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茅峰頂香氛濃

老君曰: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

硬作翻說,便是勸人腳踏實地地占足便宜,不能無根無本地圖個表麵光鮮。

錢逸群原本隻想起個別號,不讓人成天把他姓名掛在嘴上。雖然有心人總能從雞毛蒜皮蛛絲馬跡裏找出隱藏極深的本尊,但披件馬甲總是多一些掩護,讓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力無處使。

之所以想到了“厚道人”這麽個雅號,純粹是與自家姓氏的同音字——“前”相對。

將這別號與老君聯起來解讀的,還是陸小苗。

這孩子對於經典可說是過目不忘,而且天生靈氣,總能在不經意間甩出幾句應景的來。上真觀的道人們對於木道人離開雲遊並沒有什麽感觸,隻有趙監院有些失落。

錢逸群每日仍舊去藏經閣抄寫經文,直到有一天,上真觀的甄道士來找他,對他道:“師兄,明日起你不用來抄經了。吳縣有個大財主,把茅蓬塢的地買了下來,說是舍給你家蓋道觀了。”

“抄經與那地有什麽關係?”錢逸群好奇道。

“你弗曉得哉?你師父用抄經來換那邊的地租,因為是道門一脈,同樣吃祖師爺的飯,也就不拘多少讓他住了。”甄道士是上真觀的客寮,屬於高級管理人員,在此掛單修行十餘年,對於道觀的典故信手拈來。

錢逸群哦了一聲,笑道:“左右沒事,我就繼續抄著唄。”

甄道人笑了笑,又問道:“你們那個觀為什麽叫五三觀?”

“嗬嗬。”錢逸群一笑,心道:若是說什麽“五行三界”之語,怕是要嚇到他,反倒讓他以為我狂妄。不過從師父的綽號裏取觀名也有不妥,索性裝傻吧。

甄道人見錢逸群不說,自己卻腦補道:“依洛書來說,五乃大成之數,原本不生不長。後麵跟個三,卻能化生萬物,的確好名字。隻是叫作‘觀’卻有些不妥。”

錢逸群虛心問道:“請教大師,為何叫‘觀’就不妥了?”

“照古禮,能觀星拜鬥的道院才能叫‘觀’。”甄道人搖頭晃腦道,“雖然現在也無所謂了,隻是能取出‘五三’的高人,竟然將個道院僭作‘觀’,美玉有瑕呀。”

錢逸群在心裏念道:五三觀,五三觀道院……好像後者名字更好聽些。尤其在穹窿山上,已經有上真觀珠玉在前,自己一棟茅舍的小廟也稱觀,徒惹人笑。

“甄爺,其實我們那廟原本就叫五三觀道院,以訛傳訛就成了五三觀。”錢逸群順手采納了甄道人的建議,心情舒暢。

“唔,”甄道人一愣,又道,“萬物並作,吾以觀複。以不生不長之大成為始,繼而萬物並作,終於觀其複本……這又是三個字,應了三生三清三台……玄妙!玄妙啊!”甄道人嘴裏不住念叨,轉身往自己丹房裏去了,連告辭的禮數都忘了。直走了老遠,還聽到他在嘴裏念叨著:五三觀,悟三觀……

錢逸群目送甄道人出了月門,手指劃過一旁水盆,點了兩點水在硯台裏,運腕磨勻,繼續抄經。等一篇“清靜經”抄畢,硯台裏的墨也正好用完。一直隱身侍立一旁的錢衛熟練地接過毛筆,出聲道:“老爺,該去習劍了。”

錢逸群點了點頭。他不喜歡少爺這個稱呼,但是錢衛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對恩主的尊敬。因為道觀之中地位較高的道士都被稱作“老爺”,所以便討了個巧,跟著如此稱呼。

想想五三觀道院隻有錢逸群一名道士,既沒有冠過巾,也沒有授過籙,從監院到雜灑一人全兼,稱謂上自然也可以從大師、老爺,一直叫到錢哥兒、小道。

“這些天你學得如何?”錢逸群問道。

“差一步就能隨心所欲了。”錢衛老老實實答道。

猿公劍法在憶盈樓本門都不是人人能學,徐佛、李貞麗自然不肯讓不相關的人旁觀學習。錢逸群卻有心壓榨錢衛的生產價值,能多學會一套劍法自然更加有用,哪怕留在家裏看門也好。

何況錢衛學這猿公劍法十分省力,隻需要印在腦子裏便是。

當日戴世銘驅動衛秀娘的鬼靈使劍,用的還是秘法。如今這鬼劍與命主骨都在錢衛手中,又有父女之情牽絆融通,以心禦劍的水準比之戴世銘更高一籌。錢逸群讓錢衛心中學會猿公劍法,自然能夠假衛秀娘的鬼靈施展出來。隻要錢衛注意隱身藏匿,旁人隻以為是錢逸群的禦劍訣。

