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舊憶（二）
一如清和說的，楚嫀官早就輪回了，她並沒有停留在那一世，她順應自然的規律，忘記疾骨。
或者說，她的每一世都有她的“趙無疾”。
看著疾骨一副受傷的樣子，她終於明白，為何他明明知道楚嫀官轉世了，卻執著於那一世，而不是同她再續前緣。其實，他是在害怕吧。
他害怕那個，將他忘記的一幹二淨的楚嫀官。那麽，他等待了千年的感情又該如何安放？
黃泉路上，三個鬼都沒有說話，一路安靜的有些尷尬。
宋白牽著楚嫀官的轉生，低著頭跟著疾骨的後頭，手裏的勾魂索卻突然被他牽過去。她抬頭，不解道：“師父？”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話要單獨對她說。”
心裏劃過一絲淡淡的酸楚，她乖巧地點點頭：“好。”說著，便轉身離去。
但宋白並沒有離去，躲在一旁茂密的樹叢裏，看著那站在路邊的兩人。很許多鬼魂從他們身邊路過，他們的側身是冥冥青山，天色越來越暗，風也漸起，吹起他玄色的鎖陽服。
他們就那樣對立而站，相對無言。
許久，疾骨伸出手撫摸著楚嫀官的臉：“官兒……”
經曆過幾世的楚嫀官，對每一世的愛人都已然釋懷。即便她此刻擁有幾世的記憶，對疾骨也不過是曾經的愛人罷了。
她笑，將他的手拂下：“好久不見，無疾。”
“是啊，我們很久沒見了。”疾骨喟歎。
“這是你第一次來找我，我以為，永生永世，你都不會再來找我了。”她依然是笑，嘴角一直掛著微笑。
“你……可以回來麽，你的肉身，我一直保留著。如果……如果你還愛我，就回來吧。”疾骨說這話時，麵上是令人疼惜的模樣，一如受傷的幼崽一般，蜷縮著身子，目光噙淚。宋白從未見過這樣的疾骨，也隻有楚嫀官，才能見到這樣模樣的疾骨。
她搖搖頭：“無疾，如果我隻是楚嫀官，也許我會答應你的請求。但，我不但是楚嫀官，我還是王芸，是趙鳶，是李璟，你不是我的唯一，我對其他世的愛人，同對你一般，都用了一世的情深。我不會和你在一起，除了是順應天時，也是命中安排。”
她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希望疾骨不要執著於前世，他的千年生活，不應該局限於那悲慘的一世。
“你也該往前看了，無疾，沒準你的身邊，也有人像你執著楚嫀官一樣執著著你呢。如果有這麽一個人，那你的運氣一定好極了，你可千萬，不要再重複我們當年的悲劇。”她伸出手摸著他的蒼白冰冷的臉，“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日後記得多笑笑呀。”
之後，宋白便沒有再聽下去了。
她覺得疾骨太苦了，楚嫀官雖然悲劇，可她隻悲劇了一世，而疾骨卻被困在那個悲劇裏千年，從未走出來過。
楚嫀官的那一番話，看似開導著他，實則是插進他心中的一根根利刺。困了這麽久的情，兩三句如何就能解開。
宋白太明白了，若是要讓疾骨走出來，必須是要有所犧牲的。
從那之後，疾骨似乎就不太像從前的疾骨了。他請了一整年的假期，整日在桃芷山上和明哲飲酒作樂。他們喝的是千年的顛倒夢想，這種酒，一口令人昏聵，兩口令人眼迷，三口雙腿無法直立，一壇子下去，分不清今朝明日。
疾骨隻是覺得，朦朧的醉眼之中，似乎看到了楚嫀官朝著她款款而來。原來，太思念一個人，即便是醉了，也能見著她。到底，感情是騙不了人的。
可幾日之後，待他清醒過啦，楚嫀官的臉確實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官兒？”他不敢相信，伸出發抖的手，撫上她溫柔的臉，才鬆了一口氣，“真的是你！”
“無疾，我回來了。”楚嫀官笑臉盈盈，“這次，我不會再離開了。”
疾骨不知要用什麽詞才能準確形容出當時自己內心的狂喜，大概是愛人失而複得的那種感激涕零的心情，他頭一次慶幸的想要感謝神明。
他將楚嫀官領回鬼居殿時，便沒再看到宋白。尋勤來和他匯報過，說她的曆練時間已經到了，且那會兒他又在桃芷山爛醉如泥，自然是錯過了這樣的日子。疾骨有些歉疚，但想想她在天庭自然是吃飽喝足，每日活得舒暢，便也就釋懷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當初她才醒來的那段時間。雖然那個時候宋白在異瞳蠱師手裏，但那個時候的疾骨，無疑是最幸福的。
隻是他沒想到，這樣的日子又回來了。
至少在他拿了整整一車的顛倒夢想時，他不敢這麽奢望。
但若問他，與宋白有何言，疾骨大概隻得說一句“珍重”。
宋白不願意同他告別，大抵也是因她明白自己在他心裏是何地位。她必須要退出，退出這一場原本就沒她什麽事的人間戲。
但她也明白，即便回到天庭，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憂的宋白了。
七涏來玉宸宮時，宋白正看著窗外飛過的青鳥發呆。
她什麽也沒有說，挨著她坐下。宋白也沒有回頭，隻是將腦袋磕在她的肩上。
很久，七涏才感覺到肩頭一涼。
七涏不免心疼，柔聲道：“一會兒天罰星君會過來宣天旨，你……”
她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嗯”字。
她沒有反抗，也沒有為自己辯解，隻是默默接受這一切。
這是七涏最後一次看到宋白掉眼淚，也是她前去離恨天的前一天，而那個時候，無疾還在桃芷山。
司命不理解為何天君要讓宋白前去離恨天，但這畢竟是天旨，她無從反抗，甚至連為她說一句求情的話也不能。
“聽說那個離恨天裏，有整個天下最凶殘的妖怪，小白此一去，不知能否活著回來……”司命到底是女子，說著說著竟掉下淚來。
七涏拍拍她的肩：“小白是嫡仙，自出生便仙根深種，最關鍵時刻能保她一命。這是她的劫數，誰也幫不了。”
向來，隻有犯了罪的仙人才會被貶到離恨天，在那裏，有著這個世上最凶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