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和亞哈船長一起高聲叫喊,一起發誓的水手中,就有我——以實瑪利。

在當時那種激昂的氣氛中,我叫得非常響亮,不僅如此,我還把我的誓言緊緊地錘在了我的心上,就像是亞哈船長把金幣牢牢地釘在了桅杆上一樣。

在那一刻,強烈的複仇的意識充滿了我的頭腦,這意識來自於對亞哈船長所遭受的不幸的同情,來自於由此對白鯨產生的仇恨。

我的雙耳中已經灌滿了關於莫比-迪克的故事,灌滿了有關它的凶殘、狡詐和不可戰勝。

對於捕鯨人來講,這是一種恥辱。

每一個真正的捕鯨人都會發出以上的誓言的。

然而,我叫得越響亮,我的靈魂就越畏懼。

其實,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白鯨莫比-迪克的。

那白鯨長期以來,一直過著一種離群索居的生活,所以對於以鯨群為主要目標的捕鯨船來講,遇到它的機會實在不會是很多。

不光是遇到它的機會很少,就是聽說過它的捕鯨船也並沒有占到很多的數目。

因為所有的捕鯨船都是各自為戰的,他們雖然總數很多,但是散布在世界各大洋的漁場裏,有的甚至專門到偏遠的地方去冒險,所以,這些捕鯨船很難說什麽時候會碰到自己的同行,有時甚至在為時一年多的行程裏也碰不到幾隻,這樣一來,消息自然流通得很慢了。

隻有少數見過它的船才會領略到它的風采並歎服它的存在,隻有極少數見過它並打過它的船才會領教過它的厲害並由此而產生身體上的痛苦和思想上的仇恨。

這些嚐過白鯨的苦頭的捕鯨船,他們在一開始也並不曉得白鯨的厲害,即使是以前聽說過的也是如此。

他們就像是平常一樣地放下小艇去追趕,一副大無畏的樣子,如同追擊一隻再平常不過的鯨。

可是結果呢?他們無一例外地都遭到了打擊,甚至有的打擊是致命的,這時他們才感到了莫比-迪克的可怖。

在對白鯨的戰鬥中,沒有人勝利過,其實這是必然的,否則的話,就不會有白鯨的種種故事和我們的種種故事了。

現在,隻要哪隻船在追捕中遇到了致命的麻煩,而又沒有確定對象是誰的時候,總是推斷為白鯨所為,於是,莫比-迪克欠下的血債越來越多。

這其中的很多事對於莫比-迪克來講實在冤枉。

誰讓它充當鯨界的領袖,充當鯨的最強大最凶惡的一麵的化身呢?

在人們的傳說之中,它已經被添油加醋地神化了,傳說中的離奇和可怖實際上要比真正的它程度大得多。

於是捕鯨船把幾乎所有的仇恨都指向它,誰讓它是領袖呢?做領袖就要付出比做普通一員多得多的代價,這是適用於一切的規律。

從這個意義上講,莫比-迪克已經成了一個神,一個令企圖征服自己的種族的人所畏懼萬分的神。

捕鯨者對莫比-迪克的恐懼並不是僅僅因為莫比-迪克的凶殘,而是基於對整體抹香鯨家族的一種畏縮的心理。

這種心理的產生是由來已久的。

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不少的鯨類學家指出:

在所有的海洋動物中,抹香鯨是最凶殘的一種,是最令其他海獸感到害怕的一種。

他們甚至說:

抹香鯨是要喝人血的!

可見,抹香鯨在海洋之中的可怕形象是早就確立了的,不是始於莫比-迪克,莫比-迪克隻是將它發展到了頂峰。

當時的這種看法的產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

由於捕鯨條件的限製,人們在抹香鯨麵前,沒有太大的優勢而已。

這也是抹香鯨是人類開始追捕的最後一個鯨種的原因。

隨著捕鯨技術的發展和裝備條件的提高,人們對抹香鯨的恐懼開始減弱了,美國人開始把抹香鯨作為了自己獵取的第一目標。

可是上述的心理還在影響著人們,不是有句俗話叫做“虎倒威在”麽?何況抹香鯨現在依然張牙舞爪呢?

