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六月中旬,天氣真的是悶熱至極,連一向性情恬淡的杜家兩姐妹都有些莫名的煩躁。屋裏下棋的兩位,都手執著棋子,卻舉棋不定。杜忘塵的心中除了煩躁便是近些日子以來的不安,午夜夢回時,不知怎的,總會被噩夢驚醒,可是醒後愣是記不得夢到些什麽。心慌不安,已經席卷在她心頭多日了,不是沒想過,是否是遠在邊南的人發生了什麽意外,可每每想到這,就告訴自己,不過是杞人憂天而已,朱五兩會平平安安的回來。而等著忘塵落子的雲清也不由得出神,心中記掛的也是離去多日的人。
一聲疾奔而至的聲響驚得兩人齊齊回過頭去,是門房的小廝,急喘著氣,結結巴巴的說道:“兩位,兩位小姐,小王爺和徐少爺回來了,夫人喚你們過去。”杜忘塵手中的棋子因這話瞬間掉落在棋盤上,心,竟比之前還要慌亂。等到楚少婷領著兩個女兒來帶襄王府的時候,進門便看到亂作一團的下人,而管家寒著臉,不說一句話,隻是將她們領到了內堂。內堂裏清楚可見坐在正首位上的朱健,墨玉,旁邊依次坐著徐富貴和季清遙。不知怎的,楚少婷幾人的心便是一頓。
朱健蒼白著臉,眼中明顯的布著血絲,而墨玉並不比她好過,甚至擰著手指,強撐。徐富貴早就沒有了笑容,思緒還是停留在在天寶,多金,三喜渾身血絲汙垢,抬著五兩進門時的震驚中,而季清遙更是皺了眉頭,握向徐富貴的手,希望能夠給身邊的人些許安慰。楚少婷三人一步步走近,在管家的示意下坐下,抬頭便看見朱健強撐起的笑容,說道:“五兩受了傷,忘塵你去看看她吧。”一句話就讓忘塵有些透不過氣地感覺,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不等楚少婷說些什麽,便隨著管家往朱五兩的房間走去。
朱五兩的房間裏,留著些許的藥味,床前徐天寶木然的跪坐著,任誰都拉不動也不敢打擾,天寶身後靜立著一臉愁容的朱小二和些許黯淡的季平,而**的朱五兩竟是這樣的蒼白單薄。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看不出丁點的神采,僵硬著身體的模樣淩杜忘塵心驚害怕。忘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的,早被指甲刺出血絲的手掌,顫抖著,像是灌鉛似的雙腳慢慢移到床邊。伸出那早已麻木的手,觸碰**那人的臉龐,竟是這樣冰冷漠然。杜忘塵早就淚流滿麵,聲音卡在喉嚨裏硬是發不出聲響,隻能用手不斷顫抖著,摩擦著朱五兩的臉龐,像是想告訴那人,自己就在她身旁。
徐天寶看著不遠處的杜忘塵,眼中才找到些神采,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的人,低啞的聲音說道:“五兩,忘塵來了,你快醒過來看看啊。”說完,飽含在眼中的淚水傾瀉而出,多日來心中的沉痛卻仍是抑鬱在懷。隻是緊接著摟向自己的身軀,一聲聲柔柔的聲音,那讓自己迷戀的體香才讓徐天寶將沉痛宣泄出來,化作低低的嗚吟。杜雲清摟著顫抖的身體,緊皺的眉眼,真想用自己的努力,撫平懷中人濃密的哀痛。而季平看了一眼在床邊壓抑的杜忘塵,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便投給多金,三喜一個眼神,轉身而去,一會之後,杜雲清也拉著情緒平複很多的天寶出了房門。
於是,房中就隻剩下兩人,杜忘塵依舊是流著淚,可哭聲就愣是發不出來,握起朱五兩的雙手,卻發現五兩握緊不鬆開的右手。杜忘塵用盡全力想要將她的右手打開,本能的相信右手裏會有自己想看到的情感。果然,打開的右手裏,端放著染滿鮮血的玉佩,而五兩的右手,早就在這樣的用力下磨得皮開肉綻。杜忘塵這才哭了出來,一聲聲的哭出來,朱五兩,為什麽這麽傻,這麽傻。
而內堂裏的幾人,麵色憂鬱,誰也不開口說一個字。朱健握緊拳頭繼而放開,再握緊再放開,重複幾遍之後,也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抬頭看向楚少婷,說道:“少婷,五兩受的是箭傷,箭頭有毒,雖然用了雪蓮續命,但仍是保得住命,無法保證是否能醒。”說到這,楚少婷皺緊的雙眉,直直地看向朱健夫婦。而朱健身旁的墨玉早就渾身無力,幸好朱健及時的伸出手,將她的意誌強拉回來。朱健繼續說道:“五兩這小子,從小最疼最愛的就是忘塵,她絕不會允許自己拖累忘塵,讓忘塵受一點點的苦,所以,我們兩家的婚約。。。”
