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相約穹窿山

錢逸群見高仁問他,頭皮一麻,答道:“老師,先把我拜師的事敲定,我帶你去綺紅小築找徐媽媽……”

鐵杖道人輕咳一聲,道:“拜師得有緣分,修行人非天命、人事不可妄收門徒。你這事……”

“我不管!”高仁揮動大袖,“你怎麽也得先帶他回山打底子,等真人來了再說教不教的事。”

鐵杖道人略一思量,暗道:“我入門時,三年挑水三年打柴,三年挑水打柴,足足九年才蒙準入經堂聽經,又聽了九年才開卷誦經……是了,這小子怎麽可能坐得住這一十八年苦修?且先帶回去,免得這老鴉聒噪,吵得人煩。”

“你要我帶他回去也行,”鐵杖道人輕咳一聲道,“我便將我修行之法先傳他,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跑了,可不怨我。”

“那是那是,”高仁喜出望外,“生死不論,一切都交給你。”

錢逸群心道:“你又不是我爹媽,說什麽生死不論是否有些過分啊!”不過能有個世外高人傳授修行秘法,這也是不可多得的際遇,錢逸群自然不能放過。

“多謝老師!”錢逸群作勢要拜。

鐵杖道人大袖一甩,托起錢逸群:“莫拜我,等日後入門時有得你拜。”他頓了頓又道:“你姓甚名誰,哪裏人氏?家住哪裏?”

“學生姓錢名逸群,小字九逸,是本地人氏。家住縣城東門裏。”光福鎮也歸轄於吳縣,故而錢逸群隻說是本地人。

“你且先回去養好傷勢,待我尋訪你街坊鄰裏,知你根底,便帶你上山。”鐵杖道人道。

錢逸群心道:“原來還要政審。”不過想想這道人如此鄭重其事,看來不是隨便應付敷衍,想來自己雖然名聲一般,但總不是什麽惡人,這審查不至於過不去。

“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高仁不屑道,“他若是惡貫滿盈臭名昭著,你收不收?”

——咦?名聲不好也沒關係?

錢逸群心中疑惑。他看這道人像是武俠小說裏的那種“名門正派”人士,難道並不在乎名聲?

鐵杖道人鐵青色的臉頓時被憋得一紅,道:“我總要知道個大概,否則監院師兄問起來怎麽答他?”

“我說,”高仁又道,“你可不能故意刁難他,把他逼走。”

“我隻保證當年師尊如何教我,我便如何教他。”鐵杖道人認真道,“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走了,你莫來擾我。”

“學生一定刻苦修行。”錢逸群頓了頓,反問道,“老師,咱們入的是哪座山?逢年過節能回家探親麽?我好跟家裏父母說一聲。”

鐵杖道人不以為怪,答道:“我在穹窿山上真觀修行,離你家不遠,但你也要守觀裏規矩,可不能三天兩頭下山往家跑。”

錢逸群喜笑顏開。

穹窿山是吳郡第一峰,有名的勝地。相傳赤須子曾在穹窿山采石脂,孫武子也隱居此山,寫下了《孫子兵法》。至於有據可考的名勝更多,有漢朝會稽郡太守朱買臣的讀書台,還有三茅真君修道的茅君殿。

上真觀就在穹窿山頂,香火鼎盛,每年到了端午佳節都有大量蘇州人去那裏登高眺遠,十分熱鬧。錢逸群跟著家人去過幾次,後來母親嫌遠,便在虎丘應個景,不太去了。

這真是機緣所至,不用千辛萬苦跑千裏之外去求道,父母也能放心。尤其是搭上這鐵杖道人這條線,無需再當無頭蒼蠅漫天撞。錢逸群心下喜樂,身上的痛楚都輕了許多。

“你身上這鬼氣如此濃重,可還養了什麽小鬼不成?”鐵杖道人臉色一翻,“本門正道修行,絕不能做此邪行,速速散去為好。”

“弟子沒有養過什麽小鬼啊……”錢逸群連忙辯解,心中忐忑不安。那日被錢衛打了一鐵尺都沾上了鬼氣,何況現在自己跟魅靈融合。

高仁也湊過來掃了幾眼,道:“這柄劍上有問題。”

錢逸群連忙將劍捧出,道:“這是弟子從戴世銘身上取來的,當時的確覺得有些詭異。”

鐵杖道人接過劍,抽出一半,看了看道:“的確鬼氣陰森,戴家秘傳的鬼念害人不淺。應該還有一塊命主骨,你可找到了?”

