,街巷之內人潮湧動,紛紛揮扇揚傘避暑,商販的叫嚷聲明顯被燥熱浸染,顯得疲軟無力。

對比之下,氣勢磅礴的大王殿內卻陰森低沉,大王容顏震怒,大聲訓斥著王醫:“爾等王醫,王後已染病兩年,至今仍毫無起色,王醫,王醫,本王真不知道你們這群王醫是幹什麽的!”

殿下幾名王醫渾身顫抖,立在那裏不敢出聲。有的鬢角已經淌出汗水,順著兩腮緩緩而下,定是奇癢難忍,兩臂夾緊,卻不敢擦拭。

“張貼告示,尋天下名醫,醫好王後之疾,要什麽本王賞什麽!”

“大王萬萬不可!”二王從座上起身,偏瘦身材,長發被一絲白綢纏起,圓目微睜,白皙潔淨,一身緞錦顯得很是華貴,“中土名醫,盡在大王殿內,萬一大王後患病之事傳揚出去,恐怕會引來無端猜測!”他是先王的二子,大王的弟弟,在朝中有著與三王、陳王共鼎三方,權傾朝野,隻是至今一直未曾納妃。

旁邊的陳王略一思忖,眼中一絲狡黠閃過,立即起身附和:“大王,無論是何疾患,定有王醫診治,如若民間請醫,定會引起江湖術士進入王宮,恐怕會蠱惑王朝,再者北土也會引起動**,恐生變故。”看上去陳王確屬武將,高大威猛,長須至胸,他本想立起來回話,見大王焦急的樣子不會顧及自己,索性屁股未動。

三王則靜眼旁觀,誰也不瞧誰,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你們,”大王手指王醫,“盡快想出辦法,大王後乃南國之母,不可掉以輕心!”大王後出不得意外,因為她關係著北土百萬鐵騎的動向。

大王不再停留,無奈地望望身邊三位重臣,揚手示意,轉身離開大殿。返入後宮,稍稍遲疑一下,還是直奔王後寢殿。

二王與陳王一同走出,並肩行在青石大道上,邁向王宮紅門。身外的官員、侍衛與下人見兩位重王同行,遠遠地避開,依舊彎身行禮,唯恐失了禮數。

陳王闊步而行,見已離近宮門,稍稍緩下步伐問道:“聞聽自那女子走後,王爺至今未曾納妃,可有娶妻之念?老臣定當盡全力幫襯。”

“謝過陳王,本王閑散慣了,性子變得寡淡,從未想過這般事情,再者君子以天下為重,不談兒女私情。”二王臉色突然難看起來,幾度想要直視陳王,還是壓製下來,看見自己的轎子已經立在前麵,分開之際繼續說道,“陳王年歲大了,可要注重身子,本王擇日差人給府上送去些上好參品,好好補補,我也用不上……”

“多謝二王體恤,老臣銘記在心!”陳王施禮,緩撫長須哈哈大笑,雙眼盯著遠去的二王轎輦,直至拐入街巷消失,淡淡一笑,手一擺官袍,轉身大步向自己官轎步去。

遠處,三王立在那裏輕“哼”一聲,也是瞧著陳王遠去,嘴角微翹冷笑起來,熱風也能撩動他輕柔衣裳,顯得飄逸非常,風流倜儻。

王宮後殿,大王坐在王後身邊,顯得很是焦躁,寬厚額頭滲出汗珠,紅潤圓臉緊緊繃起,悶

不吭聲,就這樣瞧著已近兩年,王後長發散落,微閉著眼睛睡著,可臉色憔悴慘白,毫無血色,呼吸時急時緩,顯得羸弱不堪,旁邊侍女低頭靜立兩旁,絲毫不敢出音。

陳王回到府內剛剛坐下,陳瑩兒便款款而來,照例拜見,他的眼睛立即發出咄咄光芒,瞧著自己愛女,不住點頭,見她要轉身離去,喊住問道:“瑩兒,最近可有外出遊玩?”

“未曾出去。”陳瑩兒欠身回道。

“也好,也好……”陳王若有所思。

“父王,女兒身體不適,要去靜坐稍許,改日再敘。”說完,徑自回到閨房。

陳王沒有阻攔,微微點點頭,立即喊來下人,詢問小姐最近狀況,著重是有無外出,見家丁一直在那裏搖頭,滿意地笑著。

陳瑩兒回到自己房間,不自覺取過那件紫色錦衣,又想起文圖那日裸闖閨屋,慌亂之間竟不顧自己危難,為自己扔來綢緞遮身;夜半又重返廚間,狼吞虎咽;不日受傷,臥在床榻之上靜候自己療傷,儼然一副無辜的樣子,便苦笑起來,不知獄中逃離之後去往何處,可還安好?也不知為何,心中一直掛念不止?

鈺兒見小姐又在那裏發呆,手中依舊摩挲著那件錦衣,一旁不安起來,小聲道:“小姐,若忘不得那人,鈺兒便差人去打探一番,若是尋得機會,也好見上一麵。”

陳瑩兒搖頭,把手中緞錦輕輕平鋪,左右折了幾次,擺弄得整整齊齊,幽幽說道:“此等事情豈可強求?想那文圖恐非凡夫,日後定會有一番作為,如是有緣,何愁見不上麵?可人心之事,斷不能擅自揣摩,瞧他模樣是在尋人,我能看得出來,是在尋一位女子!罷了,隻要他能夠如願以償,也就是了。對了,不知大王後眼下病情可有好轉,是何等病恙這麽久了還不見康複?”