所以,至今還有一些捕鯨者,他們寧肯向從商業價值上來講比抹香鯨差得多的格陵蘭鯨和露脊鯨開戰,也不願去和抹香鯨打一場。

雖然他們知道,一隻抹香鯨要值幾隻格陵蘭鯨或露脊鯨的錢呢!

**歸**,命是絕對要惜的。

迄今為止,除了美國人的船外,很多其他國的捕鯨船竟根本沒有碰過抹香鯨一下。

甚至,在好奇感極強地聽有關大抹香鯨的傳奇故事時,還有一種驚懼的心情。

是呀,有哪一種捕鯨的生活像南海的捕鯨生活這樣,壯烈和如火如荼呢?

敢於麵對大抹香鯨的人,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捕鯨者,隻有捕鯨者中的王者,才敢於以自己上乘的膽量、技術和勇氣,來麵對鯨類中的王者。

否則,即使你不惜失去一切,其結果也隻會是再多一個悲劇而已。

可是,獵捕大抹香鯨,尤其是莫比-迪克,是捕鯨船的榮譽所在,這也是一些捕鯨船在遇到莫比-迪克的時候,毫不度量自己的能力,奮勇衝上去送死的原因所在。

莫比-迪克就這樣充滿神秘和迷信色彩地生活在遼闊的大海之中。

既然是充滿神秘和迷信的色彩,說明在它的身上還存有許多不可了解的秘密,這些秘密在追捕的人看來,都是無法理解的。

這些秘密中最令人費解的一個就是它的隱身法。

什麽是它的隱身法呢?

捕鯨人經常看到的情況是:

大鯨在被紮中了之後,往往是迅速地潛到了海的深處去了,你等啊等啊,最後,它不是不再出現了,就是在你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趾高氣揚地浮出海麵來。

大鯨的這種叫捕鯨者又氣惱又無奈的本領就是我們所說的“隱身法”。

這是大鯨逃脫捕鯨者的一個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盡管它的身上插滿了槍頭,盡管它被射得血流海麵,可它還是安然無恙地遊走了。

等它在幾百海裏外浮出海麵的時候,它依舊是原來的樣子,絲毫看不出剛剛受過攻擊並負傷了的樣子。

斯柯比有一個記載,說是在太平洋的極北地區所捕獲的鯨,經常在身上被發現有在格陵蘭海就被紮上的魚鉤。

由此可以肯定,這些人鯨在從大西洋到北太平洋的遷移中,早就開始使用沿著北美北岸的航線了。

而人類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才得以發現這條航線。

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這大鯨的神奇。

其實,先不要說這些傳說,僅僅是從莫比-迪克的外表來看,就已經很夠一個王者的派頭了。

這還不是說它的體魄是非凡的,而是強調它的種種不凡的體征。

它有著一個異常雪白的前額,僅這一點,就足以奠定它在鯨界的不同凡響。

它的前額滿是褶皺,深淺不一地凝結在一起。

它的背峰高高的,同樣是雪白無比,像一個金字塔一樣,又像是聳立的雪山。

它的身體的其他部分,同樣盡是些條紋和斑點,還有大理石紋,值得強調的是:它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它得到的稱謂是吻合的。

在正午的時候,莫比-迪克緩緩地穿過深藍色的海洋,在它的身後,是一路銀河一樣的泡沫的痕跡,在閃耀的陽光下,泛著生動的光芒。

這時,你一定會被這景象所征服,你會張大嘴巴,注視良久,然後說:“看,莫比-迪克!”

