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哈船長的神經突然地緊張起來。

他心裏明白,莫比-迪克——他的老朋友和老仇人,就在前方不遠處等著他。

這天夜裏,亞哈船長怎麽也無法入睡。

雖然他吩咐好了他的水手嚴密監視海麵,而他的水手也不敢怠慢,可他還是不放心。

亞哈船長每過一會兒就從自己的艙裏跨出來,到自己的鏇孔那裏去,向海上-望一番。

“怎麽還沒有那家夥的影子?”

每一次,亞哈船長都會這樣喃喃地說。

他已經有點兒耐不住了。

可以想像,如果這次航行找不到白鯨的話,那麽,我們的亞哈船長,他的精神還會不會正常!

這一次,亞哈船長像往常一樣,從艙口鑽出來,奔向舷邊去。

亞哈船長一邊走過這幾步,一邊像狗一樣地吸著自己的鼻子。

他這是在分辨著海上飄來的氣味。

猛地,亞哈船長的臉像受了什麽刺激一樣,頭向前使勁一探。

活像是一條狗被一條繩索猛地向前拽了一下一樣。

亞哈船長把頭探出舷外,鼻子吸溜個不停。

在海風中他辨出了這氣味兒,他驚喜於這活抹香鯨發出的氣味兒。

他貪婪地吸著,頓時,他的精神也讓這氣味刺激得為之一振。

這氣味兒十分地濃鬱和強烈,決不是一般的抹香鯨所能發出來的。

“也許,這就是莫比-迪克。”亞哈船長想。

就在亞哈船長聞到氣味兒的同時,船上的水手們也都聞到了,有人跑來報告。

“收縮風帆,調整航向,把羅盤和風信都檢查一遍。”亞哈船長下達了命令。

這時的亞哈船長,就像是一隻領著警察執行追捕任務的警犬一樣。

水手們準確地執行了亞哈船長的命令。

黎明時分,海麵上已經能依稀看得見了。

這時,亞哈船長的推測得到了證實,隻見正前方的海麵上,一條筆直的、長長的水線已經出現了。

那條水線像油一般地滑亮,周圍還泛著打褶的漣漪。很顯然,那是大鯨剛剛犁過的景象。

“全體集合。”

“到桅頂去,-望一下。”

亞哈船長不停地發布著命令。

大個子拿著三根木柄槌,把船頭樓捶得山響,這像是打雷的聲音把所有的水手都嚇醒了。

大家一窩蜂地衝出來,有的懵懵懂懂的,手裏還拿著衣服。

“準備戰鬥!”

大個子代亞哈船長發出命令。

“你們看到了什麽?”

亞哈船長仰臉看著桅頂。

“什麽也沒有看到,船長。”

“怎麽會呢?”

亞哈船長不滿地咕噥著。

“快,上副帆,把前後高低的都扯上去。”

所有的帆都扯上去了。

亞哈船長來到了主桅下。

人們開始把亞哈船長升向主桅頂去。

在升到三分之二的時候,亞哈船長就迫不及待地透過主上桅和主中桅的空隙,向前方海麵上望去。

這一看不要緊,亞哈船長差點兒從上麵摔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他——的——仇——人!

“我看見它了,我看見它了,它就在前麵噴水呀!感謝上帝,我亞哈又來了!我們又見麵了!莫比-迪克!”

就在亞哈船長叫起來的同時,前桅和後桅上的另外兩個-望者也看到了莫比-迪克。

他們大叫了起來。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被他們三個的叫喊震驚了,大家的心裏一陣激動,紛紛擁向舷邊,爭著去看他們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追擊著的,聞名於捕鯨界,讓同行們都為之喪膽的那隻著名的大鯨。

這時,亞哈船長已經上到了最上頭,比前後桅的-望者高出了好幾英尺。

塔斯蒂哥就在他的下麵,也在激動地瞅著,他的腦袋正好到亞哈船長的腳跟。

亞哈船長現在能清楚地看到那隻大鯨了,它就在他的前方幾英裏開外的地方,不慌不忙地遊動著,留下一路白色的翻騰的浪花。

它雪白的背峰在浪裏隱現,耀眼地閃著,鼻孔不時地向天空發射著噴泉。

亞哈船長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莫比-迪克,就像是在欣賞一個曠世的奇物一般。

“你這家夥,你讓我找得好苦,可是我終於找到了你,現在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生龍活虎的樣子吧,不久之後,你將成為我標槍下麵的鬼。”

“這麽個叫人激動不已的龐然大物,你們怎麽會沒看到它呀?”