李貞麗與徐佛傳授這套劍法十五日,讚歎錢逸群天資過人,卻沒想到其中另有玄機。

不過錢逸群也沒有偷懶,雖然猿公劍法的修持上還有些青澀,但是靈猿騰挪身法卻練得有模有樣。

創始祖師從靈猿在林中穿梭中受到啟發,借助體術加以模仿,經過曆代傳人的努力修補,眼下已經成了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輕身提縱法門。隻是因為耗力良多,故而隻能速戰速決,也算是它的短板。

錢逸群卻自發研究出用靈蘊滋養身體的法門,雖然實戰效果不佳,但是足以讓身體以衝刺速度維持一段不短的時間,足以跟江湖二流高手媲美。徐佛、李貞麗對此羨慕不已,厚著臉皮想學過去。錢逸群倒是不藏私,點破關節一一傳授。二女一試之下卻差點靈蘊耗竭而亡,實在是天賦差異太大的緣故。

須知,靈蘊和人的智商相似,常人之間相差個十幾二十分並看不出什麽。然而一旦突破了常人的臨界線,那麽天才和白癡就會被人一眼發現。

錢逸群對此隻能表示遺憾,並且承諾日後找到解決辦法了一定傳授二人。徐佛和李貞麗卻已經心滿意足,這些日子眼看著錢逸群的劍法一日日嫻熟,劍器渾脫的劍意越發顯現出來。

想當日錢逸群隻是咀嚼了祝枝山的筆意,就已經讓二人耳目一新,深受震撼。

如今錢逸群自己天天抄經,一筆王體字日益飄逸俊秀。又受了師父潛移默化的引領,道心萌發,與魏華陽傳授的劍意更加契合。一旦招式使出,果然是劍意彌漫,侵人心神,看得二人感悟良多,自覺受教頗深。

看著到了日常時間,錢逸群與錢衛一前一後步行上山。

三茅峰是太湖七十二峰的最高峰,雖然隻是略高一線,並不能俯覽眾山小,卻足以令人心曠神怡,見太湖而發浩**情思。

此刻峰頂上站了四個人,其中兩個自然是徐佛與李貞麗。另外兩人卻是不知哪裏來的女郎,一長一幼,服色相近,都提著長劍。四人像是故識,又像是的有仇,言語之間已經交鋒了數個回合。

錢逸群正要登頂,見羊腸小道上站了兩個憶盈樓女子,其中一個正是楊愛。這在往日卻是從未見過,所有站崗放哨的弟子都遠在三茅峰下,從未上過頂台。

“錢道長。”楊愛總覺得叫錢逸群“厚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叫“道長”卻總會有種淡淡的悲涼感。

“兩位姐姐怎麽站在這裏?”錢逸群笑道,“今日有變化麽?”

“我也不知道,隻是聽說從南京來了兩位同門。”楊愛飛快回頭看了一眼,下麵隻能看到頂上人影,不能真切。

錢逸群運起雙目,如同帶了一副望遠鏡,目光在李貞麗和徐佛身上一掃而過,落在那一大一小兩個美女身上。尤其是那位小美女,一雙眼珠**漾得就如要漫溢出來的水潭,勾人心魄。

兩人同時感應到了有人偷窺,齊齊朝下一望。

“嘖嘖,看來是兩個高手呢。”錢逸群歎道。

“不知道什麽來頭。”楊愛道。

另一個女子插嘴道:“那小女郎名叫顧媚娘,與我同年。”

這女子聲音清脆,如黃鶯輕啼,眉眼帶著天真稚氣,最是一雙紅嫩口唇,微微上翹,顯得俏皮可人。楊愛這才想起來一般,介紹道:“道長,這位是李媽女兒,李香君。”

錢逸群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秦樓義氣姬李香君,《桃花扇》裏的女主角。原來如今才隻有十二三歲的模樣,上麵那位南京來的顧媚娘莫非就是一品夫人顧橫波?

李香君見錢逸群若有所思,毫不客氣道:“是我的名字不好聽麽?道長在想什麽呐?”

“貧道在想,既以香君為號,為何沒有香氣呢?”錢逸群笑著**了兩下鼻翼,好像是在聞空氣裏的味道。李香君年紀還輕,是被當做紫霄種子培養的小姐,從未見識過如此放浪的人,登時有些尷尬膽怯。

“香氣才來,香氣才來。”錢逸群笑道,“是貧道錯了,李小姐切莫生氣。”

李香君紅著臉,道:“我不生氣的。”

楊愛不知怎地有些吃味,道:“那是,我這妹妹性子最好,從不來知道什麽叫生氣。道長還不上去麽?”

錢逸群舉足欲行,心中歎道:表麵上性子好的人,內在裏往往剛強。誰能想到現在一個性子最好的弱質女孩,將來竟成了血染香扇的貞烈女郎。

“喂!那個穿黃衣服的,你家媽媽喚你上來。”上麵傳來女孩脆硬的呼聲,正是那個顧媚娘。

三人之中,錢逸群身穿暗青道袍,李香君身穿紫服,唯有楊愛穿著月牙黃的襦裙。

楊愛嘟囔一聲:“真是沒有家教。”卻隻能朝錢逸群施了一禮,轉身朝峰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