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雞撲騰著被栓在一根繩子上,繩子的另一頭,被一隻粗糙的手緊緊的纂住,手的主人蹲在一個賣木柴的擔子旁。這是一個頭發枯燥、滿臉被曬的黑紅的農民,他聽說城裏的胡人都被抓起來了,於是把家裏的幾隻雞給逮起來,進城想賣了,換些鹽。

兗州城他也來過幾次,平時裏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胡人碰到,那可就被搶的精光了。前麵幾次他還反抗了幾下,結果被一頓鞭子抽的差點回不去了,在家裏躺了五、六天,好在常日的在農田幹活,身板還算硬朗,才扛了過來。這次是家裏實在是沒鹽了,都吃了好多天淡食了,又從村裏到城裏賣柴的人那裏聽說,城裏的胡人都被抓起來了,這才大著膽子把幾隻雞抓了進城來賣。

還真別說,城裏現在還真沒見到幾個胡人,平日裏窮凶極惡的胡人,都不見了。街麵上挑著各種東西進城來賣的百姓也多了起來。偶爾也有一些商鋪打開了門,出售被藏在家裏的商品。歲數大的人,晃然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年前。

在賣雞百姓的斜對麵,是一座酒樓,平日裏雖然胡人橫行霸道,但對酒樓來說,比平常百姓要好的多,雖然經常被胡人吃霸王餐,但好歹還是能支撐下來的。現在沒有了胡人的騷擾,門口迎客的夥計更是顯得精神百倍,口裏迎客的聲音也比以前響亮了不少。

“客官,我們這兒酒菜那是在兗州出了名的,您要不嚐嚐?樓上有雅座,幹淨安靜。”,孫二十分殷勤的對門口還在抬頭看酒樓招牌的兩位客人打招呼,對於這種看起來有些猶豫的客人,掌櫃的說了,要主動。尤其是這種一看打扮,就看的出不是莊稼地裏翻土的窮光蛋的客人,更要寧可把牛皮吹破,也不能放過。

一身仆從打扮的張亮,以前可是沒有到酒樓吃過酒菜,切不說以前在家種地時,連果腹都難,即便是有了些餘錢,也不夠吃上幾盤菜的,光憑著酒樓夥計的眼神,就能自卑的讓你沒有勇氣進來。

張亮看了看正在抬頭露出微笑的冉強,低聲對滿臉堆笑的夥計喝叱道:“閉嘴!”。張亮是在沙場上經曆過生死的人,雖然沒有帶劍,但隨著喝叱而本能流露出的殺氣,直接把夥計臉色嚇白了,雙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引得從旁經過的客人好奇的看了過來。

冉強馬上回過頭來,忙上前把夥計扶起來,笑著道:“別怕別怕,他不是有意的。我們就嚐嚐你們酒樓的手藝,帶我們到樓上吧。”。他剛才隻所以看著招牌笑,是因為招牌上寫的是:[同福酒樓],讓他不由得想起來一部搞笑的情景劇,裏麵的主場景,就叫[同福客棧],這[同福]兩個字還蠻吃香的麽。

還沒緩過神來迎賓夥計忙向冉強這邊挪了挪,這才恭敬的帶著兩人到了樓上。或許是以前看多了[憑窗而覽]的故事,冉強一眼就看中了一個靠窗的坐位。夥計忙上前用抹布抹了幾下本來也不髒的桌椅,堆笑著等兩人坐下。

張亮哪裏敢坐,在冉強嚴厲的眼神下,這才緊張的象是要出嫁的小媳婦,半蹭著坐在冉強對麵的胡**。胡床是種奢侈品,或許是夥計被張亮那聲喝叱鎮住了,明白這兩位不是簡單的客人,幹脆直接帶到了最好的雅座這片。

看著滿臉堆笑,卻眼巴巴的等著點酒菜的夥計,冉強和張亮都傻了眼。冉強以前可是靠菜單吃酒菜的,這個時代哪有菜單,誰曉得這裏有什麽菜?他看了看張亮,張亮急忙站起來,躬身:“主公,俺沒進這些地方吃過飯。”

夥計臉上的笑容馬上怔住了:不會是兩個學胡人吃霸王餐的吧?看剛才這個大塊頭的罵人的氣勢,應該是軍戶出身的,難不成真的是吃霸王餐的?