亞哈船長半是得意,半是責怪,問著前後桅上的另外兩個水手。

“我看到了,我是和船長一起叫起來的呀,先生。”塔斯蒂哥說。

“胡扯,怎麽會是一起呢?分明是我叫起來之後你們才看到的,是我指引你們看到的,嗨,不管怎樣說,那金幣是我的了,是命運之神把它留給了我,當然,也隻有我才有可能找到莫比-迪克這家夥。”

亞哈船長得意地說著。

“看,它又在噴水啦,它又在噴水啦!”

亞哈船長就像是在讚歎一個英雄一樣說著莫比-迪克,聲音鏗鏘、悠揚、洪亮,富於節奏感,就像是在吟誦對一個英雄的讚美詩。

“不好,它要往水下鑽了,快扯起副帆,把小艇準備好。斯達巴克,你留在大船上做看守,注意貼著風行駛,千萬不要慌。”

“快放我下來,快一點,再快一點,那家夥又在噴水,這回是黑水。”

就在亞哈船長嘴裏嚷個不停的時候,他已經滑到甲板上來了。

“那家夥奔下風去了,馬上就會跑遠了。”斯塔布上來報告說。

“快準備小艇,他媽的,快點兒!”

亞哈船長氣急敗壞地嚷著。

於是,除了斯達巴克的小艇,剩下的全都被放下了水,亞哈船長一馬當先,直向下風駛去。

一時間,所有的船槳翻飛不停,海麵上激起陣陣的浪花。

費達拉在亞哈船長的船上,臉色灰灰的像死人一樣,眼睛凹陷著,嘴唇咬在一起。

對於他來講,也許他已經意識到了末日的來臨,他的法術起作用了嗎?

亞哈船長統帥著三隻小艇,靜靜地掠過海麵,向著莫比-迪克疾奔。

所有的水手都知道這事在亞哈船長心中的分量,也都明白對“裴廓德號”意味著什麽。

所以,任何一個人都格外賣力,他們飛快地打槳,絲毫不敢怠慢。

漸漸地,他們一行劃近了莫比-迪克,開始把速度降下來,在後麵悄悄地跟著它。

這時候,風平浪靜,洋麵像一大匹緞子一樣地光潔和閃亮,又像是一片午後的草原。

莫比-迪克就在這草原之中悠閑地嬉戲著,似乎有些孤寂。

它遊來**去,搞不清是沒有發現獵人在注視著它,還是發現了卻根本不在乎。

我們看到它的頭突向前方,非常大,凝結著無數的褶皺,乳白色的額頭閃閃發光。

在它額頭前麵的水麵上,像鏡子一樣映著白色的影子,不時地被陣陣漣漪打擾。

在它的後麵,藍色的海水交替著流動著,流進它那滾動著溪穀般的裂尾裏,水泡和水沫在它的周圍湧動。

尤其堪稱一景的是,在莫比-迪克的背上,竟然插著一支標槍。

那標槍在它雪白的背脊上傲然挺立,像是一支旗杆,引得海鳥紛紛駐足。

這肯定是先前的捕獵者插上去的,也許就是我們先前遇到的“拉吉號”。

莫比-迪克就這樣安逸地穿行在熱帶海洋之中,浪花和波濤是它忠實的信徒。

雖然有時會有很多不知趣的捕鯨船來打擾它,但都被它不耐煩地給打發走了,打發到了他們最早來到世上的地方去了,隻有被它的偉岸和強大嚇住的人,才有可能保全了他們自己的生命。

可現在看起來,它是多麽的恬靜和誘人呀,這就是它的陷阱嗎?

所有的這一切誘人的景致都讓人歎為觀止,這強大和祥和是我們在其他鯨的身上發現不到的,我們不禁忘掉了這就是我們此行的最後的目標。

這就是我們的亞哈船長瞪著血紅的眼睛尋找的,他的因而也就是我們大家的仇人?

莫比-迪克潛進了海底,我們把槳都放下,鬆了小風帆,漂在海麵上,等莫比-迪克再出來。

海麵上暫時平靜了。

亞哈船長像一棵生了根的樹一樣,站在他的小艇上,眼睛緊盯著莫比-迪克潛下水去的地方和附近的洋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洋麵上一片迷蒙。

一個鍾頭過去了,莫比-迪克還沒有露頭。

這時,風浪大了。

“快看那些鳥呀!”

塔斯蒂哥叫道。

亞哈船長順著塔斯蒂哥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群白色的海鳥,排成一長隊,徑直向自己的小艇飛來,直飛到離自己的小艇幾碼遠的地方,之後,它們不走了,原地盤旋起來。

“怪了,這些海島到小艇這裏來幹什麽?他們應該是跟著大鯨轉的呀。”

亞哈船長想。

就在亞哈船長不得結果時,海鳥們愉快的充滿希望的叫聲提醒了他。

“天啊!這該死的東西!”

