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禮智信是做人的標準,也是典範,孔夫子……”鄧弘毅開明地接過了女兒話茬說著,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微笑著繼續說:“免貴姓鄧,這個你知道,名弘毅……”
按說鄭禮信能知道這個典故。
鄧美菱是這麽想的,所以她滿是期待地看著他。
沉默了好一會,鄭禮信絞盡腦汁地想出來了,他靦腆地說:“什麽地方好像有座廟,叫弘毅寺。”
這會,鄧美菱正失望呢,眼見父親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看似還算滿意。
“嗯,很多寺廟叫弘毅寺,是尊重一種精神,但是民間還是敬重關二爺的多,忠義之神,關二爺同時也是武財神,九成啊,先留在這……”鄧弘毅說著,衝著鄭禮信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鄭禮信留在這裏的消息,還是存心想在外麵瀟灑,聽說這件事之後,鄧耀祖找了借口,說對工廠生產感興趣,要繼續留在那裏幫助哥哥經營。
捎信的人還給鄧母私下捎了句話:堅決不能把這小子認成幹兒子,美菱歲數也不小了。
為人母的能聽不出這種話的意思嗎。
美菱十三歲,成長的很快,趕到十六七歲,就該定門婚事了。
鄭禮信如今是個窮小子,身無分文,不能光看著懂事就默許了她倆經常在一起。
鄭禮信以雇傭夥計的身份住了下來。
先是幫著家裏幹雜貨,兼顧養傷。
折騰了兩天,經過了幾道“鬼門關”,鄭禮信臉色難看,身形變瘦,全然變了個模樣。
平日裏,他跟馬大、徐岩待在東廂房裏,鄧弘毅交代他有機會得跟著老馬學廚藝。
九成子大部分時間伺候鄧氏夫妻,老馬和徐岩回來的晚,和他倆見麵的時間不長,這段日子,彼此相安無事。
這天,鄧弘毅坐在椅子上翻看菜譜,棚子裏鄭禮信正和美菱一起在壓水井取水。
中午時分,陽光驅散了陰雲,天氣難得的好。
壓水井呼呼地出水,美菱眼見鄭禮信忙乎了半天,臉上沁著不少汗水。
她指著井水,笑盈盈地說:“咱家的水井在泉眼上,甜的,喝了不鬧肚子,你嚐嚐。”
鄭禮信洗了臉,端起水瓢就喝,剛喝幾口,發現水齁鹹齁鹹的,再看美菱手裏捏著小小的紙包,不用說,是她把偷著把鹹鹽放進去了。
他氣的就要責怪,美菱板著臉,挺直了胸脯,假裝生氣的先發製人:
“小九子,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在中國大街,你就是欺負我,我臉上根本就沒有東西,從來都沒有。”
完了!鄭禮信當初的鬼點子被她發現了。
賠著笑臉狡辯了幾句,說什麽當時就感覺她可愛、善良,想必以後能幫助自己,故意給她留個深刻的印象。
見她一臉嬌羞,鄭禮信趕緊悄聲認錯:“我就那次撒謊了,我這個人笨,想了好一會,才想出來的辦法,還叫你一下子發現了。”
那邊,鄧母做好了飯,叫著去吃。
鄭禮信把毛巾打在肩膀上,低頭就走,直奔廂房門口。
大白天的不能點燈,屋裏昏暗,門口光線好,穿得也多,他就坐在門口吃飯。
學著夥計模樣,蹲在地上,端著碗,把菜拌到碗裏,直接扒拉著就吃了。
今天做的是肉燜茄子,這道菜還是美菱極力主張的。
平時節儉,今兒她說小九子身體虛,得好好補補營養。
守著燜茄子,上麵點綴著新鮮的香菜葉,鄧老板小口吃著,沒忘了提醒妻子:“自己家吃飯,香菜別放了,入冬了菜貴。”
鄧母無心地說:“勤儉持家,能省的都省著,馬掌櫃整天念叨,口味刁,一頓沒新菜都不行,千裏遙遠運來,價格翻了好幾倍。”
馬大從掌管酒店開始擺譜,一晃好幾年了,頓頓有肉不說,大冬天的得餐餐有蔬菜。
一入了冬,除了菜窖裏存用少量蔬菜,很多得從關內用火車運來。
運費早就超出了菜價,他自然明白,人家要的就是這個麵子。
夫妻閑聊著,鄧老板出於職業習慣,扒拉了幾下盤子,發現裏麵就有幾塊肉丁,大塊的肉根本就沒看著。
他正發愣,妻子哼了兩聲,舉著筷子朝東南方看去。
美菱正在旁邊看著小九子吃飯,提示他先吃下麵的,他扒拉著下麵的飯菜就吃,一下子咬到了一塊排骨上,硌到了牙,疼的趕緊吐在了手裏。
是一大塊排骨,肉乎乎的,看著就解饞。
眼見秘密被發現了,美菱紅著臉轉身跑了出來。
鄧弘毅臉色有些難看,畢竟這是他的千金寶貝,這麽短時間竟然已經對小九子有意思了,歲數不大,卻情竇初開,來的有些突然。
女兒進了屋,母親跟了進去,娘倆一陣說悄悄話。
鄧母出來了,小聲神秘地寬慰當家的:“噓,女兒心眼多,和小九商量著大事……”
一番話,說的鄧弘毅眉頭舒展,進而又緊皺起來。
