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落水。

桃夭下意識地吸氣,卻發覺吸進來的不是水,而是……沙子。

等等,那個死胖魚不是跳起來把河麵的冰都砸垮了嗎,那沙子是什麽?

她用力晃了晃腦袋,才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熾熱的硬地上,也不知這塊地缺了多久的水,龜裂得快成了一張蜘蛛網。

天上是太陽吧,又不是很像,因為那麽那麽紅,紅得邪氣,但又特別亮,投下來的每束光都想把你燒死似的。

桃夭坐起來,覺得撐在地上的手掌都被灼得發疼。

這不該是錦鱗河下的世界,她起身,眼睛被頭頂的光線刺得發疼,好一陣子才勉強適應下來,環顧四周,除了龜裂到不行的土地,遠處似有一座城郭,灰灰黑黑的,在詭異的光線下散發著不友好的氣場。

除了那裏,四周別無他物,隻有無窮無盡的荒蕪,根本看不到邊界,雖然有風,但毫無涼意,一叢一叢地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將幹燥的沙石卷得無家可歸。

怕是中了躉魚的必殺技了,天曉得那妖孽在臨死前憋了一個什麽大招,桃夭調勻了呼吸,強迫自己鎮定,連最初的怒氣也不得不收斂起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次是自己大意疏忽,也衝動了。

這是躉魚最擅長的幻境,一定是。

可是柳公子不在,像他那種連黃泉亡者之地都能來去自如的大蛇妖,最擅長的就是突破各種試圖困住他的壁壘,幻境應該也不在話下。再不濟,心地澄明的磨牙來念念經也行啊,說不定就境由心轉尋得破解之法,哎呀還是算了,上次溫山海事件他也搞得挺狼狽,這種情況他還是不出現最好。那……如果司狂瀾在的話,他那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劍,好像也蠻厲害的樣子,三兩下就破了沈家的幻象。可是他也不在啊……在也未必會管她,一個連烤肉都不讓她吃好的死男人。

桃夭用力甩了甩腦袋,這才多久,怎的就被曬糊塗了一樣,腦子裏都亂七八糟在想些什麽。

幻境最大的力量,不過是讓當局者迷,不得出路。

但總不能一直待在原地,她想了想,決定往城郭而去。

隻是,光靠走路真的很累啊,主要是熱,且幹,每寸肌膚都在迅速脫水一樣,人不吃飯能活好幾天,沒水喝那真是會速死……但放眼四周,連一株野草都沒有,荒地之上除了她,沒有任何別的生命跡象,食物跟水,隻能是想象。

地麵不但燙腳,還凹凸不平,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好幾次差點崴到腳,有那麽一次,整個左腳不小心卡進了地上的裂縫裏,拔出來時,腳踝上居然卡著一截白森森的掌骨。

桃夭皺眉,用力一跺腳,白骨散落開去,剛好一陣狂風襲來,飛沙走石之勢,幾根無主白骨更是輕如草芥,被卷裹著去了不知哪個地方。

而狂風委實討厭,稍不留神便被迷了雙眼,桃夭捂住眼睛蹲下身子,好一陣子才等到四下平靜,這才放開手,眨巴眨巴幾乎要流淚的眼睛,又呸呸呸幾口吐出灌到嘴裏的塵土。

想不到胖魚還有兩把刷子,幻境體驗十分真實呢。

她哼了一聲,又下意識地朝剛剛陷住她左腳的裂縫裏看去,頓覺有異,她幹脆趴到裂縫前,整個臉幾乎貼到裂縫上,旋即,倒抽一口涼氣——裂縫之下並非泥土,而是一片被赤紅岩漿包裹的河流狀物體,用一種極緩慢而沉重的速度流動,數不清的白骨遺骸在其中翻滾沉沒,看似溫度很高,實則冷入骨髓,跟地麵上的溫度天差地別,一眼看去,竟很難判斷這條“河”離地麵有多遠的距離,眨眼間很近,驟然又很遠,根本判斷不出它有多深多寬多長,隻知看得越久,爬到背脊上的一股寒氣便越囂張,越令人難受。

桃夭猛抬起頭,閃到一旁,實在不願再往縫隙裏多看一眼,素來不在任何詭異事前失態的她,額頭居然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微微喘著氣,扯起袖口趕緊擦掉汗珠,又本能地四下看看,確定的確沒有他人在場之後,才稍微定下心來。剛剛自己那模樣,斷不能被第二人看見,否則桃都的桃夭就真的尊嚴全無了。

