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們把“裴廓德號”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所有的水手都像紳士一樣,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安逸和寧靜的時候,我們又和一條捕鯨船相遇了。
亞哈船長站在自己的船尾,離老遠就看到了那艘捕鯨船上掛的英國國旗。
過了一會兒,“裴廓德號”已經和那隻英國捕鯨船靠得很近了。
亞哈船長這時已經能看清他們船上的人了。
那條英國船顯然也對“裴廓德號”很有興趣。
他們的船長正靠在他自己的小艇頭兒上,看著亞哈船長他們越駛越近。
同時他也看見了亞哈船長的牙腿。
那船長六十歲左右,身體很壯實,麵目端正和善,從他黑黑的皮膚看,應該是個捕鯨的老手。
那船長穿著一件很肥的短上衣,不知為什麽,有一條袖筒是空的,正隨風飄擺著。
亞哈船長舉著號筒,大聲地問那船長:
“嘿,船長啊,你們可遇到過白鯨嗎?”
那船長顯然並不驚訝。
他把自己的一隻手臂從衣服裏伸出,並向著亞哈船長高高舉起來。
“怎麽沒見過呢?看那是什麽呀?”
亞哈看時,心裏竟一沉,原來那船長的手臂竟和自己的腿一樣,是用抹香鯨的骨頭做成的。
一切都是驚人的相似。
“該死的莫比-迪克!”
亞哈船長罵著。
“快給我放小艇,我要到他們的船上去。”
亞哈船長自己破了自己從不上別的捕鯨船的規矩。
水手們都知道亞哈船長的脾氣,所以,隻一分鍾的工夫,亞哈船長就下到了小艇上。
又一小會兒,小艇已到了英國人的船下。
等英國人把舷門索甩下來的時候,亞哈船長開始冒火了。
因為作為一個獨腿的人,他根本無法順著舷門索爬上那高高的舷牆。
亞哈船長氣惱而又絕望地抬頭瞪著上麵。
一時間雙方都很尷尬。
還是英國人的獨臂船長看出了真相。
“嗨,夥計們,不能這樣上,快把吊車弄過來。”
這英國船前幾天正好打了一條大鯨,剛剛用完的吊車還沒有收拾起來,這下正好給亞哈船長派上了用場。
於是業哈船長把自己的一條腿跨上吊車的彎鉤,就像是跨騎在樹杈上,同時用手抓緊了繩子:
“好嘞,夥計們。”
不一會兒,亞哈船長就從舷牆上翻進了英國人的船裏。
“歡迎你呀,朋友。”
英國船長迎上來,一邊豪放地說著,一邊徑直伸出自己的骨臂。
“讓我們用骨頭來握握手吧!”
亞哈船長同樣興奮地說。
“一條胳膊和一條腿,這是多麽的有意思,它們誰也不會跑。”
“還是說說白鯨吧,你們是在哪裏遇到它的,有多長時間了?”
亞哈船長迫不及待地問。
說到白鯨,英國人的神色有些悲苦。
他把自己的骨臂向東方一指:
“就在上一季,在赤道上。”
“那麽說,老兄的胳臂就是那家夥弄的了?”
“可不是,你的腿也是嘍?”
“沒錯,那鬼東西!”
亞哈船長恨恨地說。
“怎麽樣,老兄,講講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打了一輩子的鯨,可那一次是頭回在赤道上巡遊。”
英國人開始了他的回憶。
“有一天,我們遇到了一個四五條鯨的小鯨群,就放下艇去追。”
“本來,我們已經把其中的一條給拴住了,正陪著它像馬戲團裏的表演的馬一樣,在漫無天際的大海上兜來兜去繞圈子呢。”
“就在這時,從我們船邊的海底裏,突然就冒出一條大鯨來,這家夥整個腦袋和背峰全是白的,而且臉上滿是皺紋,難看得很。”
“沒錯,就是它,就是它,莫比-迪克!”
亞哈船長聽到這兒,忍不住地大叫起來。
“我當時還不知道什麽白鯨,什麽莫比-迪克,隻覺著這家夥有些不同尋常,要知道,在它的右鰭還插著幾根標槍頭兒哪!”
“對呀,沒錯,那是我的標槍頭兒,我的!”