錢逸群剛想說沒找到什麽骨頭,猛然間想到那個錦囊。當時沒有來得及細看便塞進了錢袋裏,也不知裏麵是不是“命主骨”。他取出錢袋,掏出錦囊,見上麵隱約有符文封印,便交給了鐵杖道人。

道人接過錦囊,用手捏了捏,轉向高仁點了點頭。

高仁也不複查,開口便道:“那就讓他用著唄,日後若是能度了這鬼也是一樁功德。”

鐵杖道人將這錦囊與寶劍還給錢逸群,道:“你最近先別與這劍靠得太近,等身體大好之後鬼邪之氣不能侵犯,到時候你再煉化吧。”

錢逸群聽得雲裏霧裏,隻覺得這個老師倒是很開明,因問道:“弟子對此一竅不通,還請老師明示。”

高仁補了一句,道:“他那師父什麽都不講,所以他和傻子沒有兩樣。”

“他有師父?”鐵杖道人失聲問道。

錢逸群心道:“這下壞了。這豈不是相親的時候說這人結了婚麽?”

“那位老師隻是看弟子可愛,傳了點劍術。既沒有拜過祖師,也不曾表過天庭,甚至連師父的名號都不知道。”錢逸群連忙解釋道。

鐵杖道人麵色稍稍緩和,告誡道:“背師另投可是大罪過,不可玩笑。”

“是,弟子曉得。”錢逸群連忙道。

鐵杖道人這才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錢逸群手裏的寶劍和錦囊,道:“滄州戴氏在景泰年間娶了雲南巫家的女兒,由此學得了苗疆蠱術中的鬼念。此術在苗疆是用來超度親人亡魂的,到了戴氏手裏,與陰山法相融,截頭去尾,變成了一門馭鬼的玄術,也叫鬼念。”

錢逸群想起之前戰鬥中自己在靈光之中看到的人手、身影……不禁一陣陰寒。不過鐵杖道人隻說這劍,沒有說到他身上的鬼氣,這讓他又有些僥幸。

“之前見戴世銘不用捏訣就能禦劍,原來是這個緣故。”錢逸群將剛才戰鬥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包括自己看到的虛影、鬼手。

“他已經練到了度鬼成靈的階段,以心神掌控劍靈。”鐵杖道人解說,“而且因為這鬼靈是純靈蘊,故而靈蘊之力極猛。戴氏本門的禦劍術是從兵家學來的,倒不值一提。”

“難怪,”錢逸群心下釋然,“我就說,上次跟我拚靈蘊的時候就像孩童一般。今天差點折在他手裏。”

鐵杖道人嫌錢逸群江湖氣太重,本想說他兩句,卻又忍住了,隻是道:“正道修行,步步為營,玄術不過是路上風景,不值得執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晚輩送他回去。”李岩上前躬身行禮,毛遂自薦。

兩位老師沒有多說,朝錢逸群點了點頭便轉身往銅觀音寺的後山門走去。劉宗敏緊隨其後,隻是用燈杖將燈籠挑高送到前麵,好為兩位高人照路。寺裏早有人候著,不等高仁和鐵杖道人敲門,門便開了。

錢逸群與李岩原路上船,一路無話。直到快到了碼頭,李岩方才歎道:“真是羨慕兄台有這等機緣啊。”

錢逸群坐在船尾,道:“李兄機緣也不弱,想來最近常得高老師指點吧。”

“高前輩是隨性之人,這事求不得。”李岩不是沒求過,隻是沒求到罷了。他不知道為什麽高仁對錢逸群會另眼相看,難道就是因為那枚天命丹。還有奪人星命是什麽意思?星命還是性命?

“李兄,”錢逸群想了想,問道,“你真覺得義軍是在替天伐命?”

“那是自然,天下人病朱氏久矣。”李岩斬釘截鐵道。

“若是李自成做了皇帝,天下反而更悲劇了呢?”錢逸群問道。

李岩麵色凝重。他這些日子跟著高仁奔來走去,又見了鐵杖道人,觸目所見都是匪夷所思的卜算推衍。錢逸群這麽一說,李岩隻以為這結局也是推衍出來的,心髒一陣狂跳。

“我想,即便是推衍之術,也有交關可破吧。”李岩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如今日九逸兄破了紅娘子的必死之命。嗬嗬,鐵杖道人可是把她算得死死的。”

“紅娘子今日去張府到底所謂何事?”錢逸群好奇問道,“其實我也不是朱氏的忠臣孝子,隻要為了這一方百姓平安,你說出來我會助你。”

李岩見錢逸群說得道貌岸然熱血誠摯,一陣欽佩,卻仍不肯吐露真心,隻道:“聽聞我教一件寶貝流落張府,便讓紅娘子混進去查探一番,不想發生了這等事。九逸兄去張府所為何事?”

錢逸群知道紅娘子可以變成任何一個人,還能搜出那人的記憶,的確是偷東西的最佳人選。他見李岩不肯說,便也馬馬虎虎道:“我去探案。”

李岩喔了一聲,重歸沉默。

錢逸群放眼碼頭,人影憧憧,已有人早起洗漱,置辦早飯。他抬頭看看太陰星西下,算算時辰,馬上就要雞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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