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江嘉意在樓下收曬幹的床單,正好看到陸安清匆匆地從小路上經過,她立刻叫住了他。

“陸哥!”

陸安清停下了腳步。

說起來他們倆的有快十天沒有說過話了,也很少碰麵。偶爾在院裏遇到也隻是打個招呼點點頭就過去了,都來去匆匆的。

此時被她叫住,看著她朝自己跑來的身影,陸安清的心一下子又亂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謂的躲避沒有半點成效。

他的喉頭動了動,然後往前迎了幾步,說:“別跑,什麽事這麽著急?”

江嘉意跑得有點急,聽到他問,不由笑道:“陸哥你現在可是個大忙人,不抓緊點時間沒準兒你又跑不見了。我那天還在想,現在見你是不是得提前預約啊?”

陸安清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赧笑道:“胡說什麽?我這幾天是有點忙,但也不至於像你說的一樣。到底什麽事,說吧。”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江嘉意小心地覷著他的表情:“聽說你把人家小巧罵哭了?”

陸安清一愣:“誰說的?”

“你別管誰說的,有沒有這事兒吧?”

“也沒罵她,就是說了兩句。怎麽?她還告狀了?”

竟然是真的!

江嘉意一臉震驚的望著麵前的男人,還是無法想象他把一個女孩兒罵哭會是怎樣的情景。

看到她這副表情陸安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林小巧並沒有告狀,合著這是在詐自己呢!

他不由得一陣好笑。

他就說,林小巧告什麽狀?

他又沒說什麽。

還有,這幾天政委和嫂子見他的時候也沒有什麽異樣。

陸安清忍不住嗔笑:“你就壞吧,好好的這是詐我玩兒呢?”

江嘉意不好意思地揉了下鼻子,還是控製不住好奇地又追問道:“你說她什麽了啊?”

“真沒什麽。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軍軍和海洋告訴我的。”

陸安清皺了皺眉。

江嘉意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但他立刻就想到了,必然是那個丫頭對兩個孩子擺臉色了,他們才會去找最親的人告狀。

這兩個孩子和別人家的都不一樣。

洋洋就不說了,軍軍說起來也是有爹和沒爹一樣,從小是媽媽一個人拉扯長大的。

他們兩個對來自於周圍人的惡意是最敏銳的。

想到這兒,他說:“以後還是讓他們兩個在家裏玩吧,要是你有事兒可以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來帶他們。

要是我不在,送衛生院找韓大姐也可以。”

江嘉意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陸安清就要走,江嘉意又問:“陸哥,三十號那個讀書會你參加嗎?”

陸安清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問:“你要參加?”

“嗯。”江嘉意點頭:“林政委讓韓大姐通知我,讓我參加。”

陸安清抿了抿唇。

那個讀書會他當然知道,為了搞這麽個玩意兒林政委琢磨了好些天,搞戰術研究都沒見他這麽精心過!

不過這種情況又不是常有,再說那個林小巧一天在家裏住著,對於林政委兩口子就是放在眼前的壓力,他也能理解。

所以對於這個以讀書會為名義的相親活動陸安清是支持的。

也跟手下處得不錯的幾個兵專門交代了,讓他們好好表現。

但——這跟小江有什麽關係?

一想到她竟然要去參加那個相親會,陸安清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一貫的平穩,問:“你知道那個讀書會是幹嘛的嗎?”

“知道啊,不就是給林小巧搞的相親活動嘛。”江嘉意回答得一派自然。

“那你還去?!”

“我……”

江嘉意噎了一下,無奈地道:“我能不去?我拒絕了,可林政委不答應啊!我知道,我就是個陪襯,紅花還得綠葉配呢,我就是那個綠葉,我明白自己當天的身份。”

陸安清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差點卡住。

他默默打量了一番江嘉意,覺得這人大概率對自己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根本不懂什麽才叫陪襯。

今天的江嘉意穿著一件白色和淡藍色拚接的中式小上衣,下麵穿了一條黑色的裙褲,是島上漁民姑娘最常見的打扮。

可這打扮穿在她身上,整個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水水靈靈,把別人都給襯沒了。

看著她,陸安清的腦子裏忽然就冒出了李白的那句詩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陸安清揉了揉眉心,無奈地道:“去就去吧,那天的活動我也參加。”

聽到這話,江嘉意挑了下眉。

她就知道!

這人肯定會是林政委暗中確定的人選。

不過,換誰也會選他吧?

這樣的一個人,放在哪兒都是拔尖的,但凡眼睛不瞎都不至於看不見。

江嘉意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也沒了之前剛看見陸安清時的那種高興了。

她擺了擺手,說:“陸哥,我沒事了,你忙去吧,我收了被單就回去了。”

看她一副有點不耐煩的樣子,陸安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說得不對了?

他也隻能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兩句然後回了營區。

時間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三十號了。

因為明天就是元旦,晚上營裏要聚餐,所以這個讀書會就放在了下午,地點定在了營辦公樓的小會議室。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江嘉意把兩個孩子放在了孟菊英那裏,自己拿了個筆記本,拿了一支鉛筆先去了衛生院。

她要先去找韓大姐,然後和她一起去辦公樓。

這樣也是為了不和林小巧一起走。

因為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江嘉意戴了一個從小市場竹編店買的鬥笠,圍了一塊兒藍底白花的大棉布方巾,將頭臉全都遮蓋得嚴嚴實實。

為了不搶風頭,今天江嘉意穿戴都低調得很。

她穿了一件細白布的偏襟中式上衣,一條最普通的黑色寬腿褲。

隻是因為她個子高,這條對於一般女人到腳踝的褲子硬是被她穿成了七分褲的樣子。

她這樣出現在韓大姐麵前時,韓大姐看著她愣了片刻才忽地一下笑出了聲,嗔道:“你看看你穿的這是什麽啊?把自己打扮得跟馬上就要下海打魚一樣。”

說著她走過來攬了攬江嘉意的肩膀,心疼地小聲說:“不至於這樣的,林政委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你就正常穿戴沒人會說什麽。”

江嘉意被韓大姐說得硬是一時間腦子有點短路。

想了想才明白過來——韓姐應該是覺得她為了襯托林小巧才故意穿成這樣,故意扮醜來給那人做陪襯。

雖然她今天確實刻意低調了一下,但扮醜?