亞哈船長聽到英國人說著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死敵,竟興高采烈地大嚷起來了。
“聽我接著說,朋友。”
英國船長和氣地阻止了亞哈的叫嚷。
“那白鯨帶著翻天的巨浪鑽進了鯨群,就像是一個俠肝義膽的勇士要營救它的夥伴一樣,之後,它就開始凶狠地咬起我們拴著鯨的那些繩子來了。”
“不錯,那家夥就是那樣,那是它的老伎倆了,這一點我可清楚,它以前就是這樣幹的。”
亞哈船長禁不住又插嘴說。
“我們並不知道這家夥究竟要幹什麽,隻是看見捕鯨索絆住了它的牙。”
“當我們拚命拉著繩索的時候,那家夥一使勁,我們全部‘撲通撲通’地歪出了小艇,一直掉到了它那雪白雪白的背上去了。”
“這一來,其他的鯨全都跑了。”
“我們氣壞了,打定主意非要抓住它不行。”
“於是,我從那大白家夥的背上跳進了大副的艇裏,並尋到一杆標槍,我要讓這家夥嚐嚐我的厲害。”
“可就在這時,那大白家夥的尾巴從浪裏豎了起來,天呀,活像一座塔一樣,眼看著就要向我們倒下來。”
“可我沒管這些,還是投出了兩枝標槍。”
“就在我摸索著找第三根標槍的時候,那家夥的尾巴甩動了,隻一下,我們的小艇就被斬成了兩半兒,被海浪一衝,成了兩堆碎片。”
“我落在海裏,成了一條小魚,為了安全些,我緊緊抓住鉤在那家夥身上的第一枝標槍的槍柄。”
“就在我琢磨著如何擺脫危險的時候,禍事臨頭了,那家夥往深海裏猛地一鑽,我被甩開了。”
“這時,我正好碰到了第二次甩出的標槍的鉤兒,那鉤子一下就把我的肩膀下麵給紮住了,並且一直順著整條胳臂劃下來,直劃到手腕為止。”
英國船長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他的生死經曆首先感動了他自己。
“剩下的,讓朋克醫生給你講吧。”
下麵要說到自己最堅強的部分了,英國船長叫過自己的船醫。
朋克醫生是一個整潔嚴肅的人,很典型的英國紳士作風,其實他就在旁邊。
在兩位船長談話的時候,他一直在以一個鑒賞家的目光專心地研究這兩位船長的殘腿和殘臂。
朋克醫生很禮貌地向亞哈船長鞠了個躬。
之後,他清清嗓子,開始接著他的船長講下去,內容沒有變。
“是啊,當時船長的傷口真是怕死人了,我反複勸告,他才同意把我們的船駛離赤道,要知道,赤道那炎熱的氣候對他的傷是絕對沒有好處的。”
“我開始日夜陪著他,想盡辦法為他療傷,同時照顧他的飲食。”
“是呀,他照顧我的飲食,你要知道他對我有多嚴格,尤其是在飲酒上。”
他的船長聽到這裏,忍不住也像亞哈船長剛才一樣插起嘴來。
“他每天都陪著我一起喝檸檬威士忌甜酒,直到喝得醉眼迷離,連繃帶都換不了,不過這樣倒好,我倒寧肯這樣讓你治死。”
英國船長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我們的船長很善於逗人發笑。”
朋克醫生依舊是一本正經。
“不過順便說一下,我以前是從來不喝酒的,甚至說是滴酒不沾,你知道,我以前是個牧師。”
“錯了,朋友,你說錯了。”
英國船長又打斷了醫生的話。
“你不是滴酒不沾,而是滴水不沾,因為你有厭水症,是吧?”
“讓我接著講下去。”
朋克醫生依舊不言苟笑。
“雖然我竭盡全力,而且專心致誌,可那兩英尺多長的傷口還是越來越糟糕,已經發黑了,於是我勸船長還是早些把胳膊鋸掉,否則危險將是很大的。”
“再後來,船長的手臂鋸掉了,木匠又給他做了一隻骨臂,還裝上了一隻木榔頭,要知道,那木榔頭是專門來敲人腦袋的,我就在他大怒的時候挨過他的敲,不信你看。”
朋克說完,摘下帽子,撩開頭發,腦殼上露出一個碗口大的洞痕。
亞哈船長吃了一驚。
“哼,天知道他那是怎麽回事,壞東西,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你這流氓不會好死的,一定會死在醃菜的缸裏,這樣你就會被醃存下來,讓後代看看你的德行。”
英國船長豪放地罵著朋克。
“可那白鯨怎麽了呢?”
亞哈船長早就被這兩個家夥弄得不耐煩了,不由得打斷他們問道。
“噢,那家夥一潛進水裏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們當時並不知道它的名字,直到後來,才聽說起它的事兒。”
“那你們沒再追過嗎?”
“沒有,就是追上也不想再拴它了。”
“怎麽?”
“明擺著,已經掉了一隻胳膊,我還不想再丟掉另一隻。”
英國船長又有些僥幸又有些世故地說。
“再用另一條胳膊試一回吧,船長。”
朋克調侃地說。
“去你的吧,流氓,我當時不知道它是莫比-迪克,稀裏糊塗地就讓它把胳膊弄走了,現在我可再不敢惹它了,我可領教了。”
“雖然殺死它是一種莫大的榮譽,而且那家夥價值連城,可我,還是離它遠一點兒吧。你說對不?我的船長。”
英國船長盯著亞哈船長的牙腿問。
“不,我——定——要——抓——住——它!”
亞哈船長盯著英國船長的骨臂,一字一頓,堅定不移地說。
“天啊,難道您還沒有嚐夠苦頭兒嗎?”
朋克叫起來,一邊圍著亞哈船長轉著。
“我想您是在發燒了。”
朋克吸溜著鼻子,像一條狗一樣。
“讓我給您量一下體溫吧。”
朋克掏出一隻溫度計來,湊到亞哈船長的臂旁。
“走開!”
亞哈船長火了,一把把朋克推到一邊,自己則走向舷牆。
“你們的船長是不是讓白鯨弄瘋了?”
朋克悄悄地問同船來的費達拉。
“噓!”
費達拉把手指放在唇邊,製止了朋克。
不一會兒,亞哈船長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小艇上了。
小艇向“裴廓德號”劃去。
亞哈船長一臉堅毅的決心,背對著英國人的船,連英國船長向他打的招呼都沒理。
小艇一直劃到自己的“裴廓德號”下麵。
“這人簡直是著魔了!”
朋克對著自己的船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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