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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溫鍾毓被溫情叫住。
「我想和胡公子聊一聊。」
如果可以,溫情並不想讓事情這樣發展下去。
爹爹和哥哥都在這裏,如果玉清一定要將仇恨放在他們身上,誰能保證大家都平安無事呢。
溫情慢慢走向玉清,玉清看著她的眉眼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從前那個十娘朝他走來。
「你們選了這樣的人做官,叫他們四處捕殺我們狐族,還讓十娘死在柳州,你們都該死。」
溫情知道,眼前這個陰戾狠厲的人,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胡公子了。
可總是會覺得奇怪。
奇怪他既然這樣喜歡胡十娘,又怎麽會讓她嫁給別人。
「胡公子,你既然發覺她身處險境,為什麽不帶她離開?」
玉清眼中露出些許嘲諷,「還不是被那個孟奉主迷了心竅。」
即便被傷害的那樣厲害,也要死死守在那裏。
溫情將故事從頭聽到尾,也知道為什麽爹爹始終對柳州的事這樣忌憚,卻又好似下不了決心一般。
「不,因為她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無論是溫鍾毓,還是玉清,哪怕是溫晏安和常樂,他們都是男子,他們根本不會懂得女子心中堅持的是什麽。
十娘化成人形,執著的守在人間,將人類才會有的習慣和情感慢慢養成自己的習慣,她已經執著的有些偏執了。
而這一點,和溫情很像。
卻又有不同,溫情向死而生,她為了愛情而愛一個人,而十娘,是愛一個人才執著於愛情。
她既高傲,又敏感,寧可將惡瘡爛在肉裏,也不肯掀開傷口。
隻要無法相守的人不是心中所念的人,那麽,那個人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呢。
玉清愣了愣,一把將她吸到自己麵前,捏住她的脖子,「小郡主,你再胡言亂語,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溫情看著他,這句話他已經說了很多次,卻沒有一次真正的想要殺她。
他也並不是在自傲,真的想要看看他們這樣狼狽挨打的模樣,他也在等。
等溫鍾毓過來。
「你要她和你走,她沒有拒絕你。」
「你口中所說的拒絕,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她在試探你,她家中已經沒有了親人,早已經將自己看作了凡人,你也說了,那個小鎮,並沒有多好,可是她卻始終留在那裏,你說要帶她走,又是以什麽名義呢?」
玉清忽然想到她當時的神情,所有當初被他否認的感情,慢慢被他發覺。
「你心中自傲,覺得被拒絕了,所以不肯再問一問她,可是她心中亦有堅持,不然,她不會願意答應替你去接觸所謂的官府中人。」
見他神情有些呆滯,溫情心中有些不忍心。
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十娘心中所想。
她喜歡這個被她撿回來的同類,卻不想無名無分的跟著他回去。
這樣看似愚蠢的堅持,卻是十娘心中自尊敏感的心事。
「她喜歡你,卻不想和你以朋友的名義回到狐族,她早就變成了人。」
所有那些可笑的又可悲的選擇,都因為她有了凡人的情緒。
「在孟奉主相邀時,你遲疑的那點時間裏,是十娘真正死心的時候,她期待你拒絕,如同在那段路程裏你對孟奉主不滿一樣。」
可他沒有,甚至是遲疑的,哪怕僅僅隻有幾息的時間,也足夠十娘做出決定了。
「如果那時是她死心的話,在孟府被重傷是她想要結束這些事情的時候,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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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邊,救她的那個人,是不是孟奉主,已經不重要了。」
「她隻是需要一個人,可以當做借口堅持的人,讓她可以不用那樣可笑的期待你會開口挽留她,對她來說,你在她要嫁給凡人時的挽留,不過是出於作為同類的勸告罷了。」
溫情不忍再說下去。
也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的確是傻得可憐,用自己的幸福來試探他,想用自己嫁給別人這件事來試探他,看他心中是否有她。