真不至於。

江嘉意把鬥笠和圍巾都取下來,故意在韓大姐麵前轉了一圈,然後才笑著問:“姐,我穿這一身不好看嗎?”

江嘉意穿這一身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韓梅在她剛進來時一時間都沒認出來。

可要讓她說不好看,那真的違心。

她仔細看了看,發現雖然江嘉意穿的是很常見的白上衣,但這衣服卻顯然用了心思。

衣襟,袖口全都做了精致的包邊不說,盤扣也是老師傅專門做了造型的。

不僅如此,衣服上那幾粒扣子竟然全都是選的珠光貝手工磨製打孔的,瑩光閃閃,低調又別致。

她以前竟然從來都沒有見過。

韓梅是個識貨的,她知道小江這件衣服估計手工費都要布料本身的好幾倍了。

看來,這姑娘真不是個不愛惜自己的人。

她無語的伸手在江嘉意腦門上戳了戳,歎道:“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你這腦袋瓜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樣。”

江嘉意當然能夠感受出她沒有惡意,於是解釋了一句:“姐,我就是覺得這土布的衣服穿著舒服,的確良太熱了。”

“這倒是。”韓梅讚成的點頭。

“那布做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穿著是真不舒服。”

她說著又往後退了兩步,望著江嘉意讚道:“你這樣打扮就很好看,又舒服又好看。這一身仔細看看也不比那好料子的裙子差到哪兒去。”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然後一起去了會議室。

她們去的時候人差不多都到齊了,滿屋子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官兵,有十幾個,一個個長得都很氣派。

雖然不能說個個都帥呆了,但穿著軍裝的年輕人總是會給人一種很朝氣,很英俊的感覺。

總之看上去非常養眼。

這個小會議室正中間擺著兩排長條桌,是並在一起的,大家全都圍著桌子坐,林政委坐在了最中間。

看到她們進來,林政委招了招手:“小江,來坐我旁邊。”

江嘉意笑著朝他擺了擺手,和韓大姐一起坐到了最邊緣的位置。

而在她們的對麵,林小巧已經早早的坐下了。

林小巧今天顯然是打扮過的,穿著江嘉意送的那條連衣裙,平時總是紮兩條麻花辮的頭發,今天卻學著江嘉意平時的樣子,束了個高高的馬尾。

別說,這發型還挺適合她。將她整個額頭都露出來了,看上去人精神了很多,顯出了女孩子特有的青春氣息。

林小巧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筆直。

她的麵前放著一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江嘉意掃了一眼,覺得大概是讀書筆記吧,這姑娘為了今天的活動看來是很用心地做了準備。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林政委就開始主持會議,在上麵說起了開場白。

江嘉意不動聲色地將在場的人全看了一遍,發現並沒有陸安清。

這人壓根沒來。

沒有看到他,江嘉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一點沒覺得失望,心情竟然還無端好了起來。

連林政委冗長的開場白都覺得聽上去還不錯。

既然是營裏組織的讀書會,自然要從軍人們開始發言。

於是按照他們特定的順序在場的人員全都說了自己最近看的書,談了感悟,連韓大姐也不例外。

等軍人們說完之後,林政委點名了,他說:“小江,作為家屬代表,你也說兩句?”

江嘉意知道林政委的意思,這是讓自己拋磚引玉呢。

作為今天的主角,林小巧肯定要放在最後說,這樣才會讓人更加的印象深刻。

於是她也沒有推辭,說:“行,那我說兩句。我這段時間挺忙的,也沒看什麽書,倒是前幾天從韓院長那裏借的報紙上有一篇文章看後還挺有觸動的。”

林政委幫她抬梯子,問:“什麽文章?”

“一篇關於女孩子要不要上學讀書的討論性文章。”

江嘉意將文章的內容複述了一下,又由此延伸開來。套了一個現代大家都很熟悉的梗:“我有一個朋友,聽她說……”

當然,她沒說從朋友那聽說,而是用了“我在下鄉時聽說”的句式,編了一個不識字的女孩兒在外出時因為看不懂路牌,問路時遭遇人販子差點把她賣到偏遠山區的故事。

最後總結:“男女平等這話說了很多年了,什麽時候能真正做到我不知道。我就想說別的人咱管不了,那麽能不能從自身做起,先保證咱們的姐妹,妻子,女兒受教育的權利?

咱們邊防營位置偏僻,家屬們來探回親遠的要走幾千裏,幾天幾夜。要火車轉汽車,轉輪渡……

誰能保證我們的姐妹,妻子,孩子來的路上會一切順利?萬一迷路了,萬一坐過站呢?

遇到好人還好,如果因為不識字遭受到什麽危險,那樣的後果誰敢想?”

果然,她這番話一說完,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不光軍人們,連林小巧的臉色都變了。

她想到來探親這一路,一向強勢的嬸子一路都牽著她和月月的手,路過的每一站,每個路牌都會讓她給念一念,生怕一個不注意走錯了路,坐過了站。

陸安清今天來得晚了,他來的時候江嘉意正在談她的感悟。

他站在門口沒有驚動。

望著侃侃而談的她,陸安清隻覺得心底的欣賞泛濫成災。