憑著這些卓越的特點,它確立了自己在海洋鯨類中出類拔萃的形象。

當然,莫比-迪克使人望而生畏的威力的最重要的支撐點,並不是它的外表。

那來自於它的一切內在的本領和品質。

來自於它在突擊的時候所表現出的機智、狡詐、陰險和無往而不勝的氣概。

每一個經受過莫比-迪克打擊的人,都會深深地理解上述的一切。

它會在興高采烈的追捕者麵前遊來遊去,並不讓你看出它的警覺來,有時還會故意地翻幾個身,讓你產生這大鯨已經是窮途末路了的感覺。

即使是它的身上插有槍頭,它也會這樣做,因為那對它來講,實在是算不得什麽。

就在你覺著這大鯨已經快成為囊中之物的時候,它對你的報複到來了。

它撲上來,或者從海底衝上來,隻一下,你的小艇就已經粉碎了。

如果你對它不是得罪很深的話,你會有機會在驚慌之中逃回大船去,否則,它會把你送到一個你根本就不想這麽快就去的世界。

由追擊莫比-迪克而引發的慘案,現在已經有好幾起了。

這幾起慘案在捕鯨者中廣泛流傳起來,可是仍舊有人對此不以為奇,他們把這些人的死傷歸結於神對捕鯨者的加害,並不認為完全是白鯨的厲害所在。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沒有親身經曆過那場麵,如果讓他們親臨現場,看一看那些在險境之中掙紮著,在小艇的碎片兒和夥伴的肢體中掙紮求生的水手,看一看他們又驚恐又悲憤又無奈的表情,他們一定會明白這一切的根本所在。

現在就有一個船長在和莫比-迪克苦鬥。

他的四周,已經有三隻小艇被衝破了,碎片兒和槳在周圍漂**著。

他從自己破爛了的船頭胡亂地拿起一把刀來,向著大鯨猛地扔過去。

他想以此結束大鯨的生命。

可這是多麽愚蠢的呀!

正在這時,莫比-迪克從他的下麵伸出頭來,揮起鐮刀一樣的下齶,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在割草一樣,隻一下,便把那船長的腿給割掉了。