一骨碌爬起來,她深吸口氣,忍住愈發嚴重的灼熱與幹渴,加快速度往那城郭而去。

可是,離城郭越近,腳下便越不對勁。

疼,越來越疼。

桃夭停下來,往腳下一看,原本隻是凹凸不平的地麵上,不知從幾時開始,漸漸冒出了銳利的石針般的玩意兒,起初還比較短,一腳踩上去未必有太大感覺,頂多以為被石子兒硌了腳,不曾想越跑越疼,若是哪個皮粗肉厚反應又遲鈍的,再沒頭沒腦跑下去,腳底板被紮穿是早晚的事。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將兩隻腳擺放在石針之間的空隙裏,又觀察了一下前路,那城郭已在眼前,甚至已經能依稀看到那扇緊閉的城門,隻是通往那裏的路實在是越來越不好走,越往前,石針的長度越長,分布也越密集,再不留神的話,怕被紮穿的可不是腳底板這麽輕巧了。

這般情形委實少見,話說什麽見鬼的土地能長出這般的石針來?!桃夭雖然躁怒,卻不敢亂發脾氣,現下也隻能穩住身子,從石針之中找出能走的路來,一點點往城郭靠近。

身體裏像有一把火越燒越旺,可背脊上又始終爬著一股寒氣,冷熱皆在折磨人,好幾次桃夭都差點踩錯了路,虛驚之中,終於走到了城門前。

兩扇漆黑高聳的黑木大門嚴絲合縫,麵上雕滿看不出門道的花紋,說是花紋,又像亂塗的符咒,不知這城門在此地矗立了多久,隻見它身上每道紋路裏都是風沙的痕跡,沒有任何光澤,黢黑木訥,即便拿最亮的光源去照它,也照不亮的,就是這般深不見底的感覺。

城門頂上還刻了字,不知是刻太淺,還是被經常撲麵而來的沙土蓋得太嚴實,隻依稀能辨出最後一個字——獄。

獄?!

莫非這城郭竟是一座監牢?

桃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心想這四周的異狀倒也合了這個“獄”字,若不是為防止囚犯外逃,何需大門緊閉,何需密密麻麻的石針,雖知此地是幻境,但幻境亦由現實而生,世間必有一處地方,與此地半斤八兩,再看這四周惡劣之極的天氣與環境,確實不是為尋常人準備的居處。

好你個死胖魚,居然怨毒至此,把我往這樣的人間地獄裏送!

桃夭一邊罵它不得好死,一邊橫下心來,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走到了城門前。

真的好高好大的兩扇門,想望到頂,桃夭的脖子都仰疼了。

不過,門後似乎有動靜,聽起來頗為喧嘩,仿佛背後藏了一個市集。

她走上去,雙手放在城門上,正打算將耳朵貼上去,卻發覺手下感覺不對,看起來實實在在的城門,一碰到她的手,便**漾出水波般的紋路,撐在上頭也跟撐在一團若有若無的水流裏似的,連城門顏色都變了,從黑不見底變成了一片清水,是真的清水,因為能透過它看到門後的一切。

真的像個市集,隻是所有的房舍都是令人不安的赤紅色,又透著隱隱的黑氣,造型也與外頭尋常建築不同,每處都是四四方方,並且沒有窗戶,乍眼看去,仿佛一個個被潑過血的巨大箱子,壓抑地疊加在一起,光是看一眼都憋屈得厲害,若是住在這樣的“屋子”裏,早晚失心瘋。

一條同樣赤紅色的路將房舍一分為二,地麵凹凸不平,有人在走,有人在跑,有人死了般躺在一側,每個人身上都裹著烏雲般的黑布,每走一步都散出黑氣似的,整個人被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臉,連性別年紀都看不出來。

城郭裏其實很“熱鬧”,除了自顧自行動的,還有打架的,被打的人死死趴在地上,懷裏不知緊緊抱著什麽,身旁那十幾個人完全不留情,拳腳如雨點而下,有人手裏甚至有刀,若不是被打者還有一點點身手及時避開,那刀刃早就砍進他的頭顱或者脖子了。

“救我……救我!!”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終於爆發出帶著哭腔的聲音。

咦,居然是個姑娘的聲音。

可是哭喊呼救有什麽用呢,那些人分明就是要取她的性命呢。

眼見她好不容易從人縫中逃出來,拚盡最後的力氣跑到了城門前,拚命砸著門,大叫:“開門!開門!我要出去!我撐不住了!”