在那個新婚之夜裏,她那樣的決絕,恐怕是覺得,他不過是被刺激到了而已。
「孟奉主是不是真心待她,在她心裏,一點也不重要了,她想要的,從來都是你的選擇,堅定的選擇。」
「在她選擇留在孟家的時候,她心中依舊喜歡你,但是她不會再順從自己的心意,她迫切的想要通過一些事情,否認,壓下這一腔無人知曉的心事。」
這大概就是即便到了孟奉主本性暴露時,她也不肯離開時心中所思所想了。
在她心中,承認一段心事的失敗,遠比承認自己選錯了人要重要得多。
在孟奉主麵前,在所有人麵前,她都可以是狼狽的,是可憐的。
但是在玉清麵前,她不願意。
她寧可堅持一段荒唐的鬧劇,也不願意看著他可憐自己,跟著他離開,然後更加痛苦。
溫情的話,叫他們心中的疑慮都解開了。
溫鍾毓看見玉清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不必非要到死的地步了。
玉清想到她在人間生活了那樣久,她喜不喜歡孟奉主說的那些詩詞文章,根本不必懷疑的。
他們相處的那樣久,他因為那一點可笑的傲氣,不願意坦坦****的將心事說出口。
卻不記得,她也是一個執拗的性子。
他們彼此生了情意,卻因為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而彼此試探,最終看著她嫁給一個心懷鬼胎的凡人。
「胡公子,如果你我之間非要論生死,我希望你能放過我的兒女。」
提到兒女,玉清就看向了常樂。
黑月社是他一手造就的,他自然是知道常樂的去處,可是他厭惡這個孽種,又不想斷掉她的血脈。
常樂傷得重,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玉清將他放到自己麵前,看著這個自己狠不下心要除掉的人。
「送你的匕首,是你娘親手做的。」
常樂抬眼看著他,嘴唇有些抖。
玉清沒有想問些什麽,他從前覺得凡間時光也不算慢,可是這些年裏,他等待的這些年裏,他又覺得時光緩慢。
他總是勸著自己,等溫鍾毓的孩子大一些,就把他們困在這裏,扒了他們的皮,看著他痛不欲生,後悔不已,才能舒服些。
孟奉主死了,他無人可以折磨,怎麽會放過溫家人,才會帶著黑月社將月朝攪了個天翻地覆,甚至賜予武王幾個有些修為的妖精,助他謀反。
「我沒有騙你。」
「常樂,你的娘,的確是我的至交好友。」
原本,他隻是想教唆常樂做些惡心他們的事的。
可是看著他和十娘相似的眼睛,和同樣執拗的性子,還是把她的遺物送給了他。
溫情更想知道,當初,十娘究竟是怎麽死的,才讓玉清對溫家人這樣的怨恨。
溫鍾毓看向常樂,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
常樂沒有說話,隻是動了動嘴唇,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而已。
「當初我們追殺到黑月社的巢穴,找到了紫陽真人,助我一臂之力。」
玉清皺著眉頭,想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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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將他所說的這件事想起來。
溫鍾毓從前疑惑的事情突然就了然了。
他明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帶著幾位真人在那裏等了那麽久,卻隻是抓到了一隻小狐狸。
明明之前它還是一個可以將紫陽真人打傷的九尾狐妖,卻變得不堪一擊。
「是她,是她冒充你,替你擋下了這一劫。」
溫鍾毓幾乎可以確定,當初那個求著他留他一命的十娘想表明的真正含義是這一個。
「當初我同他們一同在孟家,抓到了現形的十娘,你恐怕並不知道。」
玉清回來時,隻看見了被孟家剝了皮的狐狸掛在集市上。
那是孟家想要撇清關係才下的手。
溫鍾毓當時並沒有打算放過他們。
欺男霸女,草芥人命,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孟奉主是個哄騙少女的慣犯,他的父親,卻是個殺人放火的惡人。
所以在黑月社之事有了平息的苗頭時,就直接悉數斬殺流放下獄。
聽完溫鍾毓的話,玉清恨不得將孟奉主從墳墓裏挖出來鞭屍。
「她當初明明是……」
明明是讓他去鎮子裏留下的舊屋,說是為了防止她的孩兒現形,他才在被紫陽等人四處捉拿他的時候跑去了小鎮。
就怕她們母子被發覺。
可是他趕得那樣快,回來時就隻看見她的屍首被掛在了集市。
當時的玉清心中滔天的恨意,站在人群中看著她的兩顆眼珠被剜了出來被野狗舔舐。..