一刹那,亞哈船長意識到,那家夥就要從自己的小艇下麵鑽出來了。

他俯下頭,瞪著眼向海底仔細看。

果然,一個小白鼠一樣大小的小白點,正速度極快地向上冒著。

那白點兒越來越大,瞬時間,它的已經在水下就張開的巨口和巨口裏兩排彎曲閃亮的牙齒已經讓亞哈船長看得清清楚楚了。

莫比-迪克正從罪惡的深淵裏向上衝來。

對無數想捕獵莫比-迪克的人來講,它那大嘴簡直就是墳墓的大門。

亞哈船長本能地用自己的舵槳一劃,使小艇轉了一下,這樣小艇就稍微避開了那家夥一些。

同時,亞哈船長和費達拉換了位置,向船頭跑去,手裏緊抓著自己的那根標槍。

由於亞哈船長調轉了船頭,這樣一來,船頭和那隻眼看就要冒出來的鯨頭正相對著。

然而,莫比-迪克看穿了亞哈船長的陰謀,它機智地在海底打了一個彎兒,使大嘴直對著亞哈船長的艇頭,往上一縱身就衝出了洋麵。

一時間,小艇和小艇上所有的人都震顫不已。

莫比-迪克仰麵躺在水麵上,大嘴咬住了小艇的艇頭兒,它的下顎向上高高揚起,一對牙齒還緊咬著一隻亞哈他們船上的槳架。

莫比-迪克用它那青色的白珍珠似的嘴巴咬著小艇的艇頭兒,就像一隻凶惡的老貓在逗弄一隻見了它就欲逃竄的老鼠。

而亞哈船長的腦袋,這時就離那莫比-迪克的腦袋隻有六英寸遠。

費達拉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大嘴,已經嚇呆了。

水手們全部慌了,你擁我推,甚至踩著別人的頭向艇尾爬去。

別的小艇看著在一瞬間發生的這~幕,目瞪口呆,根本就沒腦子想如何來殺死莫比-迪克,隻是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包括在莫比-迪克的嘴邊的亞哈船長。

亞哈船長這時又氣又急,他眼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仇人就在眼前,可自己卻無法殺死它。

因為現在不僅沒法用槍紮,就是自己的艇頭,也在它的嘴裏。

亞哈船長光著雙手,抓住莫比-迪克長長的牙齒,發瘋了一般地想把它掰彎,好讓小艇逃出去。

可是這對莫比-迪克來講,無疑是徒勞的。

隻見莫比-迪克的下顎向下一滑,隻聽嘎巴嘎巴的一陣裂響,那像一隻巨剪一樣的嘴巴頓時把小艇咬成了兩半。

就在小艇將斷未斷的時候,亞哈船長還在做最後一次把小艇從莫比-迪克的嘴裏推出來的努力。

他向上一騰,推著小艇,想借力從那家夥的嘴中把小艇弄出來。

可是這下更糟了,小艇加速向鯨嘴中滑去,緊接著一震,亞哈船長被震落到莫比-迪克的嘴裏了。

當他再想推的時候,反而被莫比-迪克吐了出來。

亞哈船長仰麵倒在海麵上。

再看其他水手,有的還在破艇悄上,有的則落在海麵上,撲騰著。

莫比-迪克把嘴一閉,遊開了。

破船的碎片開始下沉。

莫比-迪克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它的打擊物,漂浮在不遠的地方。

它不斷地轉動著自己的身體,在海麵上攪動著波濤,向天空高高地噴水。

過了一會兒,它便開始遊回到撞沉小艇的地方,在那些狼狽不堪的水手旁疾速地遊來遊去,讓水手們發出一陣陣驚慌的聲音。

它的大尾巴惡毒地攪弄著海麵。

海水劇烈地湧動著。

這下,本來就很麻煩的水手們又帶來很多的災禍,恐懼和著急使本來很勇敢的水手們顯得那麽的蒼白和渺小,全然沒有了英雄的樣子。

亞哈船長在水中掙紮著,被莫比-迪克攪起來的泡沫包圍著,幾乎快被悶死了。

費達拉在小艇殘存的末梢上,看著亞哈船長在水中掙紮,目光冷漠而沉靜。

別的水手自己都無法保全自己,所以沒有人過來救亞哈船長。

現在沒有人再想著去打那隻白鯨了。

雖然他們曾經信誓旦旦,一定要和亞哈船長一起殺死它,可是現在,它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遊著,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它。

他們心裏想的是:上帝呀,但願它不要傷害我們。

莫比-迪克依然在圍著落水的亞哈船長轉,速度越來越快,且半徑越來越小。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隻見大船迅速地向這邊駛過來,已經離亞哈船長很近了。

他們聽見了亞哈船長的叫聲。

“快駛過來,把那家夥趕開!”