黑布遮住了她的臉,但不妨礙桃夭感受到對方的絕望與恐懼。

真是倒黴哪,一個女娃娃居然被一群人圍毆,得多大仇怨才有此遭遇。

“救我!求求你了!無論是誰,救救我!”

姑娘哭聲更甚,著實令人不忍,再看她身後,那撥窮凶極惡的人已然追到麵前。

唰!

惡狠狠的刀鋒劈過來,一門之隔的桃夭都下意識地縮了腦袋後退兩步。

分明覺得自己額前的發絲都被殺氣掀動了,奇怪了,這城門對她而言,僅僅隻是個虛無的擺設嗎?不過幻境嘛,什麽怪事都可能。

她又上前一步,此刻門後的姑娘已被踢倒在地,那些身形皆比她高大的對手根本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下手反而比之前更狠,她也反抗,但相比於攻擊,這反抗就忽略不計了吧。

從頭到尾她都死死護住抱在懷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真讓人好奇。

萬一她要是真被打死了,豈非永遠都不知道答案了。縱然是個幻境,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這麽一想,桃夭突然動了心念,就在裏頭的姑娘被一拳打到地上,背靠著大門無退路可逃時,她突然屏住呼吸,將全身力氣灌注於右手,嗨一聲大吼,像個武林高手似的,一拳擊在門上,卻不料用力過猛,連帶著自己的大半個身子也跟著衝出去,居然輕輕鬆鬆地穿過了城門,以下半身在門外上半身在門內的姿態,出現在門後所有人的麵前。

但哪裏顧得上多看,她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說:“跟我走!”

然後心裏祈禱這扇門仍能保持她來時一樣的脾氣,不然回去時萬一不“虛無”了,她不就被卡住了嗎……這種事故想想都無比丟人呢。

還好,沒丟人,她順利地縮回了身子,同時也順利地將姑娘拖了出來。

想來是日子過得太差,雖看不見姑娘的身形,也能斷定她真是相當瘦弱,拖她出來幾乎沒用什麽力氣。

她們全身而退的同時,幾把刀同時砍了過來,卻隻聽得乒乓幾聲,砍到的隻是堅硬厚實的木門。

憤怒的咆哮隨之響起,裏頭的人對這扇門無計可施。

桃夭鬆了口氣,站起身,對麵前這個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姑娘說:“沒事了,他們出不來。”

“謝謝……謝謝……”姑娘使勁磕頭,“謝謝神仙救我!”

“我不是神仙,隻是過路人。”桃夭伸手去扶她,“還能起來吧?”

“謝謝神仙救我!”她怕是驚嚇過度,隻會說這一句,身子還是抖,扶她也不起來。

“唉,行吧行吧,我是神仙。”桃夭無奈,“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會被追殺?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不能到這裏來!永遠不能來!”她哆嗦著,越發語無倫次,“要活著,活著才能出去!一定要活著!”

這孩子,被嚇成什麽模樣了……也是可憐。

“你會活著的,我不是把你帶出來了嗎。”桃夭摸摸她的腦袋,又調侃道,“裹著這麽厚的衣裳,不熱嗎?”

“我出來了嗎……出來了嗎?”她突然開始低低地啜泣,然後緩緩站起來,低頭看著腳下,看了許久,突然不顧一切地朝前奔去。

“喂!你等等!”桃夭被她突然爆出的力氣給撞了個踉蹌,這孩子真是瘋了,看不見前頭的路全是石針嗎!

她真的是看不見,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了,奔跑出去的每一步,都該是紮心的疼痛,地上的石針毫不留情地紮穿了她破破爛爛的鞋底。

可她就跟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還是拚了命往遠離城郭的方向跑。

地上都是血跡。

“瘋了瘋了!”桃夭看著都覺得疼,也顧不得那麽多,趕緊追上去,一邊加快速度一邊還得小心別被紮到腳,委實辛苦。到了最後,實在忍不住,拚盡力氣施展出自己唯一擅長的本事,蜻蜓點水般在石針中跳躍,終於追上了狂奔的姑娘,在她的腳廢掉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高高躍起,以飛翔之態逃離了石針所及的範圍。