朱健正要說出最後決定的時候,一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便傳來,腳步聲中,依稀可以聽出步步的堅忍。杜忘塵仍然是麵無表情,隻是眼中由著她自己的堅定。不顧內堂幾人微微錯愕的神情,徑自在眾人麵前跪下,說道:“忘塵想讓表舅父,表舅母,娘親成全,成全我與五兩表哥近日成親。”一席話驚呆了眾人,更惹得楚少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對上忘塵堅定的眼眸,勸說的話又怎麽說的出來。情之一字,或者真的直教人生死相許吧。朱健微微紅了眼眶,對著跪在地上的忘塵說道:“你想清楚了?不後悔?”杜忘塵直直的看向朱健,強扯出笑容答道:“是。”朱健握緊身旁墨玉的手,欣慰的笑中帶苦說道:“好,算五兩這小子沒看錯人。”
夜幕,不知是否老天也為朱五兩憂傷,夏日的夜竟會生出些涼意,徐天寶仰望著天,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那日的畫麵。那天她和朱五兩分散之後,好運的找到了窯洞得以躲藏。在老將們認定危險已過之時,便出去找五兩。她明明在另一邊的山腳下找到了五兩,明明笑著跑向她,想告訴她自己安然無恙,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有突然而至的箭直刺向自己,又是為什麽,五兩飛奔過來替自己擋下。她永遠也忘不了五兩倒下去說的話,她說自己已經傷害了忘塵,再也不能讓天寶發生意外,讓雲清傷心。她說她已經追不回忘塵,希望天寶能好好和雲清過下去。想到這,徐天寶的淚水又如期滑下,正要走近的杜雲清看到這樣的徐天寶,不知為什麽,連走近的勇氣都沒了,好像覺得如果此刻自己向前一步,便也會像忘塵當日那樣,決然沉痛。
房間裏的杜忘塵依舊坐在朱五兩的床沿,苦笑著望著**一動不動的人。朱五兩你是在懲罰我是嗎?你知道嗎,這樣受傷回來,竟然比任何更讓我心痛,我真的情願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生活的好好的,也不願這樣一動不動的出現在我的麵前。你說過,不會讓我傷心讓我哭的,怎麽現在卻任由我難過,朱五兩,你醒醒好嗎?
日子就在杜忘塵決然的說出成親之後井然有序的過著,襄王府和鎮國公府低調慎重地準備著婚禮,隻是朱五兩和徐天寶的院落沒有人打擾,也絲毫沒有感受到將要來臨的喜慶。徐天寶更是像困獸一般,如果杜雲清不來,便不吃不喝不睡,雲清來了才在她的懷抱裏稍微休息下。看著日漸消瘦的徐天寶,杜雲清卻狠下心絕口不提,意識中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如果將這層傷疤揭開,那麽得到的答案或許會讓自己如天寶從此形同陌路。隻是,幾日之後越發瘦的不成樣子的徐天寶,還是讓她軟了心,頭一次顫顫悠悠的將心中的疑團問出了口。
而徐天寶開始的一下呆愣,到後來不知是想到什麽似的,笑得愴然,然後直直的看向杜雲清說道:“雲兒是想知道,為什麽五兩和忘塵會那樣,為什麽我會這樣。雲兒想知道,我便說。隻是,我好怕說出來之後,雲兒你就不會理我了。”如受傷小獸般的眼神,刺痛了杜雲清的心,她多想就這麽阻止天寶說下去。隻是徐天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離自己不遠的雲清,一步一步,腳邁的決然心痛,走到杜雲清的跟前,一把將雲清的手握起來,直接放在自己的胸口。看到杜雲清立刻慘白的臉袋,笑著淚流說道:“這便是原因,雲兒現在知道了。”說完,不顧杜雲清呆立的樣子,徑自躺回到**,握緊雙拳,咬緊雙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而杜雲清便這般交纏著雙手,近似跌撞的出了門口。這下,徐天寶才哭出了聲來,雲兒,相信我不是有意的,好嗎?相信我縱是這樣的身份還是愛你,好嗎?五兩,我想我還是辜負了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