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錘受到了表揚,扭頭衝著鄭禮信就是一臉的開心:“東家,咱家的小革命家誇我了,我要是嗝屁了,光明正大地入祖墳,不像謝文亨那樣,沒骨氣的老東西。”
鄭禮信本來準備了一肚子話,這會思路完全被打亂了,掏出一把銀元塞到鄭敏衣兜裏,用兄長特有的口氣交代說:“小心點,早去早回。”
九一八事變過後,日本侵略者的鐵騎踏遍了關東大地,各地仁人誌士在黨的領導下,奮起反抗,中|共北滿省委暗中指揮,一場持久不息的愛國運動風起雲湧,正義的呐喊聲響徹大地。
第二天,眼看著大街上行人越來越多,和鄭敏歲數相仿的男女學生開始聚集,鄭禮信有些站在門口,有些激動地說:“錘子,你說我怎麽就是個老板呢,身上帶著鍋包肉的配方,有點累贅啊……”
全城大大小小的遊行抗|議持續不斷,每當消息傳來,鄭禮信就神情大振,躊躇滿誌地轉悠,想著和這些學生一樣跑出去,加入到隊伍中。
每一回,鮑惠芸都帶著兩個孩子過來勸著,叫他堅守商家本色,還有這麽多夥計指著他吃飯呢。
鮑惠芸出自商賈之家,在這種事上自然有鮑廷鶴的遺傳基因,鮑廷鶴知道這兵荒馬亂的日子暫時過不去,很多生意交給各個掌櫃打理,自己和太太去了海參崴,躲在了山區臨海別墅裏,說等太平了再回來。
鮑惠芸又來相勸,鄭禮信張嘴就責怪上了:“芸兒,你別再說了,國難當頭,民不聊生,我是個商人不假,首先是炎黃子孫,要做也得做個無愧山川大地的愛國商人。”
結果,這會鮑惠芸給他出了個主意,一下子把他逗笑了。
下午的愛國大遊行剛要開始,幾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正小聲商量著什麽,鄭禮信走到了跟前。他抱拳說:“我叫鄭禮信,臻味居的……”
臻味居是老百姓心目中的親民酒樓,多少青少年吃過他家的美食美味。
帶頭的是個大個子,戴個眼鏡,書生氣裏透著些許的強硬。
他們向來對商家沒什麽好感,盡管對方自稱是鄭禮信,別人都暗自給鄭老板說好話,他依舊持有敵意,張嘴就要說什麽。
劉大錘從後麵過來,輕輕地抓住他的手,小聲說:“我給你說一聲,鄭老板認識安義山……”
安義山名字說出後,大個子激動地臉皮抖了抖,再看向鄭禮信時多了幾分崇敬。
不一會,大個子學生等人出現在火車站附近,也不知道是約好的,還是趕巧了,遠處一列火車正進站,響起了刺耳的鳴笛聲,他從人群裏一下子舉起了條幅,高呼一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日本侵略者……”
火車站廣場一群執勤偽軍一眼就看清了情況,急促地吹起了警笛。
有人端著槍就衝了上來。
路上,一個人力三輪車從跟前路過,眼看偽軍就要衝到學生跟前了,車夫左右晃動,似乎緊張怕事,想躲著走,沒想到到了跟前,情急之下一下子衝了過去,甩起的車體把偽軍撞翻在地……
劉大錘假裝疼的要命,一條腿抬了起來,不過就算他單腿駕車,速度也是極快。
這麽一鬧,學生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四麵八方的人聞訊而動,紛紛走上街頭,形成了一個個不規則的陣營,舉著條幅,揮舞著拳頭,高呼愛國口號……
他們從鐵路局沿著三公街,又回到站前的關東軍哈爾濱情報部門口。
鄭禮信站在一處大橋上,手搭涼棚看去,先是感歎青年人的力量,隨後解恨地破口大罵:“站前大街,怎麽就改成了三公街,三公一個是霍爾瓦,他幹過點人事,壞事也沒少幹,不能把他的毛子名篆刻在這裏吧,還想名垂千史,這座城,這群人,要說必須記住一個人,那也得是伍博士,他救了多少人命呢。”
劉大錘剛才玩了一會車技,幫了不少學生的忙,正興奮著呢,一聽這話,立馬就說話了,晚上把三公街的標誌都給拆下來,統統燒了。
鄭禮信製止了他,說這種做法治標不治本。
下午的時候,沒等鄭禮信打聽,二狗他們就把好消息傳來了,大量的學生用上了臻味居支援的條幅,很多市民自然看到了,對臻味居大加讚賞。
消息還沒說完,門口迎賓的張不凡就發出了開心的叫聲:“九子,來人了,來人了。”
說話間,他翹著腳後跟,看著這一撥人後麵。
為首的是皮草行的老板老沈,後麵還有染坊的醬油廠的……
