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知我二
聽到範偉這麽說,薑玉先心底咯噔一下。這套房子以前死過人,這個他是知道的。當年那個女人死的時候,他才搬到這裏不久,因為手裏沒什麽積蓄,找不了好的住處,所以他隻能一邊學習,一邊抽時間打工掙學費。
之所以不住學校的宿舍,那時因為學校的舊宿舍樓已經成了危房,新建的宿舍樓卻因為偷工減料而不能住人。大部分學生隻能在外邊租房子住。可是,學校推薦的那些租房租金都比較高,家境貧寒的學生承擔不了,所以薑玉先住到了這裏。
這個地方,是他結合各種條件,選出的相對來講性價比比較高的地方。當年,他還想著等自己攢夠了錢,就從這裏搬出去換個新環境,忘掉自己剛搬來時目睹的一切。
可他忘記了,環境對人的影響遠比他想象的要強大許多。那個奮發圖強、期望憑借自己的雙手,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頹廢的、不求上進的失足青年。
他在這裏待了一年多,見過許多來來往往的人,他們通常在這裏待不了許久,最少的沒待夠一個月就立刻離開這裏。唯獨他,像長了根的植物那樣紮根於此。
對此,房東也曾經問過薑玉先的打算。那時候他說,走一步算一步吧。但他心裏清楚,他早就什麽前路和後路了。
那個女人……
“喂,薑老大!”
一個聲音將薑玉先驚醒,他嚇了一跳,差點沒被這聲音驚了神。待他鎮定下來,眼睛瞪著抓頭發、嘿嘿傻笑的範偉,沒好氣地說:“你鬼叫什麽?!”
“我隻是看薑老大你在發呆,還以為你沒聽見我的問題……嘿嘿,薑老大,您這麽多年了,肯定見識過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吧?可以給我講講嗎?”
範偉大大咧咧地說。
薑玉先斜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說,“不都是那些狗屁倒灶、情情愛愛的事情,我見得多了……”他說到後邊,故意拉長音調,聲音轉了幾個彎帶起一陣刻意的賣弄,“我確實知道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這就看你出多少價錢了。”
薑玉先就剛才範偉嚇他一事,小小地懲罰一次,這還能給他掙包煙錢,兩全其美,好極好極。
範偉聞弦知雅意,立刻狗腿地獻上錢包,並掏出一包沒剩下幾根的香煙,抽出一根,跟薑玉先點上。隨後,他們就在這充滿火鍋味的屋子裏,回憶當年。
薑玉先剛滿十六歲時就上社會打拚,這麽多年來,論印象深刻、情節真實,無疑是他搬來這棟樓前的所見所聞。他以前是幹推銷的,整天整天的往外跑,半個月內跑遍大半個淮城,而他那時候來這裏發展業務的時候,五樓的住戶還沒有那些他臉熟的人。
這套房子(以後皆簡稱為505)很久以前就被房東一家租出去了,他們倒是擅長經營,特意把每個房間都改裝成可以用來住人的地方,按照臥室的大小還明碼標價、不同收費。
除了保留一個又小又黑的廁所當做贈送,別的他一概不管,水電自理。若是讓他幫忙處理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他總有辦法讓你每個月的租金都飆升到一千左右——那時的消費還算低呢,由此可見這位房東心黑得可以用來染布了。
話扯遠了。薑玉先來這裏發展業務,因為趕巧碰到一個對此感興趣的大客戶,所以他隔一段時間就來這裏報道一次,爭取把他給扒拉到自己的業績上。他來這個小區次數多了,且服務對象還恰好住在這棟樓的三樓,所以他經常聽到樓上有對夫妻(大概是夫妻)在吵架,有一次他完事比較早,趕上兩位又開始吵架,於是便停下來在樓梯口聽動靜。
和他一起聽動靜的住客,和他八卦說,這對夫妻幾乎天天吵架,那男的還打那女的,然後那女的就撓破了男人的臉,然後又是一陣劈裏啪啦地暴揍——
說實話,那位住客講的是有聲有色,搞得薑玉先也想見識一下這對夫妻吵架的激烈程度。當然,他沒傻到真上去圍觀,隻是略略在外圍觀望了一下。
這對夫妻的吵架能從結婚之初翻舊賬一直翻到現在,男人呢不喜歡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所以總是動拳頭製服那女人。今天他們吵架是為了他們的女兒。
他們的女兒下半年就要來本地念書,女人打算從這裏搬出去,搬去離學校近的地方好方便照顧女兒,但男人不同意。
他們便就這個話題,吵了一輪又一輪。
薑玉先聽這兩位吵架,聽得還挺樂嗬的。直到他眼角的餘光,瞄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臉上的表情、用文藝一點的話來講,就是那臉上充斥著悲傷的情緒,那份沉重的悲哀無聲無息地影響了其他人的心情。
至少,薑玉先把自己看好戲的心情收拾起來,尷尬地從女孩打了聲招呼,隨後立馬離開這個被當事人之一撞破的現場。
再後來,薑玉先還是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跑這個小區,有時候他會刻意繞路走到這棟樓,在那對住在505的夫妻吵架的時候,他經常能在樓下碰到那個女孩子。
女孩的名字,薑玉先聽她媽媽喊她“茵茵”。很好聽的名字,茵茵的容貌也像極雨後新生的綠草,清麗溫柔。
茵茵……
薑玉先又想起這個糾纏他數年的名字,曼妙的名字如同用雙臂緊緊擁住他的女郎,溫軟的肢體帶來美好的幻想。但是,當他記起名字的主人的結局時,他又拚命掙紮,直到掙脫這個擁抱。
茵茵。
茵茵,已經死了。
她已經死了。
所以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每次脫離這場幻覺,薑玉先總後怕地重複上麵的話語。他不管這些話會被誰聽見,隻要能擺脫“茵茵”的糾纏,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深夜,薑玉先坐了起來,後背貼住雪白的牆壁,汲取不多的涼意。很快,身體將這部分牆壁捂得熱乎乎的,於是,他又換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從床邊摸出一根香煙,叼上、點燃,吞雲吐霧。
白蒙的煙霧將他此刻的表情模糊成一片,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懊惱地罵了一句:
“艸!我白天發什麽神經!”
他罵完這句話就默默抽著煙,不知是在懊惱自己把茵茵的事情告訴別人,還是在罵自己被一個夢嚇得睡不著的臭德行。
原因是前者還是後者,就隻有薑玉先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