可是真的好累,是個妖怪都知道,桃都的桃夭雖然厲害,但隻是厲害在用藥,論起拳腳功夫,實在見不得人,這跳來躍去的“輕功”也就算她的巔峰了,還是當年在桃都時經常跟柳公子打鬧玩笑搶食物時自學成才的。對她而言,會這一招也就夠了,打架是不必的,真要取她性命的,動手之前多半就沒命了,不至於要下殺手的,打不過就跑唄,會逃比能打重要,再說還有柳公子在呢。

不過就算是輕功也好花力氣,尤其她現在還這麽虛弱,又熱又渴,嗓子眼裏都要冒出火來,加上還要帶一個傻丫頭……

安全地帶,桃夭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如牛,看著身旁的姑娘道:“你……還真是……不怕疼呢……眼睛瞎了嗎……”

“我要逃走,不能再在那裏!”姑娘跪在地上,懷裏依然緊緊抱著她視如珍寶乃至生命的東西,又開始反複說同樣的話,“要活著才能走!活著!”

“你活著呢。”桃夭盯著她,“那些人要搶你懷裏的東西?”

姑娘把手抱得更緊,點點頭。

“是什麽?”桃夭湊近了些,“金銀珠寶?”

姑娘搖搖頭。

“能給我看看嗎?”桃夭又湊近了些,嬉皮笑臉道,“我不會搶的。”

姑娘遲疑了片刻,終於慢吞吞地把手鬆開了些,然後小心翼翼從懷裏拿出一個髒兮兮的白瓷瓶子,殘缺的瓶口塞著發黑的木塞。

第一反應是,瓶子裏裝的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可要真是仙丹這般的寶物,又怎好意思拿這麽個破爛瓶子裝起來。

桃夭想把瓶子拿過來,又擔心亂碰的話會讓這瘋癲癲的姑娘又幹出蠢事,隻好眼觀手勿動,好奇道:“裏頭是啥?好吃的?”

姑娘還是搖頭,好一會兒才說:“是……水……今年的……雨水。”

“水?”桃夭到底是繃不住了,一把將瓶子奪過來,先晃了晃,確實是**的動靜,又拔開木塞嗅了嗅,確實是水的味道,還是不怎麽幹淨的水,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腐味。

這算什麽好東西?需要以死相護?一瓶臭水而已……

姑娘猛地彈起來,直接來搶:“還我!”

桃夭往後一躲:“你先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水!說清楚了我便還你。”

“是雨水!活命的雨水!”姑娘急了,“沒有它就活不下去!你還我!”

“還是沒說明白。”桃夭撇撇嘴,“莫非你們那兒的人就靠喝這臭水過活,還要為這個打得頭破血流?”

姑娘由急而怒,像頭小老虎一樣撲過來跟桃夭扭打在一起。

咦,救命恩人這麽快就不算數了?

桃夭覺得這人真有意思,為了一瓶雨水可以被人毆打,也能為了一瓶水去打人……

論身手,桃夭還是比她強那麽一點。

“行了,別再打了,再打我可惱了!”桃夭甩開她幾次,她仍不罷休。

“你這丫頭真不懂事,好歹是你救命恩人,怎能往死裏打我!”又閃開一次之後,桃夭將瓶子扔給她,“拿去拿去,不跟你鬧了。”

瓷瓶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姑娘見了,急忙伸手去接,瓷瓶穩穩落在手中的同時,一陣狂風襲來,將遮住她麵龐的布料猛然掀起,露出一張髒兮兮幹巴巴的臉。

以桃夭的履曆,再凶再醜的妖物也見過,不曾見她膽怯半分,唯獨此刻這大白於天下的臉孔,嚇得她連退幾步,居然失了平衡跌坐在地,臉色大變,連嘴唇都失了血色,止不住地顫抖:“你……你是……你是……”

她真正想說的,是——你怎麽是我?!

那張臉雖然髒,雖然瘦,但眉眼是沒走樣的,這差點被打死的瘋姑娘,為了一瓶雨水能跟人拚命的傻子,為何生得與她一模一樣?!