張不凡隨口問了幾句,人家沒明說,就說來吃飯就餐,不一會功夫,所有坐席都坐滿了人,言談舉止就看出來了,這些都是城裏有良知的商戶,都聽說了鄭禮信支持愛國遊行的事,他們和鄭禮信一樣,礙於生意不能上街,隻能用這種方式表達情感。
連善心驛站都搭上了桌子,幾百人聚在這裏,小聲談論著今天的愛國大遊行。
矬子急匆匆而來,掩飾不住一臉的開心,他接過張不凡遞過來的熱水,喝了個精光,也沒在乎太多,嘿嘿笑著說:“學生們就是懂事,警察清場的時候,他們撕掉了白紙,轉過來就變成亨通大酒店了……”
因為警察懷疑謝文亨的亨通大酒店暗中支援愛國遊行,足足幾十號人,全副武裝衝進了亨通。
這回謝文亨沒跳大牆跑路,尤裏科夫就在他家飲酒呢。
不過,倆人也解釋了好一會,尤裏科夫明麵是法西黨的身份,不能一下子搬出黑衫幫的靠山來。
從此之後,愛國為民的臻味居著實火了一陣子,每逢這種人來捧場,鄭禮信直接贈送振國吉利球,吃著吉利球,談論著時事,盼著國難快過去,成了當時的一種現象。
這天晚上,老夫子諸葛良佐趁著濃濃夜色消失在胡同裏,有馬車路過時招手就上去了。
在老都一處一個包房裏,他見到了老朋友孟忠民和謝文亨,三個人一見麵,全然一副商量大事的樣子。
他掏出一遝子紙,放在了桌子上:“君悅來布行的,劉大錘去買的,一共花了幾百塊錢,有收據為證,鄭禮信授意的,第一層紙是臻味居,學生娃一撕下來,就變成亨通了,老謝,他這是趁機置你於死地……”
曾經在哈爾濱政商兩界叱吒風雲的謝文亨,不知道詛咒多少回了,自從遇上鄭禮信,倆人打交道,十有八九吃大虧。
眼看著日本人俄國人隻手遮天,權傾一時,他最近心思都在鄭禮信身上,如果不徹底幹掉姓鄭的,以後日子就沒法過。
“一個臻味居,再就是憨貨劉大錘,就算他們有那些窮鬼叫花子,也擋不住警察大兵幾梭子,不行就這麽幹了,叫尤裏科夫去,事後直接按個亂黨罪名。”謝文亨臉皮漲的通紅,氣咻咻地發狠說。
孟忠民整天除了經營酒樓,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怎麽把鄭禮信幹掉。
俗話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一個男人最大的仇恨。
他暗中愛著高高在上的鄧美菱,對她朝思暮想,哪怕少奶奶多看他一眼,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當下叫謝文亨收起了布行的收據,就想同意這個辦法,不過轉念一想,轉身走向了電話。
接通了鄧美菱的電話,原本準備好了一肚子話,也隻是說了幾句,還結結巴巴的。
鄧美菱在電話裏訓斥他和這些盟友沒腦子,這事得從長計議,打蛇打七寸,要是一把打不死鄭禮信,他要是反撲過來的話,就說不準誰輸了。
電話裏,她冷冷地提醒孟忠民,鄭禮信綽號鄭小九,當初來哈爾濱的路上就差點叫尤裏科夫弄死,後來連雞冠山的土匪都沒把他咋樣了。
放下了電話,她端坐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自言自語道:“忠民是個實在人,我說什麽想什麽他就去做什麽,可就不想想,大頭,不,姓鄭的能猜不出是我來了嘛,也防備著呢。”
叫老板責怪了一頓,孟忠民絲毫沒氣餒,把她的話變著說法說了一遍。
過了一會,謝文亨說了疑問:“你上頭看樣是想攢罪證啊,抓了他,就得是死罪,要是判上幾年,使上了錢,都他娘的容易出來了,大牢那偽軍看著,都明碼標價了,隻要不是革命黨,給錢就放人,有時候放了人還親自送到家裏。”
老夫子麵不改色地聽著,心裏閃過了鄭禮信勾結安義山,還有雞冠山土匪的事,克製心裏的想法,不由地暗道:“鄧家小姐,這還在念舊呢,她不下狠心,老夫不能趟渾水……”
這老家夥心裏明白著呢,自己才“入夥”,千萬不能著急了,否則容易吃了大虧。他猜想,孟忠民和謝文亨可能在試探自己呢,把自己當成了鄭禮信的臥底。
又過了幾個月,鄭禮信也沒工夫在房間裏練字了,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都要忘了革命條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