亞哈船長嚷著。

莫比-迪克似乎也聽見了他的求救聲,它加緊攪動,一陣浪頭把亞哈船長打入了水下。

等下一次亞哈船長冒出來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他竟在浪尖兒上。

“快,把它隔開!”

大船衝破了莫比-迪克的包圍圈兒,把亞哈船長和白鯨隔開

莫比-迪克悻悻地遊開了。

小艇飛快劃上前去,營救亞哈船長。

亞哈船長被拖進了斯塔布的小艇裏。

他兩眼充血,氣急敗壞,額上滿是白沫,從他的樣子可以看出,他已經沒有了一點的體力。

亞哈船長仰麵朝天地躺在斯塔布的艇上,像是被亂馬踩過一般。

他哭了,說不清是因為劫難還是氣憤。

可是,偉大的人之所以偉大,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由於他們能夠迅速擺脫困苦或者把困苦化做力量,是因為他們能夠很快地恢複自己的原本強大的精神。

對於人來講,這是多麽高貴的品質,它能讓你戰勝懦弱的靈魂,讓你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而不顧一切地前進,直到你勝利的那一刻。

亞哈船長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他從他的困境中轉回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句話是:

“標槍,我的標槍沒出毛病吧?”

“它還沒有用過呢,先生。”

斯塔布趕忙把船長的武器拿給他看。

“好,就放在我麵前。另外,再查看一下,有沒有損失人手?”

“沒有,先生,一共五個人,全在這兒。”

“那就好,扶我站起來,快一點兒。”

眾人扶亞哈船長站起來,亞哈船長向前方望去。

“那家夥還在向下風遊呢,你們看哪,看它多得意,看那噴水有多高,啊?”亞哈船長大嚷起來。

“放開我,扯起帆,接著追那家夥,快!”亞哈第二次下了追擊的命令。

於是剩下兩條小艇拚命地又劃向莫比-迪克。

然而,莫比-迪克此時卻有如神助,遊行的速度極快,亞哈船長他們根本就追不上。

無奈,他們的兩條小艇和一艘兩截兒的艇以及他們的水手又都攀上了“裴廓德號”,“裴廓德號”開足馬力,沿著大鯨遊去的方向猛追。

亞哈船長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手裏拿著羅盤表,不住地向桅頂問著:

“有人得了那塊金幣麽?”

總是同一種回答:

“沒有,先生。”

這時候,亞哈船長就會焦躁不安地讓人把他升到主桅頂兒去,-望一番。

每一次都是失望地下來。

就這樣,上上下下,一天過去了。

黃昏的時候,亞哈船長站在自己已經被白鯨弄成兩截的小艇前,臉上一片憂鬱。

斯塔布想表現一下自己堅毅的精神,於是走上前去,同亞哈船長一起注視著那條小艇。

斯塔布開起玩笑來。

他以一種嘲笑的口氣說著眼前的破了的小艇。

可斯塔布非但沒讓亞哈船長開心一些,反而使亞哈船長火了。

“我說斯塔布,請你不要嘲笑我的小艇,隻有沒良心的家夥才會那樣。”

“你如果想展示你的勇敢而不想讓我覺看你是膽小鬼的話,那麽明天見吧!”

“可這是一個不吉利的預兆啊,先生。”

斯塔布分辯道。

“預兆?什麽是預兆?如果上天有什麽要對我說的話,早就光明正大地對我說了,決不會像你和斯達巴克這樣陰陽怪氣,你們還是滾開吧。”

“就是我亞哈自己也要把那白鬼捉住,到那時候,你們統統都見鬼去吧。”

“船長,天黑了,看不見那家夥的噴水了。”

桅上報告下來說。

“白鬼去哪兒了?”

“向下風了,船長。”

“好,我們跟住它,天黑了,它也遊不動了,也許也要歇歇,我們注意,可千萬別追過了頭兒。”

亞哈船長詳細地布置著一切。

之後,亞哈船長走向自己的艙口,臨了,還沒忘了回頭說一句:

“別忘了,誰先發現它.那金幣就是誰的,要是我再發現它,那麽我會出十倍的錢讓你們分。”

然而亞哈船長並沒有睡覺,他在自己的艙裏站了一夜。

他的眼睛裏滿是屈辱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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