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林間小路上,桃夭走得很慢,小心地辨著方向。

樹林裏也安靜得可怕,連蟲子的鳴叫都沒有。

柳公子跟在她身後,皺眉道:“你說白天有家夥燒紙給你?”

“對啊,就約在煙霞林東邊的殘碑前,不然白天我怎會那麽高興,這不順路的事兒麽。”桃夭淡定道,但又稍微有點不自信,“咱們現在是在往東走吧?”

“是。”柳公子警惕地打量四周,“什麽妖怪趕在這個時候找你?”

“算是個大家夥了!”桃夭有點興奮,搓著手道,“一隻贔屭。”

“贔屭?”柳公子想了想,“就是那些生來就大個子,啥事都不會隻會傻傻給人馱碑的大烏龜?”

“嗯。”桃夭點點頭,“不過人家也隻是長得像烏龜而已,你當馱碑是件傻事,卻不知對它們這種大妖怪來說,碑可不是白馱的,尤其是為有大功績的名人或流芳千古的事馱碑,年限一到,修為圓滿,它們便可化身為龍,直上天界。百妖譜上說‘贔屭生自靈土之下,似龜而身巨,力壯,壽長,馱碑則成石,久則化龍’,你看,還有哪個妖怪能這麽輕鬆,找塊碑馱上就能去天界當龍了。”

柳公子撇撇嘴:“當龍有什麽好的……天界的龍不是給各路神仙拉車,就是被派去協助打雷下雨,充其量算個神獸,比妖怪又好到哪裏去。再說,馱碑就罷了,還得變成石頭,一動不動地過上千萬年,這不是遭了大罪嗎。”

“又狹隘了吧。”桃夭邊探路邊說,“龍一開始是神獸,但以龍身來修煉,相比其他種類,成仙成神會容易許多。你看天界昆侖,有不少大神的原身就是龍呀。除了天上,水域之中還有四海龍族,那些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不過我理解你的心態,蛇嘛,千萬年來永遠被龍壓著一頭,你酸它們也屬正常。”

一團泥巴砸到桃夭身上。

“哎呀!我說錯了嗎!”桃夭反手拍著背上的泥巴,轉身對黑著臉的柳公子道,“其實你們蛇族也有不少修成龍的,體型越大越容易,你努把力也是可以的!”

“呸!誰稀罕當龍,我偏要當蛇,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既能上天更能入地,它們龍去不了的地方我都能去!”柳公子不服氣道。

“好好,隨你高興。”桃夭嘻嘻一笑,“不過你要真變成龍了,我還舍不得呢。”

正說著,她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問道:“前麵是不是一塊殘碑?”

柳公子仔細一看,昏暗的月色中,確實站著一塊約一人高的殘碑,兩旁的荒草糾集在一起,長出張牙舞爪的形狀。

“是的。”柳公子左右張望,“不是個大家夥約的你麽,哪兒呢?你來早了?”

桃夭也東張西望:“沒有啊,我按時來的呀。”

但附近確實沒有符合她想象的妖怪。

正奇怪時,一個細細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桃夭大人,您來晚了。”

桃夭一驚,立刻循聲找去,最後竟在那殘碑頂上的凹陷處裏找到了聲音的來源——一隻拳頭大小的,通體雪白的小烏龜。

柳公子湊過來,指著這個比他手掌還小的東西:“這叫‘身巨’嗎?”

桃夭自己也很茫然,不太確定地問它:“是你燒紙給我的?”

“自然。”烏龜鎮定地看著麵前那兩張愕然的臉。

“你是……贔屭?”桃夭拿手比劃了一下它的大小,“你確定你是你父母親生的?”

“贔屭都是自靈土之下而生,無父無母。”它無奈道,“我隻是比我的同族們略小一點罷了。呃,顏色也稍微不同,它們通常是灰白色,我更白一些。”說著它又有點惱了,“就算是同一個爹媽生下來的孩子,也不能長得一模一樣吧!你們不能因為這個就不相信我是贔屭呀!”

桃夭撲哧一笑:“我姑且相信吧。”她伸手把烏龜托在手裏,旋即皺眉,“雖然你本身就不是個熱乎玩意兒,但未免也太涼了,跟冰坨子似的,你都幹什麽好事了,把自己的妖力耗損成這樣?”

烏龜眨眨眼睛,慢吞吞道:“沒事的,隻要見到桃夭大人,縱是下一刻就死了,我也沒有遺憾了。”

桃夭挑眉道:“你不覺得你燒給我的紙有問題嗎?”

烏龜沉默片刻,說:“我隻怕您不肯來。”

桃夭把它從手裏拎起來,笑笑:“你是第一個燒紙給我,卻不是求我來治病的妖怪。”

“什麽?它都成這樣了,燒紙給你卻不是為治病?”柳公子不解,“那它燒紙給你做什麽?”

桃夭看著虛弱的烏龜,說:“它求我來殺一隻妖怪。”

柳公子一愣。

烏龜還是用它緩慢的語速說:“桃夭大人除了治妖,不也要殺妖嗎。我也不算強人所難吧……”

桃夭想了想:“殺妖倒是不難。但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為一隻毫無交情的妖怪去殺另一隻妖怪?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我跟世上那些給錢辦事的殺手一樣任人驅遣吧?”她又掃了它一眼,“再說你還沒錢給我。”

烏龜深吸了一口氣,說:“從數天前開始,我就想盡了辦法,阻止那些赴宴的人進入青垣縣。可是我的力量太弱了,使出來的法子根本不能讓那些人回頭。所以,我隻能用我最後的努力,孤注一擲,燒了紙給您。”

“白天的‘鬼打牆’是你幹的?”桃夭與柳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我。”烏龜坦承,“還有驛館裏那兩駕馬車遇到的事,也是我幹的。”

“為何不要他們到青垣縣去?”柳公子不解,“可是那夜宴出了什麽問題?”

烏龜歎息:“這些賓客都是當世的名流棟梁,我怕他們來得回不得。”

四周的溫度好像突然變得更低了。

桃夭略一思忖,麻利地摸出一顆藥來,然後也不管烏龜同意不同意,掰開它的嘴就塞了進去。

烏龜一陣咳嗽。

“不是救你的命,隻是保證你在把事情跟我說清楚前不至於斷氣。”桃夭嫌托著它手冷,將它放回殘碑上,問,“你要殺哪隻妖怪?”

烏龜緩緩抬起頭,說:“應凡生。”

贔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