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帶到這個世界,會不會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況且,娘曾說這孩子在腹中就有問題,能不能順利降生都是未知數,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我這樣痛苦地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可言?”
“妹妹,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逃難的時候我就應該選擇另一個方向。”
“你命好,能夠獨立自主,不像我……”
她的目光漸漸失去了光彩,嘴角勾起一絲苦笑,聲音細若蚊蚋。
“若是早知家鄉會有那場災難,我當時就不該逃了。”
“反正都是死,何必還要背井離鄉?不逃,至少能死在故土,與親人同眠。”
“而現在,客死他鄉,不知我的魂魄是否還能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上。”
芸芸的哭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落在床邊發出細碎卻清晰的聲響。
她試圖擠出一些安慰的話語給姐姐,但那些溫柔的詞匯卡在喉嚨口,仿佛被厚重的空氣凝固,一句也吐不出來。
夏頤靠近範老,嗓音裏夾雜著不易察覺的迫切,低聲問道:“真的還有希望嗎?”
範老聞言,原本溫和的眼神驀地淩厲起來。
瞪視之間,是不容置疑的自信。
“人還活著,救什麽救?”
範老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放心吧,我手中銀針之下,還沒有救不活的人。如果她真的萬念俱灰,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但在我的努力下死亡不會輕易帶走她。”
這話如同一顆定心丸,讓夏頤心中那份不安逐漸消散。
她點點頭,語氣中多了幾分急切:“明白了,那請您趕緊準備藥材,治病宜早不宜遲。”
範老頷首,熟練地打開藥箱,從中抽出一束銀針。
他踱步至床畔,溫言推搡著沉浸在悲痛中的芸芸:“起來,起來,你不是想救你姐姐嗎?”
隨即,他的語氣轉為輕鬆,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我剛剛檢查過了,胎位雖有偏差,但這並非難解之症。若真是致命的危機,你姐姐怎能堅持到今日?”
“讓我先用針灸穩定胎位,隻需數針,一切便迎刃而解。隨後,再配以滋養的湯藥調理身體,時日一長,自然會康複如初。”
芸芸聽聞,悲中帶喜,淚水再次奪眶而出,連忙向範老表達不盡的感激:“多謝老先生,您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範老擺了擺手,一臉雲淡風輕:“謝我做什麽?要謝,還是謝那位姑娘吧。”
他指了指夏頤。
芸芸立刻跪倒在夏頤腳邊,眼含熱淚,滿懷感激之情:“謝謝夫人,如果不是您,我姐姐或許就……”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從今天起,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牛馬之勞,也要報答夫人的再生之恩。”
夏頤輕歎一聲,眼中滿是溫柔,她攙扶起芸芸,溫言道:“你這樣,我又何須你做牛做馬?你平常待人的那份善良,已是最好的回報。”
她輕輕拍了拍芸芸的肩膀。
“起來吧,留在這裏陪伴你姐姐,等她平安無恙,比任何感謝都要重要。”
此時,範老正以令人稱奇的技藝操作著手中的銀針,每一針都精準無誤地刺入女子的穴位中。
女子的身體略微顫動,似欲抗拒,卻被範老帶著微笑的手輕輕按下,繼續著他的施針工作。
“小姑娘,生命才剛剛開始,怎麽就想著放棄了呢?”
範老一邊施針,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道。
“生命是何其珍貴,有多少人跨越千山萬水,隻求得一位隱世神醫的一線生機。”
“他們當然知道,在家中休養,按時服藥也能延續時光,但他們不願就這樣妥協。”
他頓了頓。
“那些在生死邊緣徘徊的人尚且掙紮求生,你又何必在未到絕境時自我放棄呢?世界廣闊,人生道路漫長,即便目前困境重重,總有離開的辦法,總有我們向往的生活。”
“為了那些並不珍惜你的人,放棄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嗎?你若離去,恐怕隻會讓他們暗自慶幸。”
女子的麵容出現微妙的變化。
隨著範老的針尖跳躍,女子身上已插滿了十幾枚銀針。
奇跡般地,她的麵色漸漸恢複了血色。
而範老的額上,卻不知不覺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這場較量,顯然耗盡了他的心力。
芸芸見狀,急忙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細致地為範老擦拭著汗水。
範老續言:“再說,我能感受到你對腹中生命的珍愛,你其實很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既然愛他,又怎忍心剝奪他出生的權利呢?如果你覺得這裏不是久留之地,那便帶著他遠走高飛吧。”
他歎了口氣,話語中滿是深情與勸誡。
“但請記住,生命不可輕言放棄!如果現在放棄,等於讓他還沒來得及體驗世界的美好、感受人間的悲歡離合,就匆匆告別,你的心能安寧嗎?”
女子閉上了雙眼,兩行淚順著臉頰滑落,無聲地表達了她的決定。
“大夫,我懂了,您請繼續治療,我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念頭了。”
她心中明白,盡管前路艱難。
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
一炷香的時間悄然而逝,範老完成了複雜的針灸治療,再次汗如雨下。
芸芸依舊貼心地為他擦拭著,而範老則隨意坐在地上,不顧塵埃,低頭微喘,臉上露出了疲憊卻又滿足的笑容。
“好了,她腹中的孩子已經穩固。”
他的話語裏帶著欣慰。
“生命暫時無憂,隻要後續調養得當,讓她擁有足夠的體力支持到分娩那一刻,孩子就能平安降生。”
稍事休息後,他調整了呼吸,雙手輕輕地扶在微微彎曲的雙膝上,感受著腿部肌肉的輕微顫抖,隨後緩緩站起身,骨骼間發出細碎的響聲。
“好了,我這就給她開個藥方,讓他們趕緊去抓藥,同時,也得讓她多吃些滋補品,否則這身體要是還像弱柳扶風,孩子哪能順利出生呢。”
語畢,他的步伐穩健,朝屋內那張書桌走去。
書桌的表麵已被時間刻上了道道痕跡。
他俯身貼近藥箱,手指熟練地撥開一層層疊放整齊的藥瓶與醫書,從深處抽出一張泛黃的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