恨不得即刻就要了全城人的性命,可是那周圍不知撒了什麽藥物,困住了他的修為,讓他遲遲不能動手。
這一等,就是三個月,三個月,足以晾幹她的皮肉,衝幹淨滴下來的血。
「所以,你才會去京城找了武王。」
對於這些事,玉清沒有絲毫想要否認的意思。
他們這些人,合該為十娘陪葬。
「不錯,不然他怎麽會有這樣的本事。」
溫鍾毓這麽多年沒有想通的關節,終於得到了答案。
「當初我本該將黑月社一網打盡,武王造反的事卻來得突然……」
溫情從他們的話裏,依稀能猜得出當年究竟是什麽情形。
爹爹本是為了柳州知府一事,才會悄悄去柳州察看,卻這樣巧合的救下了十娘,讓他們有了這段孽緣。
玉清卻將這結果直接怪在了爹爹頭上,一再枉顧人道,用法術控住了知府及整個郡縣。
十娘自然是察覺到了的,才會在紫陽等人在孟家布下天羅地網時,將他支出去,自己冒充他死在爹爹麵前,才將這件事平息了。
即使後來黑月社卷土重來,也終究是被當做了餘孽而已。
怎麽會有人想得到,藏在柳州的,不止一隻妖物。
溫晏安一直沒有說話,可心裏卻始終覺得難過。
難過自己的爹爹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卻將本不該承擔的報應落在了妹妹的身上,叫她這些年纏綿病榻,痛苦不堪。
現在,更是為了自己,被玉清這樣羞辱。
玉清從前心中有多少恨意和痛苦,現在心中就覺得有多荒謬。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為十娘報仇,想要她看見這些愚蠢蛇蠍一樣的人最後的下場。
到頭來,自己才是這一切的源頭,是害了她的凶手。
眼看著他神色不對,常樂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伸手拉住要走的玉清,「郡主究竟怎麽了?」
常樂卻更想知道,郡主的身體有沒有救。
玉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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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了溫情,「你不該把我那個徒兒入了藥。」
「她承受不住那樣強悍的妖力。」
常樂想到她身上時常冒出來的毛發。
「那你可以救她嗎?」
溫鍾毓也看向他,玉清搖搖頭,「沒有辦法。」
他本想將這隻狐狸送到東宮,讓她暗地裏把人引到玉清觀來,沒想到這個徒兒卻對女子也生出了情感,遲遲不肯動手。
還被人一路追殺,如果不是他覺得不對,恐怕早就死在了京城。
聽到這個回答,溫情下意識就看向了溫晏安。
哥哥說好了要來接她,沒想到,她還是逃不了這樣的結局。
他不知道,十娘的孩子為什麽是這樣的性子,更叫他不解的,是他為什麽會這樣執著的喜歡一個人。
喜歡到這種的地步,一點都不像他的父親。
也不像他的母親。
不,還是有些像的,都是一樣的執拗。
玉清耿耿於懷的,就是十娘一腔真心付諸東流,他恨溫鍾毓給了孟奉主機會,可現在,他又覺得可笑。
可笑自己和十娘,本不必到這樣的地步,十娘也本可以不必死。
「你告訴我,怎麽做才能救她?」
玉清眼神複雜的看著他,「沒有辦法。」
常樂受得住這些藥,因為他是妖與人結合才產下的子嗣。
可是溫情不一樣,她早年間就中了妖毒,現在又吃了這樣重的藥,沒人可以救得了。
溫情愣了許久,好一會兒才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溫晏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度冷靜。
「為什麽?為什麽你這種人會活著?」
他的父親,僅僅因為救了一個女子,差點死在柳州,而他的妹妹,痛苦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要親手折斷這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