懷疑馬大幹活藏心眼的事他不是沒想過,可眼下酒樓走下坡路,謝文亨擠兌他,雇掌櫃的和大廚下血本,再找合適的不太容易。
另外,還有層原因,他沒說出來,連美菱都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當天晚上,黑了天馬大才回來。
看著炕桌上照例擺著一壺酒,外加兩道小菜,一掃而過,滿眼輕蔑神色,斜眼朝外看了一眼,滿嘴的不滿:“老謝家大小掌櫃都換新衣服了,說是到三九天,掌櫃的、堂頭都給包車,
今年死冷,這麽下去,容易把人凍死。”
徐岩站在旁邊,伸手接過他甩過來的棉衣,剛想說這套衣服夏天新作的,新棉花,穿著輕快,壓風,張了張嘴,沒說話,隻是含糊地哼了聲。
掛好了衣服,他像往常一樣蹲在地上,拿了掌櫃的鞋,也不管臭烘烘的,放在爐子旁烤上。
“小子,我說的話,你明天告訴老板,原話,什麽別給我拉下嘍。”馬掌櫃黑呆呆地瞪著小九子說。
小九子目光盯著小徐子那,聽他發話,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指著徐岩手裏的鞋,訥訥地說:“掌櫃,櫃的,給你烤鞋呢,我耳朵……”
晚上和馬掌櫃在一起,他說好幾次了,上回耳朵凍壞了,聽力下降。
今晚有些結巴,他說出去溜達,幾個混子欺負他是外地人,上來就動手。
吃排骨硌了牙,本來就牙疼,這會裝的挺像。
老馬這人除了上班,其他事上“節目”多,挺晚回家後再滋啦幾口,然後就呼呼大睡。
這樣一來,他和小九子交流不多。
隻要他睡著了,小九子和徐岩倆人躺在一個被窩裏,小聲聊天,天南海北,什麽都說。
“這花生米火有點大了,硌牙,香氣不夠,感情東家越來越糊弄人了。”馬掌櫃坐在炕上,朝嘴裏扔著油炸花生米,隨性地埋怨著,然後一口酒下肚,滿臉舒暢。
小九子和徐岩倆人蹲在黑暗的地方,一人一碗,隨口扒拉著飯。
他倆吃的是東家晚上吃剩的。
趁著老馬不注意,小九把自己碗裏的什麽東西夾到徐岩碗裏。
徐岩心領神會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吃了起來,剛嚼了兩口,就愣住了,小聲說:“排骨?”
“剔了骨頭的,全是肉……”九子低聲回應。
倆人在這種事上早就配合默契了,徐岩接著老馬的話說:“高粱飯裏都沙子,難吃。”
馬掌櫃舉著的酒杯聽了下來,盯著九子,有些上火:“你小子也不激靈,要不給他家捎個話……”
說著,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等等也行,抻著點,桃花巷還沒溜達夠,來了一批大洋馬。”
說完,他嘴裏發出了成年男人低俗的笑聲。
好在這家夥酒量淺,喝點就多,加上一天勞累,躺下就睡。
兩個小家夥最美好的時光來了:光溜溜趴在炕頭上,炕梢不燙人,是馬掌櫃的地方,他倆睡在了炕頭上,熱乎乎的。
大炕占了小半個屋子,能睡七八個人,中間堆積著衣服,這邊就成了他倆的私密空間。
九子又給他講起了自己在北京城的故事,徐岩忽然問:“九哥,菱角小姐說你肚子裏有墨水,你給我算算,以後是不是就得沒完沒了的伺候他……”
話說了一半,他翹頭看了看馬掌櫃那。
老馬對待夥計學徒的比斜眼謝周全好點,也沒好那去,當夥計的就得伺候著他。
小九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感覺他身材瘦小,目光膽怯,這麽看不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可自己偏偏不信邪,不信命,開始從另外方麵分析起來。
他手在炕上劃拉著,寫著徐岩的名字,寫了兩遍,分析說:
“徐是你的姓,雙人旁加個餘,意思吧,應該是兩個人一人一口,還有富餘,明白吧,就是說你以後,好好幹,一家人吃喝不愁,豐衣足食。”
徐岩想必見過不少街頭算命的,那些人神神叨叨的,算完了錢不少收。
沒想到小九子從字麵上分析,沒說到天上去,沒忽悠他能當官或者做大商家,說的竟然那麽貼切。
關鍵是這種麵對麵的感覺,兩人就麵對麵,有種說不出的信任感。
“嗯,你算的肯定準,那,我的名呢,你快想想……”他心裏信服,催著九子接著說。
鄭禮信慢慢想著,從這段時間也看出來了,徐岩跟著馬掌櫃,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除了幹活基本不離左右,可並非真正從心裏服從,時不時發幾句牢騷。
想到這,他重新端詳著徐岩的五官,然後點著炕上說:“岩上麵是山,下麵是石頭,山長在大石頭上,說的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