桃夭的呼吸跟心跳都在這時暫停,為何突然這般害怕……根本無法控製的恐懼。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桃夭啊!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耳畔隻有風聲肆虐,桃夭的視線根本無法再集中,眼中隻有一個抱著瓷瓶滿心歡喜的女子,在她懷中的不是一瓶水,而是賭自己能活下去的唯一籌碼。

“你到底是誰?”桃夭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會有這麽一天,跟當初無數敗於她腳下的妖怪一樣驚慌。

風聲裏沒有回答,隻有一個聲音反複在說:“活下去……一定活下去。”

“你是誰!!!”桃夭突然頭痛欲裂,不止頭,心肝脾肺腎都在疼,身體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腳下傳來異常的震顫,比地震還厲害,巨大的裂紋四下奔竄,安全地帶再無安全,她隻覺身子一輕,心髒也跟著朝下一墜,便整個人落進了足以吞沒她的裂縫之中。

好冷啊!

她一定是掉進了來時窺看到的那條地下河裏,看似比岩漿還赤紅耀眼,實則比萬年寒冰還要低溫。

雖然肩膀以上依然露在外頭,但洶湧而來的死亡預感已經緊緊攫住她靈魂的每一寸,緊跟而來的,是無法逃脫的窒息感。

“河水”之中,有無數白骨經過,它們睜著空洞的眼,沒有感情沒有驚恐地流向遠處,仿佛早就見慣了這般的場景,用無比的鎮定表示“別擔心,很快你就跟我們一樣了”……

不不,不該是這樣,這隻是幻境,幻境是不可能將她置於死地的!

她拚了最後一點清醒,閉上眼跟自己說,桃夭你鎮定一點,都是躉魚的詭計,沒有河水,沒有白骨,你還是你,睜開眼,一切都將回歸原位!

深呼吸,睜眼。

一切都沒有改變……

桃夭眼看著自己一點點往“河水”裏沉沒,肩膀,脖子,隻能拚命抬頭才能呼吸。腳下仿若有千斤重 ,不知是哪裏來的看不見的怪物,拖著她的腳要同歸於盡。

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流過的白骨跟紅到發亮的河水糾結成顏色奇怪的線條,在她麵前亂成一團。

可是,那又是什麽?

遠遠的是來了一艘船嗎,可船身怎麽跟黑色的石頭似的,這麽重不會沉嗎?

好奇怪啊,什麽都看不清了,唯獨這艘船一清二楚。

它來得又穩又快,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它似的。

可她還是往下沉,河水終究沒過了她的頭頂,能露出水麵的,隻有她寧死不屈的一隻手。

如果命不該絕,那麽最後一刻,會有人握住她的手嗎……

還真有。

久違的溫度從另一個掌心裏傳遞過來,從一點到一線,生生將她從瀕死的模糊裏叫醒了。

亂成一團的線條好像突然被捋平整了,在頭頂聚成一片微微**漾的清水,沒有刺眼的紅,也沒有數不清的白骨,就是一片幹淨的水。

水麵之上,有人自船上探出半個身子,伸出手牢牢拽住了她。

這個人好麵熟啊,一定在哪裏見過的,銀白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可真好看,跟天上的仙人似的,連頭發絲兒都在發光呢。

她愣愣地看著頭上那個人,感受著他手中的力量,隻要這個人出現了,那是不是代表著她不用被淹死了?

好像是的,而且這個答案越來越肯定。

她下意識地將對方的手拽得更緊,嘴角還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肯定要笑啊,安全了不是嗎。

耳邊嘩啦啦一陣響,她覺得自己好像是飛起來了,從沒有這麽輕盈過,在短暫的漂浮之後,終於落進一個堅實而安穩的懷裏……

風雪未減的錦鱗河上,寂靜已久的河麵被突如其來的爆裂聲擊破,飛濺開來的冰塊劈裏啪啦地四散而落,銀白衣裳的男人橫抱著昏迷的姑娘,自水中一躍而出,穩穩落在了河岸上。

距他們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個戴鬥笠披蓑衣的人,準確說應該不是人,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實體,隻是個半透明的虛影。

輕輕放下桃夭,司狂瀾探了探她的鼻息,籲了口氣,又看看渾身濕透的自己,低聲說:“真是不省心啊。”

虛影仍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

司狂瀾也不看它,隻對著空氣說了聲:“多謝。她撿回了一條命。”

虛影又停了片刻,便忽一下沒了蹤跡。

司狂瀾起身從一旁撿起自己的披風,將人事不省的桃夭裹住,又回頭朝錦鱗河中瞟了一眼,未被擊破的冰麵上,除了躺著他出水時造成的碎冰,還有一大片零零碎碎的烏黑斑點,仔細看像是什麽生物被炸開後留下的殘跡,還散發著一陣陣燒焦般的惡臭。

他厭惡地皺了皺眉,抱起桃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