鈺兒不禁歎息一聲,低頭不語,宮中自是沒有好消息,否則早就絲毫不差地稟報。

陳瑩兒見鈺兒之狀,定是依然如故,凝眉沉思道:“大王後在北土草原長大成人,身體向來康健,隻是稍染風寒,為何兩年遲遲沒有起色,反倒愈發嚴重?”她心中疑慮重重。可是父王東奔西走,為大王後求藥,尚不能救治,恐怕天下人更是毫無辦法,隻是大王可憐,剛剛平定天下,卻日日麵對病妃,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愁美人!

王土北城,還有一位愁美人,自是慕飛玲!

同樣,也是愁眉不展,端坐在一個圓形花色布杌之上,側著半麵沉思不已。離開王都已是兩載,不知那裏風雲幾何。稍稍抬頭便瞧見壁上斜掛的寶劍,更是淒楚歎息。隻是長劍憶主人,主人無音息。

那是青鋒劍,劍鞘一如平常,可是其內卻是萬人難求的精鐵之寶,鑿神山之礦,曆匠人提煉製鐵,著名師四十九日煉就,相傳已在宮中流傳百載。其身三尺三,白光淩厲,劍刃稍彎,猶如細蛇,視之而心寒;更是那劍鋒,白漸藍,藍轉青,奪人耳目。

劍之主人,正是二王!

大王登上寶座,自己終於盼到可以與二王平淡

生活,可是他突然驅離自己,聲稱不會納妃,言下之意無非自己出身低賤,憤怒之下,在滿滿一桌子金銀寶器中唯取青鋒劍,遠離中土,來到邊陲隱居……

大堂內熙熙攘攘,來客絡繹不絕,她又忽然想起文圖,輕按秀腿起身,嫋嫋擺動緊湊的身子來到窗口,撥開窗欞,再次向外伸出修長白嫩的五指,小窗依舊,他人不現;又折身回到軟榻前,想起那人花銀子請自己竟是為妹妹沐浴,陪妹妹臥床,不禁嘴角一笑。

就在這裏,他隻是輕輕為自己披被,絲毫沒有**浪之舉,竟與當年的二王同出一轍!隻是人皆遠去,空留伊人。

“玲子,有客!”老鴇喊道。

慕飛玲正過精神,提起琵琶,順著老鴇聲音走去。

她是老鴇的心頭肉,也是這座青樓內唯一的藝伎,能歌善舞,通詞稟賦,深得達官貴人喜愛。不過,她從不收取錢財,隻是吃住便可,這是天大美事,老鴇自然不允任何人欺辱於她,隻是遇有看上去正經之人,方才招呼玲子。

事實上,北城之內無人是她對手!

幾個商家圍坐紅桌旁,邊飲酒邊聽曲,慕飛玲剛彈起,被一人喝止,嚷道:“不聽這段,聽了好多遍了,今日來的都是本爺的貴客,來一曲自己的!銀子給雙份……”

慕飛玲無心與這些人糾葛,輕身頜首,調整琵琶弦音,確認宮商之調,玉指一撥,一道倚樓思慕之音皺起,音色純雅,委婉低迷,她唱起自己的《青綢鵲橋》:

青綢弄舞,紅歌飄恨,愁影淒淒獨處。麗顏俏麵怎知羞,可是那,新人如故。依窗思盼,花開花散,卻是淚流不住。若知鵲鳥不歸時,為甚又,急急促促……

“好!”一客商聽罷高聲讚歎,一口將樽中酒倒入口中,指著慕飛玲道,“再來一曲,再來一曲,此曲聽著,竟能憶起年少輕狂,意猶未盡,意猶未盡,快,再來……”

那主請之人一見商官高興,立即取出一張銀票,拍在桌上,指指慕飛玲,指指銀票,示意你隻管唱就是。

慕飛玲忽見自己的探子阿武匆匆忙忙跑進青樓,知道一定有什麽事,立即起身,準備探知一二。不想卻被男子抓住:“你還沒唱完,就想溜開?!”

“客官,卑女的確有急事,稍候片刻,去去就來……”

“大膽!”東道主勃然大怒,不想令自己的客人失望,幹脆用力去扯慕飛玲,意圖強迫起坐下再奏。

慕飛玲瞬間將那人手扣住按在桌上,嗔怒而言:“幾位客官此次不收半點銀子,如若再糾纏於我,便折斷你的手!”那人覺得手腕斷裂般疼痛,連忙點頭,不敢造次。

“慕姑娘,”阿武慌慌張張拉著慕飛玲鑽進一間小屋,彎著腰氣喘不停,“大事……大事不好,大王後命在旦夕,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慕飛玲見阿武失去方寸,知道出了天大是事兒。

阿武撲通跪在地上,仰著頭不斷擦拭著汗珠子,苦苦哀求道:“慕姑娘,快,救救二王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