冉強有些尷尬,忙吩咐狐疑的夥計,揀好菜上三、四個來,再弄壺茶。

聽著這麽吝嗇和不倫不類的吩咐,夥計幾乎氣暈過去:[他媽的,沒錢還上這麽好的雅座來,這次不被掌櫃的罵死才怪。],但懾於張亮的氣勢,應承一聲,忙下樓了。

渾然不覺的冉強正望著樓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一個賣雞的百姓吸引了他,那種緊張又滄桑的眼神,象網上流傳的[感動照片]一樣,讓他有了悲涼感覺。他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沒弄明白:[人性,到底是善良好,還是狠毒好。還是說,善良,根本就是受苦受難的同名詞。如果說,人們是向往善良的,那為什麽虛偽、無恥而又狠毒的人,卻往往能身居高位呢,甚至善良的人麵對這些人時,卻往往抱著一種崇敬、畏懼、向往的心理呢?]。他剛順口象進小飯館似的點了一次菜,根本沒留意夥計的表情,如果他知道夥計在心裏正在鄙視他們時,真不知道會怎麽想。

張亮更是不知道進酒樓怎麽個點菜法,他是頭一次進酒樓吃飯,本身的職責又使他把心思完全放在了四周的動靜上。

兩個混混瞅了下左右,蹭過來開始騷擾那賣雞的老農。冉強可以看到老農躲閃時的驚慌眼神,一種可憐巴巴、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顯然,這兩個混混是想弄隻雞過過口隱。冉強的同情之心一下子泛濫起來,剛要站起來,就見斜對麵巷子口走出來三個兵丁來,挎著刀,應該是步卒裏的刀牌手。

冉強放下了心,有兵丁出麵,想來碰到這類事情,應該夠混混受的了。

這時,夥計把茶和菜也端了上來,張亮急忙站起來給冉強斟了一碗茶,伺候在旁,見冉強沒有反應,也順著向外看去。

三個兵丁也瞅到了情況,對視了一眼,呼啦圍了過來。兩個混混嚇了一跳,見是挎著刀的兵士,長久在外遊**的他們,見多了挎刀橫行霸道的胡人,哪裏不知道這些從戰場上下來的家夥,個個都殺人不眨眼的,急忙跪倒,連連磕頭:[管他們是衝誰來的,先磕頭準沒錯的]。

他們的經驗很有用,三個刀牌手看也不看他們,眼睛都盯住了還在撲騰的雞。如果靠近點,那就可以清楚的看出他們眼裏露出的讒蟲似的眼神。天天吃粗糧的他們,誰對雞肉不感興趣?兩個靠後的兵丁伸腳踢了幾下兩個混混,罵了一聲。兩個混混又磕了一個頭,爬起來就連滾帶爬的躲在了不遠處,竟然看起熱鬧起來,不虧是混混,膽子也不是一般的。

老農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臉色。此時,周圍賣東西的小販,全都乖巧的躲在了一邊,生活的經驗就是這樣練成的。

冉強一下子反應過來了,他雖然沒有經驗,可是也不笨:[難不成這幾個兵丁竟然要搶東西?]。他讀多了曆史,自然知道什麽叫兵匪,什麽叫自籌糧草,但他以為那都是戰亂的時候才有的事情。兗州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戰火平息了。何況,冉閔手下的士卒大多還是以流民和莊稼漢為主組成的,流民經曆過饑餓、殺戮,而莊稼漢更是知道百姓是怎麽掙紮生活的,應該不會搶劫自己人吧。

三個兵丁上前,幾腳把老農踢開,伸手把繩子搶了過來,三個人相互哈哈笑了幾聲,憧憬著燒雞的味道。

老農顯然有了經驗,沒有絲毫的反抗,隻是做著他自己都知道沒有用的哀求,那是一種機械式的告求,不抱希望,不抱目的哀求,但他卻忍不住的哀求著。

冉強早就怒氣衝頭了,但,半年多的學習和習慣,讓他吸了口氣冷靜了下來。一個人一旦養成了指使別人的習慣,自然養成了和它匹配的舉止。冉強沒有發現,自己現在已經變了很多。他看著街麵,冷聲吩咐道:“把那三個刀牌手拿下!”