這是白鯨所不常使用的一個毒辣的手段。

可憐的船長就此成了獨腿。

然而,這船長並沒有由此消沉下去,而是把對白鯨的仇恨演變成了一種狂熱的信仰。

他被自己消滅白鯨的意念迷住了,他的頭腦裏滿是瘋狂的報複念頭,幾乎成了病態。

在他看來,莫比-迪克不僅僅是他上的敵人,而且是他精神上的敵人,他的一切,現在隻是靠了消滅莫比-迪克的信念維持著。

他把莫比-迪克看成是一切惡行的化身,他把他的對世間的一切憎惡都集中在它的身上。

在船長看來,他自己已經是一個正義、良心和真理的化身了,他要代表一切同邪惡對立的勢力,同這白色的魔鬼鬥爭到底。

即使是遍體鱗傷,即使是命歸大海,他也在所不惜。

這苦苦尋求著決戰的痛苦折磨得船長死去活來。

在他看來,自己的餘生隻是為這場決戰準備的。

這船長就是——亞哈。

亞哈船長的這種為了與莫比-迪克決一死戰而朝思暮想、以致於走火入魔的情形,其實也並不一定是在他的腿失去的當時就形成的。

莫比-迪克對他的打擊是突然的,他沒有預料到的,就在剛剛失去的時候,他的精神上還並沒有感到多大的痛苦,隻是氣憤和苦惱而已。

由於意外的事故,他們不得不立即轉向回返。

在繞著巴達哥尼亞角的時候,正是一個冬大,洋麵上一片蕭條的景象。

亞哈船長躺在吊鋪上,心情簡直是糟透了。

就是在這時候,他的已經殘缺了的軀體和他已經傷殘了的靈魂開始對起話未。

軀體和靈魂的痛苦在相互地交流著,這樣一來,亞哈船長的痛苦頓時增加了若幹倍,以致於到了他幾乎不能承受的地步了。

他狂叫著,並且大鬧起來,以致於他的大副不得不把他綁起來。

他一直被綁了好長時間,從寒冷的海域到熱帶海域,直到進入了溫度相宜的海域,他的神誌才開始清醒過來。

也就是在那個被綁著穿越寒冷的海洋的時候,亞哈船長的意誌,對莫比-迪克的仇恨和報複的意誌,變得不可改變了。

直到駛進了溫和的海域,亞哈船長的反應才開始平靜下來了。

他的大副為他鬆了綁。

他從一直是烏沉沉的艙裏出來,走進陽光裏。

他的臉色蒼白,但是依然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

他依舊開始發號施令了,而且鎮定自若。

船上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以為他們的亞哈船長真的就此痊愈了。

他們哪裏知道,他們看到的隻是亞哈船長的外表,而他的心裏,那時候依舊是狂亂不止,隻不過亞哈船長以自己表麵的鎮定將內心偽裝起來了而已。

自此,亞哈船長的瘋狂的內心一天也沒有安靜下來過。

現在,他的瘋狂的心態早已演變成了一個集瘋狂、力量和手段於一體的狂魔,盤踞在他的心中,讓他一刻也不能安寧下來。

這狂魔摧毀了亞哈船長心中一切與複仇心理不符的意念,占據了他的全部。

現在的亞哈船長,並沒有失去他的外在的一切力量,雖然他失去了一條腿,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整體的強大。

原有的強大加上狂魔的役使,亞哈船長現在簡直是一個神的化身了。

他擁有了任何的人所不能擁有的力量。

這力量無可不摧。

他把惟一的目標指向莫比-迪克。

尋找莫比-迪克並與之決一死戰,這是亞哈船長此時的不可更改的意念。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此為中心進行的。

當然,對於亞哈船長來講,要實施他的計劃,很多必要的手段是不可缺少的,對此,亞哈船長的心裏很清醒。

這手段將保證他依靠他的船上所有人的力量,形成一個堅強的整體,共同實現他的意願。

亞哈船長心裏明白,他自己早已開始為實現這一目的做準備了。

很早以前,他已經開始把自己的真實思想偽裝起來了,他開始沉默寡言,直到現在也一樣。

這偽裝使他獲得了第一步成功,沒有人發現他的令人驚恐的動機,甚至沒有人懷疑他,他們對他的陰鬱隻是表示了足夠的理解,反而更放心了。

在他們看來,有足夠的經驗的、有足夠的智慧的、有足夠的仇恨的亞哈船長是捕鯨這個行業的最理想的人選。

於是,亞哈船長就這樣帶著一群還沒有完全體察到他的真實動機的水手們,登上了“裴廓德號”,開始了自己走遍天下、報仇雪恨的曆程。

對於捕鯨來說,現在的“裴廓德號”真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組合。

讓我們來看一下它的陣容:

雖然滿頭白發,但是不畏鬼神甚至自己就是一個神且充滿力量和智慧的亞哈船長;

誠實有獨立指揮能力的大副斯達巴克;

什麽都無所謂的,樂觀的斯塔布;

厚道忠實的弗拉斯克;

有史以來最優秀的標槍手魁魁格、塔斯蒂哥和大個子;

一群以異教徒、光棍、亡命徒和生番為主組成的水手隊伍。

上麵這個群體,似乎就是專門為亞哈船長實施複仇計劃而準備的。

除了這個群體,我敢說,世界上的任何捕鯨船都不可能把莫比-迪克怎麽樣。

真是天助亞哈!

並且,亞哈船長似乎就是神的化身,他以自己心中的魔法使這些人同樣中了魔症,把自己的仇恨變成了全船的仇恨,雖然有些船員和莫比-迪克無冤無仇甚至沒有見過,雖然有的船員從傳說中對莫比-迪克恐懼萬分。

這對於亞哈船長來說,是迄今為止最大的成功。

現在,一切都在按照亞哈船長預先設計好的方案運行,下麵的一個任務就是發現莫比-迪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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