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無朋

困玉塔第五層,白堅一上來就示弱、求饒、恐嚇,三招連出,企圖先聲奪人,用他擅長的心理戰引古羽上鉤。古羽畢竟不是之前他所遇到過的任何敵人,古羽的實力已經是可以和宗師比肩的,早已練就寵辱不驚的能力。所以這一係列的心理比拚,古羽的心中沒有產生一絲漣漪,反是白堅變得越來越急躁。

此時,白堅還在做最後的反擊:“如果是普通的一場夢,也許沒有人會在乎。可這《百年》遊戲絕不是一般的夢,它如此真實,讓人難以放棄。如果你強硬地把這個夢叫醒,你知道這會產生的後果嗎?”

古羽聞言,像是看西洋鏡一樣看著白堅,半天才森然一笑,道:“十幾年的遊戲生涯,終於讓你們明白了遊戲即人生的道理?記得那時候在長樂幫的閉關室,你們正是因為反對我的看法,才走上了和我為敵的道路。現如今,你們終於明白了過一場真實人生的意義所在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不管麵臨什麽結局,也都是值了。”

說罷,古羽做出了一副聞道而死、大義凜然的模樣。白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還是陷入了古羽給他設下的邏輯圈套中。他終究還是敗給了眼前這個人。

古羽所說的,正是他和譚渡全多年來不願去麵對的問題。當年揚州大亂,古羽之所以破壞他們的計劃,正因為他們把遊戲僅僅隻當成遊戲,所以任意屠戮。他們不斷地找古羽複仇,實際上就已經默認了這個事實,那就是遊戲不僅僅是遊戲,更是真實的人生。雖然極不願意,可白堅還是不得不承認古羽是正確的。承認對方的正確xìng,就意味著他們這麽多年的堅持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念及此處,白堅麵如死灰,他隻能無奈地低下頭,同時讓出了一條通往困玉塔第六層的道路。

古羽見狀,微笑道謝,然後起身,徑直走上了第六層。

這一層空空****,視線也因為黑暗而受限,隻從上方傳來的微弱燈光中看得清,對麵一個坐在輪椅上、用長發蓋住了麵容的,正是上次在這困玉塔中現身的仇不問。

仇不問見古羽上來,不動分毫,隻是木然地說道:“簡毅這小子,終究還是敵你不過的。我卻沒想到,他敗得竟這樣快。能說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的話一如既往地不帶任何語氣,如一潭死水。古羽從上一次交鋒後就知道,最難戰勝的敵人,就是死人。死人已經沒了生機,便沒了存在的意義,也就沒有任何可以攻擊的弱點。

但好在仇不問還不是死人,他還有弱點,所以古羽有信心戰勝他。隻聽古羽平聲靜氣地道:“是我讓白道長悟透了遊戲即人生的終極奧義,所以他才大徹大悟。其實,早在十幾年前的揚州,他就應該領悟的,卻不成想耽擱了十幾年。好在聞道有先後,悟道無高低,這也算是真正的解脫吧。”

和剛才對付白堅時情緒的升降起伏不同,對付仇不問,就要比他更平靜。古羽已經深諳辯論之道,對於不同的對手,都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所以剛上來第一番話,他沒有附帶任何攻擊xìng,隻是平等地在對話。正是這種平靜,對仇不問的殺傷力卻更大,因為他在地牢中的時間太久了,他已經害怕了平靜,他想製造波瀾。

所以他便搶先發難道:“遊戲即人生,我可是很能理解古先生的意思。當年古先生醍醐灌頂,要我們學會與遊戲NPC的合作,我們是完全遵照了古先生的意思,所以才想到與石幫主合作啊。你看,我們這些年合作多麽愉快。”

古羽聞言,心中當即一咯噔。這“合作”二字,的確是當年他向仇不問提出的。當時他曾說過,如果由他來領導揚州大亂,他一定要與周大人和石幫主合作,並替換了揚州四少,這樣就能不戰而勝。

他真沒想到,仇不問一上來會用這句話來回頂自己。自己如果說“合作”是對的,那麽剛剛被自己降伏的石報國,就變成了自己的過錯;自己如果說“合作”是錯的,那麽無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左右都是錯,這顯然是仇不問jīng心設計過的。

比之白堅從心理上一開始就認了慫,這仇不問的戰力自是強出了一大截,上來就給了古羽一個下馬威,讓他的冷汗瞬間掉下來,表情也有些凝重起來。

於是,古羽隻能找了個角落處盤膝坐下,他需要給自己一點思考的空間。好在這地方很黑暗而且安靜,仇不問也不會催促於他,他有充裕的時間進行思考。

合作當然沒有錯,但為什麽仇不問和石報國的合作卻變成了沆瀣一氣?合作共贏,與朋比為jiān,這中間到底相差何在。石報國這些年為仇不問做的事,自然都是有害於國家和人民,具有明顯的“惡”的特征。可有些時候,善與惡、好與壞,並不能區分得那樣清楚。如果不搞清楚這其中的差別,那麽提倡合作就將毫無意義。

現在的古羽不再是上次被困於此的那個人。他遇到仇不問的挑戰,不再是束手無策,他已經可以從容應對。

過了一會兒,就見他緩緩地張開了嘴,開始他的反擊:“有時候想想,古代的先賢真是了不起,對於‘合作’的定義,他們早就給過了。歐陽修的《朋黨論》,每個中學生都讀到過,想必仇老兄你也應該知道吧?這篇文章,一上來就說‘小人無朋’!什麽意思?就是說,小人根本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合作。說得真好啊,可謂振聾發聵。你剛才說是跟我學的‘合作’,其實,你和石幫主所做的事,根本不能叫‘合作’,因為你們不過是互相利用、互相傾軋而已。”

仇不問試圖用“合作”的概念來辯倒古羽,誰知古羽卻輕鬆地跳出了他所設的框架,不承認他的所謂“合作”二字。仇不問頗有些意外,罕見地伸手縷了縷頭發,試圖看清古羽的臉,可他剛一抬眼,就被古羽淩厲的眼神震住,再也沒有一辯之力。

古羽卻並沒理會他的動作,隻是繼續道:“小人以利為朋,可互相利用時,就引為援手,若無利可圖,便棄之不及。此種朋友,隻可說是朋黨。所謂‘君子為朋,小人為黨’,正是說的這種情況。你們和石幫主的所謂合作,甚至和白喬的合作,都是利益的驅使。譚渡全和白堅想要通過戰勝我來達到他們淩駕於世人之上的野心,石幫主答應你們的要求則是因為心中的勝負心作祟,白喬想要利用你們來達到他南征的目的,而你仇不問,則是想證明你自己有這個能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眼,正所謂‘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這樣的合作關係,如何能維持長久。所以這次我大軍一來,白喬看勢頭不對,立即就放棄了你們洞庭幫,石幫主也輕易地現身受縛。可見,‘小人無朋’是多麽正確的一句話。”

“這麽說,我們還是沒有學會合作?”仇不問被古羽的氣勢所震懾,隻能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

“當然沒有!”古羽終於站起身來,斬釘截鐵地說出最後一番話。這一番話結束,他就將上到最後一層,去和譚渡全完成最後的終極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