張亮雖然也是農家出身,但加入軍隊後,見多了搶劫百姓的行為,早已麻木了,雖然看到了這一幕,但卻沒有任何波動。聽到冉強的吩咐,雖然有些驚訝,但忠於職守的他,還是毫不猶豫的答聲“是”,轉身快速走了下去。

張亮的速度很快,三個刀牌手還沒有走出一丈,他就攔在了他們麵前。沒有喝叱和詢問,一腳一個,把驚詫的三個刀牌手踢飛了。完全沒有躲閃機會的三個兵丁慘叫著跌落在他們搶雞的原地,抱著腰或肚子,縮成了一團哀號。

張亮冷冷的看著,叱道:“滾起來!”

三個刀牌手也是經曆過生死的,即使是在疼痛的時候,也馬上感受到了張亮發出的隻有從血肉模糊的戰場走出的人,才能發出的殺氣。沒有遲疑,忍著劇痛站了起來,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張亮已經跨步到了他們麵前,連躲閃的念頭還沒出,一人挨了一耳光。雖然張亮穿著一身仆人的衣服,但他們都沒有敢反抗,他們都不笨,知道他們是兵丁還敢揍他們,而且揍的他們連躲閃都沒機會的人,絕對是不能惹的人。

張亮從懷裏摸出十幾文錢,扔給了瞠目結舌的老農,命令三個刀牌手:“跟我來!”

三個刀牌手不敢吭聲,乖乖的忍著疼跟著張亮走上了酒樓,來到了冉強麵前。

三個刀牌手沒注意過張亮,但在戰場上誰沒見過冉強?當即臉上沒了血色,膝蓋一軟,跪了下來,衝著臉色寒冷的冉強不停的磕頭,把木地板磕的咚咚響,連求饒的話都沒敢說。本來就沒幾個人的樓上,溜的隻剩他們幾個了。

冉強冷聲道:“好了,報上名來。”

中間的戰戰兢兢的低著頭稟報:“小人劉井,是鎮南營三曲五屯十四隊刀牌手。”

其餘兩人也回稟了隸屬,和劉井一樣,都是同一隊的刀牌手。

冉強問:“你們投軍前,是做什麽的?”

劉井叩頭回道:“小人三個投軍前都是庶人,靠種地為生。”

冉強的怒火騰的上來了,聲音越發的冷了:“這麽說,你們以前也是吃不飽肚子的莊稼漢了?”

雖然冉強這是明知故問,但劉井三人恐懼的時刻,哪裏能考慮到其他,恐懼早已塞滿了大腦,聽了冉強的問話,劉井忙回道:“回大將軍,都是大將軍恩典,小人們才吃的飽了。”

不過劉井的奉承用錯了地方,恐懼沒有時間讓他梳理思路和考慮因果。冉強猛的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的碗跳了起來,然後摔在案上,喝道:“豈有此理!你們也是莊稼漢,竟然不思報本,對待農民如此狠毒,比胡人也差不到哪裏去,真是死不足惜!”

劉井三個這才轉過腦筋來,原來是這個事情,但,冉強的暴怒,使本來就恐懼的三人,當即癱軟在地,失去了知覺。誰沒見過大將軍在戰場上殺人的威風?用死神來形容也不過分。再加上軍中這樣那樣的關於大將軍的傳說,更增添了冉閔的可怕和神秘。

冉強愣了,他沒想到,自己怒喝了一聲,竟然嚇暈了這三個兵丁,再看旁邊的張亮,也已經跪了下來,垂首不敢說話。

冉強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下來,吩咐張亮起來,然後問他:“你說說,為什麽一個人,對和自己同樣出身的人會這麽狠毒?”

張亮畢竟是久隨冉強身邊的親衛,大著膽子回道:“回將軍,屬下曾經聽參事大人們說[溫飽思yin欲],可能是因為能吃飽飯了。”

冉強歎了一聲:“大概是地位的轉變?或許是人性本惡?難怪佛教傳播的這麽快。”

張亮聽的半懂不懂的,也不敢回話。

冉強吩咐張亮留下了幾十文錢當飯錢,不再看還暈著的三個刀牌手,帶著張亮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