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台風刮得最厲害的時候。

從駕駛室裏望出去,天海蒼茫,難解難分。

“裴廓德號”就像是一隻毽子一樣,在強勁的台風中翻來覆去。

駕駛室裏的羅盤針瘋了一樣地在撞來撞去,每一次撞擊都讓人心驚膽顫。

可是,你又不能不看它。

好幾次,由於大索的鬆動,舵柄劇烈地搖晃起來。

那個掌著牙骨舵的舵手都被舵柄撞得趔趄著,重重地摔倒在駕駛室的甲板上了。

除了亞哈船長在自己後甲板的船長室裏之外,全船的人都在拚著性命和台風搏鬥著。

這是出發以來最險惡的一夜了。

斯達巴克管船頭,斯塔布管船梢,兩個人就像拚命馴服一匹驚馬一樣地**著“裴廓德號”。

前桅和中桅上那些飄零的三角帆都被刮了下來。

它們飛向了海裏,就像是一隻大風裏的信天翁被風刮下的羽毛。

台風在盡情地肆虐一番後,也終於沒了力氣。

午夜前後,風勢明顯地弱了,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暫時的喘息。

三副新的帆篷都被收攏了,在船梢的後麵,扯起了一副暴風雨用的斜桁帆。

於是,船又能比較準確地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了。

人們稍稍鬆了口氣。

亞哈船長的命令被傳了過來,方向:東南東。

之所以是這樣的一個方向,是因為風雖然小了,但畢竟還在不停地影響著我們,所以舵手隻能順應著風勢,隨機應變地掌握航向。

突然間舵手感覺到風好像開始是從船梢那兒來了,好兆頭,順風變成逆風了。

於是,刹那間,全船都快活起未,把這一陣籠罩在船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大夥兒喊了起來:

“順風啦,使勁呀!”

隻是在這一會兒的工夫,暴風雨給人們帶來的所有的恐怖和危險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家興高采烈地忙碌著,似乎是躲過了一場浩劫一般,原先的對前途的憂慮已經忘得精光又精光了,甚至有人有一種慶祝的感覺。

可斯達巴克還是無精打采的。

因為他自己十分清楚自己和“裴廓德號”不可避免的結局,但即使如此,他也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他是這船的大副,他要向亞哈船長負責。

現在,斯達巴克正機械地走下艙去,去向亞哈船長報告順風的消息。

這是船上的規矩,甲板上的情況發生變化時,必須隨時向船長報告。

斯達巴克現在站在了亞哈船長關著的門前。

在敲門之前,他不由自主地猶豫了一會兒。

艙裏的那盞燈很厲害地晃著,在亞哈船長的門上投下了一陣影子。

影子來回晃動,忽明忽暗的。

亞哈船長的門上邊沒有裝嵌板,而是幃幔,隔著幃幔,可以聽見裏麵的亞哈船長正在酣睡的聲音。

斯達巴克向四周望望,發現網架上有幾枝滑膛槍,正在閃著寒光。

斯達巴克不禁打了個寒顫。

雖然他是一個誠實正直的人,可這時,一絲邪念在他的頭腦之中迸發了。

一時間,斯達巴克被這邪念牢牢地攫住了。

“上次我來勸他清艙的時候,他就是用這枝槍指著我,讓我滾蛋的,還差點兒殺了我。”

斯達巴克喃喃地說。

“讓我也來摸一摸,看看是什麽滋味。”

斯達巴克拿起一枝滑膛槍。

“奇怪,我的手怎麽會抖得這樣厲害?”

他自言自語道。

“怎麽?槍裏已經放好了火藥?這是怎麽回事?不好了,肯定是亞哈船長放進去了,讓我給他倒掉吧。”

“為什麽要倒掉,我可以用它來解救我自己呀。”

斯達巴克勇敢地抓著槍。

“我是向他來報告順風的消息的,這消息能給亞哈船長帶來刺激,因為那樣他就可以快一點兒找到他的仇人了。”

“可是,那樣能給我們帶來什麽呢?”

“死亡和毀滅,隻有死亡和毀滅。”

“與其說是告訴他我們離莫比-迪克和死亡更近了,還不如用這手裏的槍把這狂魔幹掉,因為,即使這狂魔不用槍幹掉我和全船所有的水手的話,他也會很快地把我們帶到另一隻狂魔,也就是莫比-迪克的身邊去。”

“對於我們來說,或者死在他的槍下,或者死在白鯨的魔力下,這兩個結果無疑是一樣的。”

“這狂魔已經摔了他的四分儀,光憑他的錯誤百出的航海日記摸索著向前。”

“這狂魔已經拋棄了自己船上的避雷針,任憑自己和全船的人經曆雷電的危險。”

“他的意誌已經到了不和白鬼決戰就無法保持的地步,這樣下去的話,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人都會看得清楚,隻有死路一條。”

“如果真的那樣,這狂魔簡直就是一個故意殺人犯了,因為是他以自己的專橫和無禮來威逼著全船三十多個無辜的人,他要這三十多個人與他一起同歸於盡。”

“對於這狂魔來講,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道理可言了,無論是說理,是規勸,是懇求,都無濟於事,你惟一的選擇,是乖乖地陪著他一起去死。”

“與其是那樣,還不如現在趁這個機會將他收拾了,也省得他犯那個罪過。”

“如此說來,現在正是一個好會,他正熟睡著,隻需把槍架起來,對準他的頭,再輕輕地一扣扳機,事情就徹底結束了。”

“除此之外的任何方法都無濟於事,把他關起來,像押一個囚犯一樣地把他押回南塔開特去嗎?”

“不可能,因為隻有傻瓜才會嚐試和夢想著剝奪他的自由和力量。”

“要不就把他綁起來扔在他的屋裏的地板上?”

“也不行,因為他的咆哮和叫喊會讓人時時地想起關在籠裏的老虎,在這整個的航程中這船都將不會太平和安靜,任何人將無法安眠。”

“我想隻有這樣辦了,可是法律,法律是什麽呢?”

“我現在隻知道,我和法律之間隔著兩個大洋和一個大陸。”

“如果是雷電把這狂魔給殺死在他的床鋪上的話,那麽雷電也是殺人犯嗎?”

這樣想著,斯達巴克悄悄地緩慢地舉起槍,把它架在了門上。

槍口對著亞哈船長的頭。

“他的頭正朝著我這邊,我隻要一碰扳機,那麽一切災難就結束了,一切危險也就消失了,我就又可以回南塔開特去擁抱我的妻兒了,噢,我的瑪麗,噢,我的孩子呀。”

“快,倒劃,使勁,莫比-迪克,我終於直搗你的心窩了。”

就在斯達巴克把槍口對準亞哈船長的頭的時候,亞哈狂魔在夢裏叫了起來,而且聲音非常之大,非常之洪亮,把斯達巴克嚇了一跳。

斯達巴克猛震了一下。

之後,他把槍從門的窗上收了下來,放到原來的網架上去,走了。

弗拉斯克走回甲板去。

他的心“怦怦”直跳。

好像他剛才真地做了那事一樣。

走上甲板,斯達巴克叫住斯塔布:

“船長正在睡覺,你去叫醒他,告訴他這裏的情況,我這裏有些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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